第14章
腦袋裏熟悉的聲音過于尖銳嘈雜,白殊本就疲憊的大腦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瞬間就清醒了。
他偏頭看着微笑着等待答案的徐灼,眼睫輕輕顫了顫,細密的睫毛垂下來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陰影。
白殊之前一直懷疑能聽見心聲的對象都是變.态,那能不能反過來證實,他能聽見心聲的都是……怪物呢?
白殊的手指毫無預兆地痙攣了一下,這個猜測太過大膽、且恐怖,心跳都因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加速起來,耳膜裏傳來砰砰砰的鼓噪聲。
這個猜測與其說是因為越畫屏是怪物從而聯想出來的,倒不如說它一直存在于白殊的潛意識裏,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對承認而已。
很多時候,徐灼都表現出了一種非人感,有時面對他甚至會升起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感。
那種恐懼感毫無緣由,可如果是人類對于比自己強大太多的未知事物的第六感就說得通了。
在自然界,弱小的生物聽見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警戒起來,而遇到位于食物鏈頂端的野獸,遠在幾十米之外它們就會拼命逃竄。
指尖用力按了一下,白殊勉強冷靜下來,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能聽見的就是怪物的心聲。
他可能是被越畫屏是怪物并且将他視為食物這件事吓到了,徐灼跟他相處了近一年,如果他是怪物為什麽不早點吃掉他。
白殊在心裏試圖說服自己,但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恍惚,像是有一道聲音在心裏強迫他正視這一切,不允許他逃避。
他能聽見心聲,徐灼覺得他香,想聞他還想吃掉他。
這真的只是單純的變态嗎?
記憶也是可以造假的。
面對未知的怪物,有什麽可值得相信的?
聲音會騙你、感官會騙你、眼睛會騙你、記憶也會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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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傑希他們信誓旦旦地說越畫屏是學校的校草,他的記憶裏卻沒有關于他的一點信息,那他憑什麽認為,徐灼真的跟他相處了一整年?
白殊慢慢從胸腔裏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停下來,擡着顫抖的眼睫看向徐灼。
再往下想,他可能會忍不住去回憶這一年的每個時間節點,尋找徐灼跟他們相處的所有證據。
他沉默的時間有點長,徐灼也不在意,那張俊美的臉上始終帶着笑意,背對着光,他臉上的笑意明明滅滅,安靜又耐心地等待着白殊的答案。
白殊的脊背發涼,隐隐感覺這個問題要是回答不好,對方真的會吃掉他。
莫傑希和孫江聽見八卦也轉着椅子轉過來,他們沒有感覺到宿舍內暗流湧動的氛圍,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殊。
白殊手心被汗漬打濕了,滑膩一片,聲音卻很平靜:“不喜歡,好多學生會的人都去探望了。”
莫傑希和孫江又一臉興致索然地轉了回去,白殊沒往徐灼那邊看,低頭無意識地刷着手機屏幕。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徐灼也是怪物的原因,他落在身上的視線格外有壓迫感,緊盯着白殊看,似乎是在判斷他有沒有說謊。
徐灼能容忍別人對他的祭品産生觊觎感,那是因為他的祭品對人類也有吸引力,可他絕不能容忍他的祭品回應任何一個人類。
徐灼漆黑的眼睛裏閃過一抹橙黃色的流光,那雙眼睛瞬間變得像野獸一樣冰冷。
如果白殊回答是,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吃掉他。
與螞蟻相愛?
徐灼渾身上下光是想一想這種可能,身體內龐大的身軀就躁動不安,瘋狂想要做點什麽将這股莫名的煩躁發洩出去。
從來到祭品身邊後,他的情緒就前所未有的多,一直以來,他都身處在比人類更高緯度的世界裏,冷漠地看着他們的文明和延續,但他為了一只螞蟻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現在,他似乎也沾染上了螞蟻的情緒,他甚至都不能理解那些情緒的具體含義,卻本能的學會了。
這在他的生命裏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他為這些情緒感到茫然,因為找不到發洩的出口。
可要他現在回去,放棄祭品,他又會暴躁得想毀滅一切。
白殊并不關心徐灼在想什麽,只要不是和他的生命安全挂鈎,他甚至想無視這些怪物。
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了,越畫屏出現在醫院,莫名其妙對他産生了殺意,因為血液殺意中斷,再到現在發現徐灼或許也是怪物。
應付一個欲望無止境的怪物就夠難了,再來一個白殊真怕哪一天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他倒是想過要不要搬出宿舍,但一來宿舍裏人多,搬出去可能就要面臨孤立無援的處境,二來怪物的能力他也見過,搬出去真的有用嗎?
一直到吃完飯、洗漱後準備上床睡覺白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穿着剛換好的睡衣踩在欄杆上爬上床,身影倏地頓住,腦海裏電光火石地劃過什麽。
等等!
他能聽見心聲的不止徐灼和越畫屏。
那一瞬間,白殊身上就像有數不清的螞蟻在順着他裸露的腳踝鑽到皮膚骨骼裏,在血液裏肆意游走,渾身都泛着一股密密麻麻的癢。
他三兩步從欄杆上下來,走到電腦桌前,打開電腦點進A大的論壇。
白殊不經常上論壇,但他知道想要在偌大的學校裏搜集一個人的消息,那個人還具有一定的知名度,論壇是最好的地方。
在搜索框裏輸入桑昭的名字,一大段消息跳了出來,他和白殊同屆,已經靠着出色的能力成為了校籃球社的社長。
白殊一目十行地掃過,學校最近在舉行籃球賽選拔,明天剛好有一場。
看過時間和自己的課程沒有撞上後,白殊輕輕呼出口氣,剛要起身,身體一僵,卡幀似的一點點扭頭,徐灼半彎着腰站在他身後,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的氣息微弱得接近于無,存在感低到白殊都沒有注意到他,但一旦你注意到他,就像注意到潛藏在草地裏的捕獵者,心跳瞬間飙升。
白殊差點沒坐穩,手心冒汗:“……怎麽了?”
徐灼半彎着腰,手撐在電腦椅旁邊,低着頭說:“我記得殊殊前幾個晚上都夢見蛇,睡不好覺對吧?”
白殊“嗯”了一聲,想起來那天早上他因為睡不好早早就起床上網查夢見蛇有什麽說法,徐灼也是這樣湊過來看他屏幕的。
徐灼臉上又挂着那種熟悉的吊兒郎當的笑容,看着在說笑一樣:“殊殊,你害怕的話,我陪你睡吧?”
白殊的手指抖了一下,窗戶緊閉将寒風隔絕在室外,他卻有點冷得想發抖。
這是徐灼第二次提起陪他睡了,白殊都快懷疑這是不是某種許可,只要他同意了,徐灼就能撲上來無所顧忌地吃掉他。
他現在大概能确定越畫屏就是那條蛇,他被蠱惑着擁抱那團蠕動的黑暗時,看見了它一閃而過的身軀,龐大、可怖,又擁有着一種不容亵渎的神聖。
那今天晚上他會不會來?
白殊神情古怪地摸了摸被衣服擋住了的脖頸上的青紫。
白殊擡眸,看着徐灼在燈光下越發俊美,透着一股隐隐邪性的臉,一點一點地彎起唇角:“好啊。”
兩個都是怪物,都對他抱着某種難以理解的興趣,白殊很好奇,他們對上的話會不會……打起來?
他其實一直以來都不算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因為容貌過于精致,會被大部分男生排擠、欺負,他就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等到能打過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了。
這時候他的冷漠、不合群就不是被排擠,而是他看不上他們,不願意與他們為伍。
面對怪物也是,他弱得可憐,怪物一根手指都能碾死他,可他仍然要不斷試探怪物的底線,找尋那一絲生機。
跟徐灼睡在一張床上的危險程度不亞于把一塊肉遞到猛獸嘴邊,但白殊一想到他們有打起來的可能性,呼吸都紊亂了。
他沒見過怪物打架,很好奇。
徐灼有些怔愣,他的神經處理中樞生鏽似的卡殼了一下,在白殊對着他笑時,這不是白殊第一次對他笑,前不久他才剛從那種奇怪的氛圍裏緩過來。
可現在,白殊又對他笑了,他的瞳孔裏像是瞬間綻放開了無數顏色瑰麗的花。
然而他對人類世界裏的花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它們和空氣裏彌漫的塵埃差不多,但那一瞬間,他的整個大腦都被沖擊了一下。
他很快就回過神,白殊已經朝着他的床鋪走去,宿舍的床都是單人床,睡一個人合适,兩個人就很勉強了,難免會碰到對方。
徐灼的眸色暗了下來,宿舍白熾燈亮着,燈光照得他的表情在光下無所遁形。
白殊背對着徐灼,莫傑希和孫江對着電腦屏幕,沒人注意到他俊美的臉上那些掙紮湧動,快要破開血肉湧出來的詭異細線。
那與其說是細線,更像是某種極其細小、又渾身滑膩的尾巴,一根根糾纏在一起,橫沖直撞。
只有他格外激動或生氣的時候,他才會收斂不好這些東西讓它們跑出來,它們是他意識的一部分,是理智的對立面,比他還要忠于自身的欲.望。
上次太過激動放它們出來,結果像幾百年沒聞過一點肉沫的狗一樣把腦袋卡在門縫裏,即便半個腦袋都凹下去了還要擠進去看。
那些細線湧動交錯着,速度快到一眨眼就消失不見。
白殊轉身在徐灼的床鋪上坐下來,拍拍他的床鋪,微微仰起臉,看上去像是在邀請一般。
徐灼腳步僵硬地走出去,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他,可現在身軀僵硬得像是木偶,關節走動起來仿佛能聽見咔嚓咔嚓的滞塞感的還是他。
他坐到床上,看着白殊上床,喉結無聲地滑動了一下,想到将會發生的場景,龐大的身軀饑渴得恨不得掙脫出這副皮囊。
白殊一般睡得比較早,大概十一點就會躺到床上,今天他的精神格外疲憊,都是宿舍的床,不存在認床一說。
他躺在裏側慢慢醞釀睡意,沒多久就聽見身邊響起悉悉索索的動靜。
他想睜開眼睛看一看,眼皮像灌了鉛似的黏在一起,無比沉重,眼睫毛顫了顫還是沒有睜開。
徐灼身體僵硬地躺在他身邊,并不是感到緊張或害怕,他只是快要無法控制住在體內蠢蠢欲動的尾巴,還有想要将身體的每寸肌膚都貼上去的渴望。
他的臉都變得扭曲,神情漸漸變得異常興奮,呼吸加重,就在白殊徹底沉睡的那一刻,宿舍內的白熾燈閃了一下。
下一秒,整個宿舍陷入一片漆黑。
莫傑希和孫江還在玩游戲,擡頭看着驟然黑下來的宿舍:“停電了?”
孫江起身摸索着走到床邊,打開看了看其他宿舍,整棟宿舍樓似乎只有他們這裏停電了:“燈泡壞了吧,我給宿管說一聲讓他明天來看看,早點睡吧。”
宿舍裏一片黑暗,莫傑希和孫江只能用手機手電筒照着回床上。
這時候,只要他們的手電筒燈光再往旁邊偏移一點,就能看見隔壁床鋪上,仿佛有一根根宛若活物的東西在游走,将被子都變成了流動的水流。
還有一根根滑膩的尾巴蜿蜒到了地面,向四周擴散,它們擠不進去,就瘋狂地在周圍白殊接觸過的地方搶奪他的氣息。
床鋪、枕頭、書桌、握過的筆,通通被纏繞了一遍又一遍,它們瘋狂蠕動,慢慢隔絕出一層完全密閉的空間。
空間的牆是由一條條蠕動的尾巴壘出來的,而“牆”的另一端是安然入睡的莫傑希和孫江。
白殊身處在這個由無數尾巴組成的流動的空間裏,像被拖入了怪物的洞穴,又或者是它的胃部之類的地方。
他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仿佛是即将被吞噬殆盡的食物,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那些纏繞在白殊身上的尾巴只能占據一小部分,它們是理智的對立面,任何情緒都是處于頂峰的。
它們比誰都需要滿足,在意識空間裏狂躁無比,但一旦貼在白殊的肌膚上,又安靜得像一條條色彩詭異的藤蔓。
似乎只要這樣就能滿足了。
只要這樣渾身都陷在白殊的氣息裏,連一絲縫隙都找不到,緊貼着他的肌膚,它們就能得到短暫的歡愉。
白殊被緊緊抱在徐灼懷裏,被一個冰冷又可怖的怪物擁抱着,彼此的氣息交織,急促的吐息噴灑在他的耳邊,那一片肌膚瞬間冒起雞皮疙瘩。
即便在睡夢中白殊也感受到了束縛感,他眉頭皺得很緊,但昏睡的意識讓他無法醒過來,直直地墜入了夢境。
身體仍然是只到大人大腿的高度,他看見那條只有人類兩根手指寬的色彩斑斓的小蛇在跟那個看不清面容的人說話。
哪怕是在夢境裏,他也能感覺出那人對那條蛇充滿了敬畏。
白殊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他離得遠遠的,正望着一張木頭桌子上放着的鮮花餅,小心地踮起腳去夠。
大人們在說話,沒有注意他,夠到鮮花餅的同時,他掰着桌子的手一滑,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地上,看不見的無形存在墊了他一下,白殊平緩落到地上。
那個看不清容貌的人走過來把他扶起來,嘴裏念叨着什麽,白殊懵懵地捧着鮮花餅轉頭,看到了那條色彩斑斓的小蛇。
它支着上半身,看了白殊一眼,自顧自地找了個陰涼地方盤起身子。
白殊倏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天花板,是上鋪的床架子。
他懵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昨晚他是和徐灼一起睡的,下意識地轉頭,徐灼呼吸平穩,睡得很熟,兩人間的距離極近,但也沒辦法,床就這麽窄。
白殊稍稍動了動想起床,身體頓時僵硬得不行,酸痛感從四肢百骸傳過來,像是睡着後變成粽子被人反反複複捆了幾十遍,手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他勉強支撐着繞過徐灼去洗漱,對着衛生間的鏡子,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沒有多餘的痕跡,但擡起手都感覺到一股酸痛,還是無一不再訴說着一個事實。
那個怪物昨晚來過。
白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壓抑下心裏的躁郁,重複了幾遍“他現在拿怪物沒辦法”,才面無表情地拿起牙刷刷牙。
等他慢吞吞地洗漱完,宿舍裏的其他人才陸陸續續地醒來,跟室友打了個招呼,得知燈壞了這件事,他連看都沒看徐灼一眼,就繞過他走到衣櫃旁。
徐灼臉上洋溢的笑容頃刻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疑惑地歪着腦袋。
他感覺到白殊身上傳出來的憤怒氣息,可為什麽?
先不說這種情緒從一個祭品身上散發出來有多多餘,為什麽他醒來後面對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白殊背對着徐灼,臉上的表情很冷,身上傳來的酸痛感讓他連徐灼是怪物這件事都不那麽害怕了。
他以為和徐灼睡一起,多少能讓兩個怪物打起來,或者那個怪物感到忌憚就不會對他出手了。
結果,身上的束縛感反而加重了,擡起手都是酸的。
要他有什麽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