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殊被烏憬帶回了遠達寨。
遠達寨和平時沒有區別, 那些村民看到烏憬帶着白殊回來也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和往常一樣。
白殊想不到那些村民縫嫁衣的用意,他看着那件嫁衣一天天縫好, 心裏的焦躁一天比一天嚴重。
他做了夢, 夢到村民們縫的那件嫁衣最後果真是穿到他身上。
往日的友善親切都是裝出來的, 他們在深夜裏交談時的樣子不斷回響在白殊腦海,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和惡魔無異。
他們将白殊用繩索捆着,逼他穿上嫁衣,村落裏的人全都來了,他們拿着火把, 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坑, 有人鉗制着白殊要将他推進那個坑裏,他不斷反抗和掙紮,卻被繩索捆得越緊。
白殊被推進了那個大坑裏, 村民們一鏟子一鏟子的往下倒着泥土,白殊怕得瑟瑟發抖,哭到聲音沙啞,淚水和泥土混合了一臉。
白殊猛地醒來,眼皮像黏在一起似的,眼睫毛變成一縷一縷的, 淚水不停的順着他的眼眶流出來,他睜着眼大口大口的喘氣,視線聚焦後才看到面前烏憬擔心的臉龐。
烏憬半坐起身子打開了床頭的燈,碰到了一手冰涼的淚水:“做噩夢了嗎?”
白殊這才發現他會産生被繩索捆住的感覺是因為被烏憬緊緊抱着,他還沒有從夢裏那種驚慌失措的狀态中回神, 點點頭, 嗓音都是浸着水的:“我做夢……夢到我被人綁着推進了大坑裏。”
白殊悲哀地發現, 就算是到了現在,在面對恐懼的事時,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烏憬。
他做了噩夢不知道跟誰訴說,他的身邊只有烏憬,他們之前那麽好,他的身體還在習慣他,那些不能訴說的煩惱似乎只有這一個渠道。
哪怕他曾是他的噩夢來源,可此刻他倚靠在烏憬懷裏,被抱着輕聲安撫,他又能得到了短暫的寧靜。
白殊的視線落在窗外靜谧的村落,這片村落現在在他眼裏就像擇人而噬的野獸,輕易就可以将他吞沒,他靠着烏憬發呆,沉默半響:“我不會死掉,不會被吃對不對?”
他提到死身體又開始瑟瑟發抖,白殊其實很怕死,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害怕死亡。
感受到白殊的恐懼,烏憬稍微摟緊了懷裏的人,輕聲說:“我不會讓你遇到任何危險。”
Advertisement
他語氣鄭重,動作輕柔到了極致,像稍微力氣重點就會碰碎懷裏的寶貝。
這是他要用一生來呵護的寶物,僅此一份,脆弱又嬌貴。
烏憬攬着白殊說:“如果你有什麽拿不準的事,不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
用心去感受?
白殊似懂非懂地點頭,第二天起來,他照舊在寨子裏閑逛,他在這裏也住了一段時間了,好多村民看着都很眼熟。
他記着烏憬的話,第一次沒有去觀察遠達寨的地形,去觀察村民們的作息時間,而是就随便找了塊幹淨庇蔭的地方坐下來,看着來來往往的村民。
他們的生活和任何一個普通的村落都差不多,白殊沒坐多久就看到幾個小孩子從他面前走過,其中就有他上次見過的那個盤着蛇的小孩兒。
他手腕上纏繞着的小灰蛇在春天到來後,不再像之前那般困倦了,大半個身子都盤在小孩兒手腕上,支着腦袋吐着蛇信子。
白殊想了想沖他招手,小孩兒左右看看确定是在叫他,一溜小跑地跑過來:“你穿我們這裏的衣服好看多了。”
小孩兒心直口快,想到什麽說什麽,白殊并不在意,指着小孩兒手腕上見到他又恹噠噠的小灰蛇:“你不怕嗎?”
小孩兒搖搖頭,反問道:“你是我們寨子裏的人嗎?我怎麽以前從來沒見過你。”
他好奇地看着白殊,歪着腦袋想,他從來沒見過能把苗族的服飾穿得這麽好看的人。
白殊:“我不是,我是過來旅游的。”
小孩兒很有條理:“外鄉人都是要離開的。”
像跟着白殊來的莫傑希和孫江,他們住了一個禮拜早早就離開,現在已經旅游完回家了。
白殊張了張嘴,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喃喃道:“我也是要離開的。”
“那你怎麽還沒走?”
小孩兒單純的疑問,話語裏全是不解,白殊想說他是走不掉,不是他不想走,除非他同意讓烏憬跟着他。
可他還沒想好,還沒想好要不要接受那樣的未來,腦子亂糟糟的,心也亂糟糟的。
小孩兒是不會懂了,他見白殊沒有想問的了,轉身走向夥伴,跟夥伴們去玩了。
白殊一直坐到下午黃昏,黃昏時分,天邊的太陽落下,留下大片瑰麗的晚霞,在外面忙碌的大人邁着輕快的步子回家,路上有人看到他,腳步踟蹰地問他怎麽了。
白殊搖搖頭,并沒有回應,過了片刻天色擦黑,路過的人少了,有人見他還坐在那裏,左右看看,猶豫地邀請他回家吃飯。
白殊遲鈍了片刻,拒絕了對方的好意,他一直坐到村落裏家家戶戶都點起燈的時候,烏憬踏着月色來接他回家。
他借着烏憬伸過來的手站起身,踩着月光回去時,烏憬沒有松開手,白殊掙脫不開也就算了。
烏憬說:“春天到了,寨子裏的蛇要冒出來了,你害怕我就讓它們躲着你走。”
白殊想了想,說不用。
他原本對蛇這種動物是無感的,因為生活的環境除非刻意很難接觸到這種動物,但在見識了更加龐大恐怖的蛇,那種普通的蛇只要不咬人也沒什麽可怕的。
白殊第二天就發現村子裏多了很多條蛇,它們像生活在這裏的原住民一樣,自在散漫地爬行,路過的村民看到它們就像看人一樣,習以為常。
他以為他能接受的,但在看到這輩子見過的數量最多的蛇,顏色花紋還不一樣,有的只有幾根手指寬,有的卻有成人手臂那麽粗,他發現他還是高估了自己,臉色煞白,慌不擇路地跑了回去。
烏憬站在窗戶邊,聽見腳步聲側過身,他的半邊身影隐藏在陰影裏。
“烏憬,好多蛇。”白殊喘了兩口氣,注意到烏憬站着的窗戶不遠處也有兩條蛇,它們的顏色花紋都很豔,一看就含着劇毒。
白殊有些想要後退,又想到烏憬在這裏,煞白着臉看着那兩條越靠越近的蛇,它們互相磨蹭了一會兒,慢慢纏繞在一起像麻花一樣。
白殊好奇地多看了兩眼,他對蛇這種物種沒有研究:“它們在幹嘛?”
烏憬看過來,不知道是不是白殊的錯覺,他的眼神似乎格外幽深,透着點說不清的意味:“交/配。”
春天是蛇類交/配的季節,遠達寨的蛇這陣子都很躁動,還會出現為了争搶雌性打起來的情況,白殊沒來時,窗戶外就有兩條雄性在打架。
烏憬想讓它們避着白殊,也是怕讓他看見這種會讓他害怕的畫面。
白殊眼睫輕輕抖了一下,他似乎才想起面前的人也是一條蛇,雖然肯定跟普通的蛇有很大區別,但他的身體還是一點點僵硬了。
他沒吭聲,裝作聽不懂,直到他看到那兩條糾纏成麻花的蛇稍稍分開,雄性某種器官還沒有收回去,白殊驀地睜大了眼睛,臉色一點點變白。
他臉色蒼白地移開視線,心緒翻湧,偷偷朝烏憬瞥了過去,正好對上烏憬幽幽的目光。
他的半邊臉隐藏在黑暗裏,忽明忽暗,那雙橙黃色的眼瞳一直沒有掩藏,美得動人心魄時又有種很強烈的非人感,将他和村子裏的普通人區分開。
他就像那種蘊含着毒素的漂亮植物,讓尋常人不敢輕易靠近。
白殊被盯着,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窗戶外面的蛇還在意猶未盡的糾纏,他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
當天他就把被子枕頭搬到了莫傑希睡過的房間去了,他不知道在自然界中蛇類對伴侶是沒有多大的占有欲的,甚至因為雌性數量少,還會跟多個雄□□/配。
烏憬的本體是蛇,沿襲了蛇的一些特性,在占有欲上卻強得令人發指。
因為他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
白殊只搬過去了一晚,醒來時就發現又回到了原來的房間,他被抱得緊緊的,腦袋裏浮現出那兩條蛇糾纏在一起時他看見的畫面,掙紮着從烏憬懷裏跑出來。
他連早飯都沒等到村民送來就出去了,出去後又有點後悔,路上到處都能看見蛇,它們看見白殊,畏懼他身上的氣息,遠遠就避開他走。
白殊只能洗腦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他走在村子才意識到出來的太早,大部分人還在做早飯,村落裏還沒熱鬧起來,他不知道去哪兒,糾結着要不要回去。
路過一戶人家時,門裏的主人看見他,走過院子沖他招手:“欸,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見白殊看過來,她笑道:“今天送飯的人還沒從我家過呢。”
他住的屋子廚房是嶄新的,他也不會做飯,烏憬不需要吃東西,那些村民過來送飯時總是一臉崇敬。
“你要不要來我家吃?”
白殊鬼使神差地走過去,等他意識到時已經坐在了這戶人家的餐桌旁,他想不通怎麽會這樣。
潛意識能說明很多,夢境是潛意識的投射,這代表在他的意識裏,村子裏的人都是幫兇,是怪誕可怕的存在,可他坐在餐桌旁卻很難感覺到恐懼。
白殊吃完飯跟村民道謝,那個村民一臉慈祥地目送他離開,她的年齡比白殊的媽媽還要大的多,用慈祥的眼神看着小輩也不違和,可白殊就像被燙到似的避開她的目光,慌忙離開了。
白殊在村裏無所事事的逛了一天,等到傍晚才回去,他回去時烏憬站在院子裏等他,身上散發着淺淺的花果香,夜風吹拂着送到了白殊鼻尖,是他常用的那款沐浴露。
“你回來啦。”
白殊在村子裏看到了幾對蛇交/配的畫面,腳步往後退,身體都在輕微發抖:“不……不行,不可以……會死的。”
他會死的,他受不了。
烏憬靜靜地凝視着他,他沒說話,眸中橙黃色的微光閃動。
白殊害怕,他現在擺脫不了烏憬,村子裏的人讓他惶惶不安,有什麽要冒出水面似的,他走過去慢慢抱住烏憬,軟着聲音不住搖頭:“烏憬……不,不要……我怕疼,會壞掉的。”
他眼裏含着淚,被看到的畫面吓到了,烏憬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他,親昵地吻着他的臉頰 :“好,你說不行就不行。”
月光朦胧,白殊躺在床上累睡着了,眼睫上還有未幹的淚珠黏在上面,烏憬附身親吻掉那些淚珠,眸光凝結在睡着的人身上。
他知道白殊現在還沒有徹底接受他,只是迫于無奈,但光是這樣,身旁的人靜靜躺在他身邊,就令他無比安心了。
他的吻一點點挪到白殊的唇瓣上,輾轉纏綿,滿足地抱着懷裏的人,收緊,他很珍惜這樣的日子。
“殊殊,我好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