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房間裏的氣氛凝滞, 像有數不清的冷空氣順着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滲透進來。
白殊的話清晰地回蕩在他耳邊,開開合合的嘴角在他眼前像放慢了無數倍,他那雙橙黃色的非人類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面前的人。
他的視力很好, 足夠他看清眼前人微微上揚的嘴角, 令他煩躁的是, 這點微不可察的嘴角勾起,不是代表着開心和喜悅的任何一種,像是含着戲谑的笑。
他不懂他為什麽要笑,還是這樣的笑,他只覺得他胸口的憤怒像是高漲的火焰, 他需要白殊給他一個理由。
一個能說服他的理由就可以了。
他察覺到了抱着這樣念頭的自己顯得無比卑微, 像是在拽着一根搖搖欲墜的稻草,他感覺到了冷落,感覺到了欺騙, 還能站在這裏要一個理由全憑着僅剩不多的理智。
他的确可以将白殊困在一個專屬于他的巢穴裏,讓他變成他的附屬品一樣,渾身都充滿了自己的味道。
白殊将永遠都逃不掉,沒有人能救他。
可他又無比清晰地知道,這樣做只會将白殊推得越來越遠,他不是能變成自己附屬品的人, 他和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
關住他、鎖住他、讓他忘記所有東西,只能看見他,這些對他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可一旦做了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白殊都不是那個白殊了。
永遠都拿他沒辦法, 随時都能調動起他心裏的情緒, 什麽都不做只是看着就感覺心滿意足了。
這一切都僅僅是因為, 白殊就是他自己。
他在愛上這個人類時,就已經清楚他的滿口謊言,可以上一秒還在對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毫不遲疑地背叛。
烏憬的身後是在掙紮蠕動的肢節,他整個人都像陷入了割裂、瘋狂的分裂裏,那張過于豔麗的臉都襯得有幾分冷漠。
他狀似冷靜地看着白殊,如果不是他臉上游走的細線,和身後猙獰的像是要将人拖進去的肢節,白殊會相信他真的如看上去這般。
這是他第一次在烏憬這張臉上看到那些像黑色的細線一樣的東西,它們蠕動着想要從那張臉上鑽出來。
Advertisement
白殊在看到這一幕時,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害怕,他的恐懼阈值好像變高了,看見烏憬變成的小蛇也不會感到害怕,他潛意識裏知道對方不會傷害他。
恐懼源于未知,一旦那個令你感到恐懼的事物是和你朝夕相處的人,就會自動給他帶上濾鏡。
轉瞬他又想,這些猙獰細線和肢節的出現,是在表明烏憬的神經已經到達了失控邊緣嗎?他在忍耐憤怒?
這就是白殊為什麽要執着激怒烏憬了,除了要了解他,還因為他們天生不對等,兩者力量相差太大,在接受烏憬之前,他必須做好他能承擔風險的準備。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你租了房子,知道我在這裏,卻刻意忽略我不來找我,為什麽?”烏憬再次出聲。
白殊租了房子卻不回來住,這裏更像是把他丢棄的地方,如果是這樣,他寧願待在混雜着別人氣息的宿舍裏,那樣他至少每天都能看見他。
他執着地詢問答案的舉動,更像是在給那根搖搖欲墜的稻草尋找加固的砝碼,想讓它維持得久一點。
白殊微微一笑,笑容裏含着一點意義不明,稍稍偏頭,帶着一點疑惑不解:“我為什麽要來找你。”
他偏頭的動作露出了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在燈光下泛着羊脂玉的光澤,那雙明亮的眼睛帶着笑意,望着烏憬的視線也很專注,那張嘴裏像是能吐出任何動聽的情話。
唯獨吐出的卻是讓烏憬臉上游走的細線快要爆體而出的話。
烏憬的手神經質地在身側痙攣,忍耐什麽似的,他在心裏卑微的希望白殊能給他一個合理的理由,得到的卻是讓他情緒快要抑制不住的話。
他怎麽能說的那麽自然,好像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好像他根本不需要過問他的死活,也根本不在意他。
理所當然的,他也不用來找他。
烏憬定定地望着白殊兩秒,這兩秒鐘的時間裏,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風,呼呼的将玻璃都弄得啪啪響,頭頂的燈在劇烈搖晃。
烏憬身後那些蠕動掙紮着想爬出來的肢節像潮水一般向四周擴散,短短一瞬間整間屋子都被席卷,只除了白殊站立的地方,那些蠕動的肢節離他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離。
被它逼近,席卷進去會發生什麽,這是很難想象的事,但怎麽想都不會太好過。
烏憬覺得白殊應該收斂了,向他道歉或者說兩句軟話,他就會慢慢平息心裏翻湧的憤怒,讓那些肢節離他遠遠的。
白殊的确說話了,漂浮不定的明亮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像虛幻的影子。
他聽見他說:“我為什麽要來找你,你很奇怪,你不需要吃東西也不會死,既然如此,我有什麽來找你的必要嗎?”
他望向烏憬的目光純粹、坦然,是真心實意這樣認為的。
烏憬忽然明白了白殊在聽到他問他時,露出的那點微不可察的戲谑是為什麽了。
他覺得他的話很好笑,好笑到讓他感到不能理解,但又不會讓他感覺憤怒,只是單純的疑惑的可笑。
他的質問讓白殊覺得可笑。
再沒有任何一刻的憤怒比現在還要清晰,烏憬橙黃色的眼睛慢慢變成向瑰麗的晚霞般的橙紅色,眼眶逐漸充血,那些肢節瘋狂蠕動,叫嚣着要将面前這個人吞沒。
他身上的非人感越來越嚴重,冷冰冰地站在那裏,像一樽充滿了神性又怪誕的雕像,那些游走的細線,和蠕動的像水流一樣的肢節,因為他過于豔麗的臉,讓他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可身上那股又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覺,讓他有了神性。
白殊之前一直沒辦法将烏憬當做神明,就是因為他怪誕的本體。
現在想想,這種超脫于人類的生物根本不在意人類将他們當成什麽來看待。
此刻他望着白殊,難掩憤怒的樣子,讓他的神情堪稱恐怖。
白殊的心髒跳得有點快,他真的惹怒烏憬了,他的腳站在原地很難再邁動一步,來自生理性的戰栗是即便知道眼前這個人愛他,也很難控制的。
如果讓他現在做一個自我評價,大概只會給出兩個字——作死。
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激怒烏憬,只是想看他失控的樣子,想看他憤怒到極點會做些什麽。
人如果和野獸相愛了,先不考慮可能性,他難道不害怕每天躺在床上某一日突然被野獸吃掉嗎?
烏憬不會吃掉他,他愛他,可是他一點點力量都能讓白殊瞬間死去,他能控制好力量嗎?能學會忍耐嗎?
白殊會擔心,他對人類烏憬能慷慨地給出自己的愛,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不存在另一方伸手就能碾死他的情況,而神明烏憬保留着野性。
“白殊,你又騙了我,是嗎。”烏憬這一句幾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眼眶充血,渾身都萦繞着一股破碎又瘋狂的撕裂感。
白殊絲毫不懷疑如果他說是,那些在他身旁蠕動的肢節會不會立刻将他吞噬,是的,仍然是那不到二十厘米的距離,像是白殊最後的機會。
他應該回答不是的,他的确沒有騙烏憬,這也是重新開始的一環不是嗎?
人類相親都會互相了解彼此,只是他想了解的是烏憬的底線罷了。
他變成小蛇的樣子出現在白殊身邊,他很難說這是對是錯,但他肯定不能跟一個寵物談戀愛,他可以是披着人類皮囊的本體,但不能是一條寵物。
所以白殊沒有說話,只是很輕地笑了一下。
信任是很難建立的,一旦他為了看烏憬徹底失控的樣子點了頭,他也許在烏憬那裏的信用值就為零了。
可他僅僅是笑了一下,在烏憬那裏的殺傷力仍然是巨大的,他臉色陰沉地走近白殊,周圍那些蠕動的肢節随着他的動作如潮水般散開,分開了一條路。
白殊感覺身體不能動彈了,他現在就像被放在案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他的心尖都在顫抖。
他很好奇,烏憬會怎麽做。
不管不顧地将他圈養起來,還是強迫他必須按照說過的話去做。
他現在就像那個躺在野獸身旁的人,因為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能守得住野性,于是劃開一道傷口,看是會被吃掉,還是會被舔舐掉傷口。
他擡頭望着烏憬,不肯放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那雙眼睛紅得充血,瑰麗的晚霞都染上了血色,可他的神情又是冰冷的,在竭力克制着什麽。
白殊觀察着,直到他感覺他的下巴被人捏住擡了起來,烏憬靠近他,和他對視,彼此的呼吸交纏,白殊猝不及防看清了他眼裏閃爍着的細碎的像鑽石一樣的東西:“你是不是覺得我拿你沒辦法?”
白殊的心極速跳動起來,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別的,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裏肆意蔓延,他擡手捂着心髒,感覺到了一股很難形容的感覺。
心髒不聽使喚,砰砰砰的跳。
烏憬捏住白殊的下巴,狠狠吻上去,他嘴裏濃重的血腥味,通過吻蔓延在了白殊口腔,惡狠狠的:“你就是知道,我永遠拿你沒辦法,才故意冷落我,欺騙我對吧?”
有那麽無數個瞬間,烏憬幾乎控制不住蠕動的肢節将白殊席卷進去,将他帶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在心裏想了很多勸說自己的理由,是白殊先騙他的,是他故意冷落他的,是他說話不算話。
只要他想,他可以帶着白殊離開去到一個沒有任何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只要他想。
除了在愛情上,他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東西,他沒有天敵、沒有什麽能阻攔他,他也從來不将任何事物放在心裏。
任何事只要他想,他都可以辦到,包括讓白殊愛上他,他可以影響他的記憶,讓他一輩子活在編造出來的世界裏。
可是……他不想。
那像是理智和獸性在激烈撕扯來回抗争,瘋狂的獸性沖動又不計後果,只為了滿足欲望而存在。它們不會考慮後果,可理智經受過肆意妄為帶來的苦果,只是稍微回憶就讓他難以接受。
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遏制住那股沖動,因為光是想一想沖動帶來的後果就讓他瞬間平複下來,只是仍不甘心。
憑什麽白殊可以這樣欺騙他,冷落他。
他那麽過分……不就是仗着他愛他嗎?
烏憬近乎卑微的想,從開始到現在,白殊就是仗着他愛他,他簡直清清楚楚将這一點寫在了臉上。
可他卻像落入沼澤,一點也不想掙紮,只想順着滑膩的沼澤往下陷。
他就是愛他,他就是拿他沒辦法,哪怕腦袋裏快要撕扯得裂開了,心髒疼得喘不過氣了,他能做的也只有帶着洩憤似的吻他,讓他品嘗到他的憤怒。
他無藥可救了,他竟然在這股疼痛裏品嘗到了一點甘之如饴的味道。
就在他覺得這是一場一廂情願的強吻,白殊根本不會給他任何回應時,他突然感覺唇瓣上傳來的濕濕熱熱的觸感。
——白殊伸出舌尖舔了他一下。
烏憬前幾十秒時還捏着他的下巴,狠狠吻過去,想要發洩心裏的怒氣,這一刻卻驀地僵硬在原地,渾身都像煙花一般炸開。
白殊嘴裏全是鹹濕的血腥味,咂了咂嘴:“沒有騙你。”
他墊起腳吻了吻烏憬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你什麽都信,卻不相信我說的重新開始,連追人都不會,你是笨蛋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