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明亮的燈光刺在眼前, 刺得白殊眼睛酸澀,眨了眨眼睛,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烏憬安靜地站在房間裏, 一動不動, 整個人都像樽失去生命的漂亮木偶。
他的生命很漫長, 漫長到見證了很多個物種的誕生和毀滅,可是在愛情上面,他是個新手,也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他分不清白殊的真心和假意,可不管那是不是白殊的真心話, 都讓他感到了無所适從。
在被發現前他惴惴不安, 擔心會因此失去白殊,卻從未懷疑過白殊對他的喜歡是假的。
房間的安靜被一聲輕微的嘆息打破了,白殊神色如常地望向烏憬:“放我走吧。”
他的語氣有些疲憊, 這段時間一直被怪物糾纏,唯有和烏憬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全無戒備的,可是如今想來只覺得諷刺。
白殊現在不想再去想怪物的來源,他和怪物之間有什麽糾葛了,只想讓烏憬放他離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他的心難受得要命。
他長這麽大只談過一次戀愛,他将所有的熱情都奉獻在裏面,毫不掩藏自己的偏愛,可是最後結果卻不盡人意。
白殊不想追究那麽多了,只想離開這裏, 再也不要回來, 他略期盼地看着烏憬:“你現在也知道我不喜歡你了, 更別說你騙我的事,兩個人勉強捆在一起是不會有幸福的。”
他苦口婆心的勸烏憬,想要他認清事實。
如果不是白殊拿他沒辦法,他當然會介意烏憬欺騙他的事,可是現在他很有可能連寨子都出不去。
寨子裏有網絡,能報警,能聯系到所有人。可聯系到了怎麽說,說他被一條蛇欺騙了,只要那條蛇不願意放他走,他就這輩子都無法離開?
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這種話的。
白殊不想讓父母擔心,能勸說動烏憬,跟莫傑希他們一塊兒離開當然最好。
烏憬木愣愣的眼珠轉動了一下,極緩慢的一下,眼睫輕輕顫抖,眼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殊殊,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比一輩子還要長,你現在不喜歡我不要緊,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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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笑了,那些被白殊的話刺傷露出的呆愣和痛苦似乎随着那個笑容全部煙消雲散了,只有心口未結痂的疤一點點發炎,笑容堅定:“我會陪你耗下去的,直到你喜歡上我為止。”
白殊不喜歡他?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沒關系,沒關系,他不是普通的人類,羸弱又容易死去。他有數不清的時間,他能做很多事,就算白殊現在不喜歡他,一天、兩天,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輩子,他會喜歡上他的。
白殊驀地睜大眼睛,明亮的燈光将他眼底的恐懼照得無所遁形,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臉色刷白。每當他快要說服自己怪物或許也不是那麽可怕時,他總會一次次地打破白殊的幻想。
“你瘋了?你想一輩子關着我?”白殊牙齒都在打顫,渾身戰栗地質問着。
烏憬明明站在燈光下,卻像隐藏在黑暗裏,臉上的笑容透着一點歇斯底裏的瘋狂,竭力想要克制着什麽,他的嗓音輕而緩:“不是關着你,你想去哪裏仍然可以去,世界各地都可以去,但我要陪在你身邊。”
“殊殊,我說過的話在你心裏打了折扣,很多話你都可以不信,但愛你是真的,不會放開你也是真的。”
白殊想也不想地開口,咬牙道:“你做夢!”
他好像現在才切身的理解到烏憬的确是怪物,就算他當着他的面變成人類,露出那雙橙黃色的豎瞳,他也只會感覺身上像被螞蟻爬過一樣,可是現在他露出了裏面屬于怪物的偏執。
不同的是,以前的怪物是對他血液的偏執,現在的怪物是對他這個人的偏執。
他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停在原地。
白殊精神恍惚,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他咬着唇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看着烏憬時再沒有那種心痛和不忍心,因為知道他有多強大,他們之間的實力有多懸殊。
“你想等是嗎?那你就等吧,等一輩子,但你注定是等不到了,因為沒有人會喜歡上一個怪物。”
烏憬的表情難掩悲傷,就算他能被很多人類當做神明,可對于不信仰他的人類來說,就是一個徹頭徹尾怪物。
他并不在乎人類是怎麽看他的,差距太多,他連在乎的心思都不會生出,他只在乎白殊,只願意在乎白殊。
可白殊不會喜歡上一個怪物,他有無數的可能會喜歡烏憬,卻不會喜歡是怪物的烏憬。
一連兩天白殊都待在屋子裏沒有出去,他的腳崴了,那天晚上上過藥後,又被監督着每天上藥,他不想上藥白天不知道跑哪兒去的烏憬晚上就會強行幫他上藥。
莫傑希和孫江每天都出去玩看風景,經常給白殊拍些視頻回來,遠達寨的風景真的很好,這裏沒有經歷過人工幹預,連水都比大城市清晰。
他們以為白殊腳受傷了,過兩天烏憬會陪他一起去看,又問了白殊要不要跟他們一起走,他們三個人好作伴,這裏是烏憬的家鄉,他難得回來一次肯定要待到開學,莫傑希他們就體貼地沒有問他。
白殊皺了皺眉,低頭摩挲着手指,他昨天吃飯時摔碎了一個碗,手指上有一道極細的小傷口,擡頭看着莫傑希:“跟你們一起走吧。”
莫傑希:“真的?那就三天後下山,我和孫江商量好了,下山去城市裏逛一逛,然後坐車去周邊的城市旅游,你的腳能好嗎?”
白殊的腳除了剛扭到的第二天看着青紫一塊特別吓人,這兩天都沒那麽青了,就是走路還隐隐有點疼。
他搖搖頭,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手上那道小傷口:“我知道了。”
白殊這兩天待在村子裏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他看到村子裏的人經常在縫那塊紅布,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只要有空就會聚在一起縫。
他走在村子裏,對那些向他投來的目光感到莫名,白天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個小孩兒,問他那些人在縫什麽。
“他們在縫嫁衣。”
白殊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恐懼油然而生,一想到那個小孩兒的回答,那種誤入恐怖村子裏的驚悚感濃重得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白殊閉了閉眼,眼睫顫抖的很厲害,竭力想要将那天晚上聽到的話從腦海裏驅散,他不知道那些村民口中欠債的人是誰,不知道嫁衣是為誰縫的,他現在只想趕緊離開。
他坐在床上,身體緊緊蜷縮着出神,房間裏憑空多出一個人,烏憬悄無聲息地進來,他現在已經絲毫不在白殊面前掩飾他的能力了。
他白天很少出現,大概也是知道白殊不想看見他,就算是晚上也會讓他滾,連床鋪都不讓他沾,只好努力消減自己的存在感,相信時間會慢慢抹平白殊心底的憤怒,和白殊重新開始。
白殊這兩天已經學乖了,不想讓烏憬碰他就會自己上藥,烏憬每次來都會坐在凳子上靜靜地看着白殊。
白殊基本把他當空氣,跟他說也說不通,就算他罵烏憬狠心說一些過分的話,對方還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白殊便不搭理他了。
他抱膝坐在床上,視線慢慢看向烏憬,張了張口:“莫傑希他們過幾天就要走了。”
“我也想跟他們一起走。”
烏憬點頭,他從來沒有要将白殊關在這裏的打算,他能看到世界,知道世界是什麽樣的,只要白殊不想着擺脫他,他可以跟他去任何地方。
白殊閉了閉眼,一直顫抖的身體停下來戰栗,深深從胸腔裏呼出兩口氣,再睜開時眼睛裏溢出了一點星星點點的淚漬,自從發現烏憬是那條帶給他夢魇的蛇後第一次主動靠近他。
他湊過去,主動将腦袋擱在烏憬的胸口,聽着他清晰的心跳聲:“烏憬,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有欺騙,不應該讓他感覺痛苦,不應該那麽主觀的只有你想怎麽樣。
烏憬的身體都僵硬了,短短幾天對他來說像幾輩子一樣漫長,他的心跳因為白殊的靠近而複蘇,砰砰跳動着帶動他身體的血液開始燃燒,他動都不敢動,心口像停了一只蝴蝶,怕驚擾到他。
“你教我,白殊你教教我,教我應該怎麽做。”他原來也是不懂喜歡的,是白殊教會他的,他想讓他怎麽愛他,他都可以學。
白殊擡眼看他,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異常清晰,短短三個字像在唇齒間碾磨過無數遍:“放過我。”
從第一次被怪物纏上開始,他就一直期望于怪物放過他,到最後找不到希望,只能想要主動擺脫他,他望着烏憬,靜靜地等待着一個答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短短幾秒鐘在白殊腦袋裏卻無限拉長,他聽到烏憬飽含痛苦地說:“對不起殊殊,我做不到。”
白殊的眼睫顫了顫,淚水順着他的眼角滑落,輕易就打濕了整張臉,他猛地擡起手對準烏憬的脖頸,用力一劃,鮮紅的血液濺射而出,濺到了他的眼皮上、臉上,視線一片血紅,任憑落下再多的眼淚都擦不幹淨。
白殊握着那塊從打碎的碗裏偷偷撿起來的玻璃,手心濕熱,不知道是沾到了血還是汗水,他的嗓音都在發顫,不敢擡頭不敢去看,帶着濃重的水汽:“烏憬,讓我走。”
一只手橫過來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擡頭,烏憬橙黃色的眼睛閃動着微光,脖頸上的傷口幾乎橫跨了大半個脖頸,血液不斷流出:“殊殊,你為什麽不看我?”
他的視線緊緊盯着白殊,不放過他臉上的一點表情,白殊顫抖着想要閉眼,但還是瞥到了一眼,劃向烏憬的這一下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
他怕得不行,閉上眼睛,眼前也還是一片血紅,眼淚落下來,嘴裏喃喃:“烏憬…我真的不能接受……你放過我吧……”
烏憬輕輕嘆了口氣,他脖頸上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輕輕湊過去親他:“殊殊,你不敢看我,你也殺不死我,沒有人能傷到我,只有你。”
他握着白殊的手,讓他拿着手心裏的玻璃碎片去劃他脖頸上的傷口:“你讓我死,我就會死了,再也不會纏着你了。”
白殊抖得不行,眼淚不斷的落下來,他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握着玻璃的手都在顫。
烏憬又嘆了口氣,愛憐地親在白殊的嘴角,細細舔舐,一點點附身壓下去:“你殺不死我,注定會被我糾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