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殊崴了腳, 當天晚上沒有及時處理,第二天就不太能下地了,白皙的腳踝變得青紫高高腫起一團, 清晨, 他一瘸一拐地去洗了把臉, 又慢慢地挪到了樓下。

莫傑希和孫江正在樓下聊天,看到他下意識地想要打招呼,看清他的樣子又驚訝道:“你這是怎麽了?”

“怎麽一晚上不見就變成這樣了?”

白殊的狀态實在沒辦法昧着良心說一句好,他趕走烏憬一晚上沒睡,逼迫自己去回憶他跟烏憬相處的時間, 一點一滴都不放過, 腦袋都感覺要爆炸了,這樣折磨自己的回憶一直到淩晨才結束。

白殊搖搖頭,解釋道:“走路崴了一下。”

他一整晚沒睡, 神情恹恹的,莫傑希關心了一下他的腳,浮腫着看着挺嚴重的:“真可惜,我們還說今天一塊兒在遠達寨逛逛,這附近風景不錯。”

白殊勉強笑笑:“沒事,你們去吧, 給我拍點視頻回來就可以了。”

莫傑希和孫江看看白殊的腳,點頭同意了,他們并沒有計劃在遠達寨多待,畢竟是別人家,最多就呆一個星期。

白殊安靜地聽着他們商量, 計劃在遠達寨待多久, 然後去周邊的城市逛逛, 都到這裏了,不去逛逛怪可惜的,他們問白殊去不去,白殊想了想,笑着說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想了一夜差不多想明白了烏憬不會對莫傑希他們做什麽,他從頭到尾都不在乎他們,不在乎他們來遠達寨旅游,也不會在乎他們離開。

這讓白殊心裏多少好受了一點,他沒辦法接受因為他的緣故将不相關的人牽扯進來。

但烏憬會放他離開嗎?離開他的身邊,離開遠達寨再也不回來嗎?

他不知道,也沒辦法給莫傑希他們肯定的答複。

他們說着話,遠遠走進來兩個遠達寨的村民,手裏提着很古樸的餐盒,提着餐盒一言不發地将裏面的早餐擺在桌面上。

遠達寨雖然地方偏遠,但就像家家戶戶都安了網絡,有電視一樣,他們偏遠但并不落後。

貧窮也看不出來,他們靠山吃山,這裏有溪水、有果樹、還有很多大城市很難買到的野菜,家禽這裏也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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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現在他們端上來的早餐,面食都是自己做的,面團裹着一些野菜,揉成了圓形蒸好擺在盤子裏,還有自己泡的開胃小菜。

這些都是當地特産,莫傑希和孫江道過謝後就吃了起來,白殊看到他們驟然睜大的眼睛,顯然是被驚豔到了。

“好吃,裏面加了豬油吧?吃起來好香,野菜也很爽口,一點都不膩。”

他們對早餐贊不絕口,那兩個遠達寨的人卻沒什麽表情,一直低着頭,安靜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白殊的視線一直在他們身上。

和昨天還會跟他們交談,時不時看他們幾眼不同,今天他們安靜得有些不正常。

莫傑希他們倒是一心沉浸在早餐裏,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在他們看來,遠達寨的人本來就很腼腆,不喜歡纏着他們這些外面來的人問東問西,但很好客。

白殊在知道這些村子裏的人都知道烏憬是怪物,甚至他們養蛇、尊敬蛇都有可能是因為烏憬的原因就感覺不寒而栗。

好像誤入了那種一整個村子都是幫兇的可怕地方,誰都是壞人,誰都不能相信。

現在他們幾乎和烏憬是劃上等號的,整個村子在危險白殊看來都是危險怪誕的。

寨民送來的早餐應該是沒問題的,昨天送來的白殊和莫傑希他們都吃了,沒什麽問題,但白殊不想吃,之前不知道還好,現在就感覺自己像是關在牢籠裏的犯人,這些人都是烏憬的幫兇。

他盯着那兩位遠達寨的村民看,忽然開口:“烏憬一直生活在這裏,沒有父母,一定沒少受你們的照顧嗎?”

那兩位村民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僵,結結巴巴地說:“互,互相照顧。”

白殊諷刺地勾起唇角,沒有拆穿他們的話,那些平常忽略的內容一股腦地出現在腦海,為什麽村民們不會主動跟烏憬打招呼,提起他時總會露出不自然的表情,還有烏憬對遠達寨人的稱呼,他從來沒有将自己當成村民們的同類。

是他太蠢了,還是真的被愛情迷花了眼。

竟然覺得怪物能變出越畫屏、變出徐灼、變出桑昭,唯獨不會變成烏憬。

他出現的那麽巧合,恰好在他發現那三個怪物都是一個後,恰好展示出的能力能幫他克制怪物,恰好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告訴他遠達寨的人善蠱。

那麽多個巧合加在一起,他竟然從沒有懷疑過。

白殊只要想到他被怪物吓得瑟瑟發抖,只能緊緊攥住烏憬衣角,将他當成依靠卻不曾意料到他才是造成他夢魇的罪魁禍首的時候,心裏就氣血翻湧,深呼吸了兩口才壓抑下那股郁氣。

莫傑希和孫江吃完飯,找不到烏憬就找了一位村民帶他們去附近游玩了,白殊站在窗邊安靜地看着他們離開,慢慢走到外面寨子裏。

他的腳走得越多越疼,短短一小段路就直抽氣,不少村民的朝他投來目光,時不時落在他的腳上,意義不明。

白殊的記憶不錯,認出來幾位就是昨晚點着燈連夜縫紅布的人,今天她們湊在一起,腿上捧着一個裝線的竹簍,正在慢慢将那些雜亂的線理清。

她們見白殊走近,目光在他崴了的腳上轉了一圈兒,其中一個大概想說什麽,被身旁人拉住搖了搖頭。

白殊見狀便離開了,他不會傻到跑去跟她們打聽,這個寨子裏的人都是烏憬的耳目。

他在寨子裏逛了一會兒,還見到了幾個小孩兒,穿着苗族服飾,不像大人那麽拘謹,其中一個小孩兒手腕上纏着一條一根手指寬的小蛇,顏色不像怪物那麽多且繁雜,大概是因為在冬季,小蛇懶懶散散睜不開眼睛的樣子。

白殊見到當場就吓了一跳,他知道遠達寨的人養蛇,但沒有想到只是這麽小的孩子手腕上就敢纏着蛇玩了。

看周圍大人的樣子,顯然是見怪不怪了。

小孩兒的大人都在這裏,白殊也不好說什麽,一瘸一拐地回去了,他一晚上沒睡,回去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他是聞到一股食物的香氣醒來的,困倦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的天空,今天天氣不錯,他早上出去時還有太陽,現在太陽都下山了。

這裏是山上,太陽也離得格外近,遠遠看着就像是在隔壁山頭落下的,留下大片瑰麗的晚霞。

他盯着晚霞看了幾秒,睡多的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木愣愣地看向了坐在床邊的人。

烏憬搬了凳子坐在床邊,床頭的櫃子上放着熱氣騰騰的食物,熬得稀爛的粥,裏面加了切得細碎的肉和蔬菜,烏憬拿着藥酒掀開被子,低頭去處理白殊腳上的傷口。

白殊昨晚趕走烏憬沒管它,今天起來疼得不行,還在外面逛了一圈,現在那些被刮出來的傷口都有些發炎了。

烏憬皺着眉眼睛裏掩飾不住的心疼,拿着棉簽小心又細致地擦拭着傷口。

他拿着棉簽專注的樣子讓白殊有幾秒愣神,烏憬的臉或許真的長到了他心坎上,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昨晚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能那麽快接受拿自己來引誘烏憬,除了他出現的時機太湊巧,未嘗沒有見到他的第一眼心動。

這個世界上很多愛情的開始可能都是來自一見鐘情,可現在那張臉在白殊眼裏變成了另一種可怖的面孔。

他回過神,猛地要抽回自己的腳,但腳被烏憬攥得很緊,他掙脫不開,只能一邊哭叫,拿枕頭去打烏憬,像面對怪物一樣:“我說過了……別碰我,你走開。”

白殊那點攻擊不痛不癢,打在身上一點也不疼,只是他的腳掙紮着要踹人。烏憬握得重了,又怕碰到他的傷口,惹疼他,握得輕了又會被他掙脫開,無奈地嘆口氣,握着白殊的腳細細啄吻。

白殊立馬不動了,全身都僵硬了,眼睛驀地睜大,仔細看渾身還在輕微顫抖,眼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一邊哭一邊嘴裏喃喃:“髒死了髒死了……”

烏憬抓緊時間給他上藥,不為所動,任憑白殊說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他已經消化好心裏的痛苦了。

白殊等到他上完藥就慌忙抽回自己的腳,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一個勁在被單上擦拭着被烏憬碰過的地方。

烏憬看得刺眼,轉頭去端起放在旁邊的粥:“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吃點好不好?”

白殊閉緊嘴巴不說話,看都不想看烏憬一眼。

烏憬皺着眉,握着勺子的手攥得發白,片刻,慢慢放松下來,柔聲哄着白殊:“殊殊吃一點吧,你生氣可以跟我說,可以跟我發洩,打我罵我都行,但是不要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人類的身體脆弱到好像稍不注意就會死掉,烏憬害怕,害怕一個不小心就會看着白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盡管他有辦法能救活,可就像愛情一樣,就算是神明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總有疏忽大意的時候。

只是稍微想一想這個可能,烏憬就感覺心疼得無法呼吸,心髒一抽一抽的疼。他能接受白殊懲罰他、不理他,被他碰一下就像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唯獨不能接受白殊傷害自己。

白殊的神情有些松動,目光從烏憬的臉上挪到那碗粥上。

他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腳上的傷也不當回事,面對烏憬的姿态很抗拒。

換做以前他是不敢這樣對怪物的,可是現在他在明知道烏憬是怪物的情況下,仍然拿自己的身體來懲罰他。

是因為知道烏憬喜歡上他了嗎?

所以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報複他,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連忍疼都害怕咬破嘴唇吸引到怪物,活得那麽小心翼翼。

白殊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喜歡,如果這是喜歡的話,怎麽會一邊欺騙他,看着他因為怪物的事惶恐不安,一邊跟他相處。

他不明白,但仍然打消了跟烏憬鬧絕食的想法,伸手接過了那碗粥,吹涼了一勺一勺地吃了下去。

他喝粥時烏憬就坐在旁邊安靜地看着他,一直到他吃完,放下碗,擡眼看向烏憬,經過一個晚上和白天的消化,白殊的情緒不像昨晚剛發現真相時那麽崩潰,平複了許多。

他看着烏憬,烏憬看着他的眼神無比溫柔,裏面的情愫只要眼睛沒出問題的人都能看得出來,白殊目光偏移,避開了,盯着被子上的花紋看:“你什麽時候放我走?”

他相信烏憬不想吃他了,曾經他滿口謊言欺騙怪物,現在烏憬的每一句話都在他腦海裏逐字逐句地分析,判斷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烏憬輕聲說:“殊殊,你想走随時都可以走。”

白殊來了精神,緊盯着他:“真的?!”

烏憬眸光溫柔,點了點頭:“嗯,莫傑希他們過幾天離開遠達寨還要去周邊旅游,殊殊你想去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需要我幫你看看周邊有哪些旅游的地方嗎,還有酒店要提前訂好……”

白殊的表情一點點從期待變成了挫敗,神情僵硬,吶吶無言地看着烏憬,聽他一邊說着後面的安排一邊想要拿手機幫他們訂酒店,一時都忽略了烏憬是怎麽知道莫傑希他們今天白天說的話的。

半響,他才深吸一口氣,說:“我說的放我走,是讓我離開遠達寨,這輩子都不要糾纏我的意思。”

他差點忍不住想問,烏憬憑什麽覺得他被欺騙後還會跟他好。

他連被他碰一下腦海裏都會想起烏憬的本體,想起他欺騙他的事,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轍,也不可能和一個怪物在一起。

人在同一個坑裏摔過兩次就夠了,不可能再摔第三次。

烏憬臉上的表情有一秒的僵硬,極短暫的瞬間,飛快掩飾住了,毫不在意似的說:“殊殊,你想去哪裏我都能陪你去,想做什麽我也可以和你做,唯獨不要糾纏你這件事,我做不到。”

白殊一瞬間感覺渾身血液都涼透了,他心底升起一股恐懼,從來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清晰,他擺脫不掉這個怪物了。

他一輩子都将活在怪物的陰影下。

白殊渾身都在戰栗,絕望地看着烏憬,是他給了他無限的希望,也是他摧毀了他的希望。

希望被徹底粉碎的滋味不好受,白殊閉了閉眼睛,手指深深地嵌入進手掌心裏:“這樣有意思嗎?你既然不想吃我,我們之前有什麽恩怨一筆勾銷不好嗎?我拿你沒辦法,你放過我,我也不會找你麻煩的。”

烏憬搖頭,那雙橙黃色的豎瞳注視着白殊:“不好。殊殊,我愛你。”

白殊心尖一顫,在聽到烏憬說愛時,像通了電一樣整顆心都顫了顫,可轉瞬他又笑了起來,烏憬說愛他,他愛他,所以欺騙他,他愛一個人的方式就是将他騙得團團轉。

他無法否認他在聽到烏憬說愛他時的悸動,但同樣無法接受他愛人的方式。

白殊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眼睛裏都染上了易碎的笑意,像破碎的鑽石:“真可惜,我沒有愛上你。”

烏憬以為他已經消化的很好了,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卻仍然在聽到白殊的話時,腦子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像個木偶一樣呆在原地。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白殊會不要他,唯獨沒有想過白殊不愛他。

烏憬一直覺得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直到聽到白殊的話,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懵了,大腦嗡嗡作響,思維遲鈍,反應不過來似的。

他站起身,慢慢逼近白殊,臉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柔和,語氣幾乎可以用哄來形容:“白殊,你開玩笑的,收回去。”

白殊臉上帶笑地看着他:“是真的是假的你分不清嗎?”

烏憬的心瞬間被一雙大手攥得緊緊的,連呼吸都抽得疼,他原本是可以分清的,可是白殊很會騙人,他的神情又那麽篤定……他的手緊緊握成拳。

烏憬眼底一瞬間的晃神沒有逃過白殊的眼睛,他的心明明酸澀得要命,仰着頭閉着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你就那麽自信我會喜歡上你嗎?那麽短的時間,那麽多巧合,建立在謊言上的愛情,只能是假的。”

白殊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在抗議,他的手指嵌進了手心裏,睜開眼看到了烏憬空洞的表情,他的眼神無比悲傷,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烏憬露出難過的表情。

烏憬緊緊地盯着白殊,不想錯過他臉上的表情,激動地握住白殊的手臂,微微附身:“白殊,你騙我的,你沒有不喜歡我,對嗎?”

尾音都在顫抖,烏憬眼睛裏的悲傷幾乎要化成實質溢出來。

他從來沒想過白殊會不愛他,也不能接受白殊不愛他,他情願現在聾了就聽不見白殊的話了。

烏憬執着地盯着白殊,心痛得幾乎窒息,一字一句:“你敢摸着你的心發誓,你就沒有一點喜歡我嗎?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嗎?”

那些獨屬于人類烏憬的偏愛都是假的嗎?

白殊的眼睫顫了顫,心髒無比酸澀,堅持着沒有移開視線,笑得無比灑脫:“我們人類一向比較會騙人,你知道的。”

“長個教訓,以後不要再被騙了,看着多可憐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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