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殊透過門縫看到了最不願意看見的一幕。

那個由蛇變換成人的熟悉身影轉過來, 短短的幾秒鐘在他腦海裏像定格了一般,他呆呆地對上那雙還沒變換成人類瞳孔顏色的豎瞳,他噩夢來源的眼睛出現在了他最信賴的人身上。

對視的那一眼, 他恍惚間甚至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驚恐。

但這樣的念頭只存在一秒就被他毫不猶豫地否決, 那種強大可怖的怪物, 怎麽會懼怕呢。

白殊大腦一片空白,僅有的且唯一的念頭就是跑!快跑!

離開這裏!下山回去!

白殊臉色慘白,慌不擇路地轉身,腳步都在踉跄,顧不得會不會驚擾到門裏的村民, 跌跌撞撞地想要離開這裏。

他開始懷疑他經歷的這一切是不是陷阱, 那些所謂的相處都是假的,是怪物造出的幻境,是怪物為了誘導他來到這裏特意布下的陷阱。

如果不是, 他為什麽會看到這樣一副足以颠覆他世界觀的畫面。

他為什麽會看到怪物變成的人型,是那張他親吻過無數遍的臉。

白殊渾身顫抖,腳仿佛被灌了鉛,走起路來無比沉重,倉促間重重摔倒在地上。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身體像墜入了柔軟的沼澤裏, 卻讓他顫抖得更厲害。

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白殊顫抖的身體戛然僵住,他無法抑制地回頭,就好像人在面臨絕境之下不得不去做的事一樣,在回頭的瞬間他心裏抱着怎樣的僥幸只有他知道。

那張臉在朦胧的月光下完美得讓人心髒都跟着顫了顫, 仍然是讓白殊初見心髒就漏跳一拍的臉, 此刻背對着明亮的燈光, 半個身子都隐在了黑暗裏,襯得像極了含着劇毒的植物,輕易就能奪走性命。

白殊渾身顫抖地看着他走近,身體跌坐在地上,失去力氣一樣爬不起來,狼狽不堪,他看着烏憬走近時,不知道從哪裏爆發出了巨大的勇氣,顫抖着拒絕他的靠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

他瘋狂想要阻止烏憬的靠近,那點幾乎耗盡了他大半勇氣的力量卻沒有帶來一點傷害,烏憬慢慢蹲下.身體,那雙橙黃色的豎瞳晦暗不明,眼裏藏着隐藏得極深的痛苦,嗓音艱澀:“殊殊,你怎麽過來了?”

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在泣血,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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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都在日夜擔憂的事,他以為他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哪怕終日惶惶不安想要斷絕白殊發現這件事的可能。可當他對上白殊驀然睜大的眼睛,看到那雙眼睛裏充盈着的滾燙淚水時,他的心還是感受到了揪心的疼痛。

烏憬連呼吸都像被刀割了似的,看着白殊輕聲開口:“我可以跟你解釋,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白殊的身體劇烈顫抖着,躲開烏憬伸過來想要扶起他的手,他身上好像鑽進了無數只螞蟻,那些螞蟻在啃噬他的血肉,讓他感到渾身都不對勁起來。

他整張臉都被打濕了,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別碰我,滾開啊!”

不久前還在極盡熱情纏綿的親密戀人,現在卻像細菌一樣拼命想要遠離。

白殊感覺到了荒謬,他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的大腦思緒混亂,過往和烏憬相處的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裏。

越回憶越能發現自己的愚蠢,他怎麽就能确定烏憬是人類,就憑他有人類的溫度和心跳嗎?明明怪物可以僞裝成不同的人類,他卻将他當成了是能救他上岸的浮木。

烏憬的手輪空,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收回手,輕聲細語地說:“殊殊,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好不好?”

白殊的躲避對他來說不亞于是在他心口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他迫切的想要找到借口來解釋現在發生的這一切。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能“殺死”怪物,讓這個世界上只存在烏憬了,哪怕在時間越久,也會發現烏憬不是人類,也跟那個讓白殊感到恐懼的怪物沒有關系了。

他有無數的辦法和時間讓白殊接受烏憬的新身份,唯獨沒有想過會在現在暴露身份。

他看着白殊,他身上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衣,肩膀上披着的外衣早就在倉促轉身時掉落在了地上,那張漂亮的臉發白,心疼地說:“我們回去吧,會生病的。”

人類太過脆弱,他連大聲說話都不敢,極盡卑微,想要白殊先回去,他會好好跟白殊解釋這一切。

可白殊不想聽,他看到這張臉腦海裏浮現的就是那條兩指寬的小蛇變成人的樣子。

它可以變成徐灼、變成越畫屏,變成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卻唯獨變成了他當成救命稻草的人的樣子。

在他為那條蛇吓得瑟瑟發抖只能依賴烏憬時,在他在夢裏也被怪物吓到期盼着烏憬來救他時,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看見這樣的一幕。

“騙子……騙子!!”白殊搖着頭拒絕去聽烏憬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是騙他的,都是将他耍得團團轉的謊言,他慌亂地邁着發軟的腳往下山的地方跑。

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聽,只想趕緊離開這裏,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離開那個怪物。

天色昏暗,只有一層朦胧的月光籠罩着寨子裏的路,白殊一路朝着下山的地方跑。烏憬不敢靠近,始終和白殊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怕靠得太近會讓白殊應激。

白殊慌不擇路地往山下跑,這是他在理智情況下絕對不會做出的事,先不說認不認路,就是這麽暗的天色下山對于當地人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可他的理智在看到烏憬轉身時就崩盤了,上天沒有聽到他的祈求,将他最不想面對的事實擺在他面前,親眼所見,容不得一絲狡辯。

白殊只記得大概的方向,但遠達寨附近沒有懸崖之類的危險,只是除了村民開墾出來的路,其他地方都雜草叢生,還有一些帶刺的植物。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一條布滿荒草的路上,偶爾會被一些樹枝擋住前路,拖鞋早在跑動中跑丢了,白嫩幹淨的腳心踩在地面,走兩步就感覺腳心發疼。

“殊殊,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吃掉你,你停下吧。”

白殊聽到烏憬的聲音悚然一驚,他感覺他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身在哪裏,但烏憬的聲音就好像一直都在他身後不遠處似的。

想到怪物可怕的能力,白殊一個分神,腳下踩到一塊凸起的石塊,腳踝一扭就要摔下去。

現在是下山,順着山坡滑下去的後果可想而知。

白殊摔倒的時候沒有辦法做出應急措施,就這麽倒下去怕是臉先着地,他還沒感覺到疼痛,就倒在了熟悉的懷抱裏。

烏憬眉頭緊鎖,夜晚并不影響他的視力,他看着白殊現在的樣子,心頭幾乎都在滴血,後悔自己沒有在白殊一開始跑的時候就攔下他,輕輕拍着他的背,熟練的安撫:“沒事了。”

白殊的身體剛有一點放松,那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他驚恐的發現身體好似已經習慣了烏憬,遲鈍了一秒後才開始掙紮。

那點掙紮的力氣在烏憬面前不痛不癢,他不顧白殊的激烈掙紮,抱着白殊輕輕松松就撕裂了時空,下一秒出現在房間裏。

房間裏還保持着白殊離開時的樣子,被子淩亂,裏面還殘留着溫度,就好像他離開後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做夢一樣。

白殊寧願自己是在做夢,他被放在床上後就立馬離烏憬遠遠的。

烏憬捧起他的腳,白皙的腳背上被不知名的植物刮出了許多道小口子,還有些泥土和碎石嵌進了流血的腳心裏。

白殊連忙伸回自己的腳,一直推到靠着牆,看着烏憬的眼睛像雨水洗刷過一樣透徹,卻充滿了恐懼:“別碰我!”

他排斥烏憬的觸碰,被他碰過的腳還在流血,他卻一點點在地上蹭着,執着地想要蹭幹淨,蹭幹淨什麽呢,上面沾到的泥土嗎。

烏憬深深地凝視着白殊的動作,不再往前刺激白殊,退後一步:“我不過來,你去洗個澡,我幫你拿點處理傷口的藥過來。”

白殊靠着牆蜷縮着身子,不言語。

烏憬一點點走到房間門口打開門,向白殊示意自己的無害,他沒有想到會被白殊看到,心急如焚還不得不忍耐怕刺激到他,腦海裏想不出能讓白殊不那麽怕他的方法。

只好像對待脆弱易碎的寶貝一樣,一舉一動都放到最輕。

白殊被關門的聲音吓得瑟縮了一下,眼淚從眼眶裏流出,他蹲着蜷縮着身子,眼淚簌簌落下,想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突然,他的動作僵住,想起了什麽似的,跌跌撞撞地起身去開門。

莫傑希和孫江是他帶來的,他得去告訴他們,烏憬是怪物,整個村子的人都是幫兇,快離開這裏,離開怪物的地盤!

白殊完全忘記了他們并不知道怪物的事,打開門就朝着他們的房間門跑,就在跑到房間門口準備敲門時,無聲無息的影子籠罩住了他的。

烏憬嘆了一口氣,從背後抱住白殊,壓低聲音說:“他們睡了,不要吵醒他們,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他将白殊抱離房間門口,一步步朝着他們的房間走,安撫地吻在白殊的臉上,觸碰到了一片冰涼:“殊殊,我不會對他們怎麽樣的,你乖,聽話。”

白殊的無助地張着嘴,喉嚨裏像是将要發出嘶吼的聲音,卻洩露不出一點聲音,他在烏憬懷裏瑟瑟發抖,曾經讓他感到無比溫暖安心的懷抱,現在變成了夢魇般的存在。

他最害怕的記憶來源自面前這個人,最甜蜜的記憶也來源自這個人。

這樣極致的反差,讓白殊的心都像被撕扯成了兩瓣,憎惡又恐懼地看着烏憬,烏憬無視他的目光,把他放在床上,拿着找來的藥酒對着燈光細致地看着白殊的腳心。

那些嵌進去的碎石泥土嵌入得更深了,白殊走過的地面上都留下了淺淺的血痕。

烏憬一點點摸索着白殊的腳踝,那裏浮腫了,看上去是崴到腳了:“這裏疼嗎?這裏呢?”

白殊不言語,他坐在床上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唇瓣緊緊抿着,他努力蜷縮着身子,即便坐也只坐很小的地盤。

他的大腦很亂,今晚發生了太多的事,他其實沒有反應過來,所做的事都是靠的本能,唯有一件事異常的清晰。

烏憬捧起他的腳,對着燈光拿起鑷子想要幫他把碎石取出來,遠達寨的人生活在山上,和蠱蟲為伴,在受傷時的工具藥品意外的多。

裹着碘酒的棉簽碰到白殊的腳心,冰涼的觸感讓他猛地回神,縮回了腳,自顧自地蜷縮,腳背弓起,在燈光下白皙細膩,漂亮得驚人。

白殊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很漂亮,像精致的藝術品,他躲開烏憬的觸碰,那張臉流下的眼淚幾乎将褲子泅濕。

烏憬的動作僵硬了一瞬,柔聲說:“傷口不處理會感染,殊殊,我們先把傷口處理了再說好嗎?”

白殊透徹的眼睛慢慢挪到烏憬身上,那張臉在燈光下搭配着苗族的服飾,更加蠱惑人心了,竭力想要裝出無害的樣子,卻讓白殊更加不寒而栗。

他張了張口,嗓音都透着一股哭過後的水汽:“髒。”

烏憬蹙眉,眼瞳裏倒映出白殊驚懼的樣子,微微附身想要去親吻他的腳背:“不髒的,殊殊很幹淨。”

白殊卻像被他的動作吓到了,猛地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就算是現在他也沒有碰到烏憬睡過的那半張床。他閉了閉眼,眼睫一縷一縷地黏在一起,顫抖得像振翅的蝴蝶。

他的大腦亂糟糟的,唯有對烏憬是怪物這點揮之不去,死死地印在了他的腦海,那麽久的親密接觸,纏綿的親吻和貼身糾纏,那些畫面裏屬于烏憬的臉漸漸交織變換成了那條色彩斑斓的毒蛇。

白殊的手用力到發白,那些畫面翻滾着讓他的胃裏翻江倒海,他睜開眼睛看着烏憬那張臉,眼裏的憎惡顯露無疑:“是你髒,別碰我,我嫌惡心。”

他只要想到,跟他糾纏那麽久的是他拼命想要遠離的怪物,就恨不得換一身皮肉。

烏憬的神情徹底僵住,平靜的表情像是裂開了,露出破碎的內裏,他這具身體幾乎和本體無疑,占據了更多的理智,此刻他清晰地聽到代表理智的那根線在搖搖欲墜。

白殊料想到他會生氣,會暴怒,甚至會暴露出本體來吓他,像以前那樣,卻看見烏憬笑了,向來冷靜的人露出笑容,比一直笑吟吟的人帶來的震懾大多了。

烏憬那雙橙黃色的豎瞳不再掩飾,徹底暴露出來,痛到極致,他也不想再掩藏了,就用那雙非人的橙黃色的眼睛注視着白殊:“你現在在氣頭上,你說的話我不會信的。”

白殊沒說話,拒絕跟烏憬靠近,那副抗拒的姿态,連觸碰烏憬睡過的床鋪都不願意,仿佛在無聲述說着“究竟是不是真心話,你比誰都清楚”。

烏憬不聽不看不想,眼睛都發紅了,心髒撕裂的疼。仍然不願意相信,那麽喜歡他的白殊,在上半夜還能跟他親密糾纏,現在就能毫不掩飾眼裏的憎惡,嫌他髒。

只要他不去想,不去看,白殊就不讨厭他了,他就能挽回白殊的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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