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偷之王司空摘星
有服務生送過兩杯茶來,稍稍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會議室那邊,競價聲仍不時傳來,其中沙特大亨的傲慢聲音顯得尤其突出。
“今夜的月光,真美啊!”方純撥動着腕上的镯子,閑閑地笑起來,“司馬看上了這個月光石的镯子,呵呵,這個人胃口太大了,總有一天會被撐壞的。”
葉天沉默了一會兒,不想談與司馬有關的話題。那個嚣張跋扈的年輕人被江湖上的前輩們慣壞了,總以為自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早已經目空一切,不把同輩們放在眼裏了。
“你想要什麽?剛才,你的眼睛一直看着顧惜春、保險箱和其中一個稍胖一點的保镖,難道目标不僅僅是那間諜?”最後仍是葉天打破了沉寂。
走廊裏,保镖們的警惕性極高,所以他們只能小聲說話,免得引起他們的關注。
“顧惜春是今晚唯一的局外人,我剛剛甚至想,許多人一起做這個局,為的就是他。”方純答非所問。
又沉默了一陣,葉天興致索然地取出木像和小刀,渾然忘我地慢慢雕刻起來。當小彩生命垂危之時,他腦子裏忽然迸發出了靈感,要将木像的姿勢與表情定格為寂寞、憔悴、孤苦、等待英雄前來拯救的形象。小彩的無助,讓他的心到現在為止還梗梗作痛。
一個人從會議室裏走出來,是顧惜春保镖中偏瘦的那個。
當他經過葉天身邊時,向兩個人笑着打了個招呼:“顧公子要我去車裏拿酒。”
方純禮貌性地點點頭,任由他過去。她的目标,只是那個化身胖保镖的間諜。
那人由樓梯轉角向下,腳步聲響了一陣,漸漸重歸寂然。
夜已深,除了小會議室那邊,山莊四面都安靜下來。善解人意、大方好客的段承德為八方來客準備了美酒、美女,足夠他們一醉到天明的了。
“那個人的輕功竟然如此糟糕?奇怪。”葉天頭也不擡地說。
方純不解,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到木像上了,走廊裏只剩刀尖削掉木屑的嚓嚓聲。
又過了十幾分鐘,會議室裏突然爆發出顧惜春的怒吼:“什麽?我的瑪瑙呢?我的血膽瑪瑙呢?天啊,有小偷,小偷偷走了我的寶貝!”
葉天一驚,方純嗖的一聲跳起來,就要向會議室沖去,但被葉天一把拉住。
“跟我來。”葉天拉着方純向前走了幾步,将南窗敞開到最大,向西南方向的停車場望去。那邊,屬于顧惜春的一輛奧迪豪華旅行車的車頭燈亮着,雪白的光柱越過草坪,直射小樓這邊。
葉天忍不住笑起來,搖搖頭,拉着方純下樓,沒去前門,而是沿着一條昏暗的長廊出了後門,站在由假山、廊榭、八角亭、水道、花圃、草地組成的後花園裏。花園占地極大,從樓後到最北面的圍牆,中間相隔兩百步不止。
“為什麽到這裏來?”
“小偷就是那個瘦保镖。”
“他沒在車裏?他是誰?”
“當然沒在車裏,他是司空摘星。”
從後門到花園東北方的紅杉木八角亭,他們只簡短地交談過四句話。
方純倒吸涼氣:“神偷之王司空摘星?”
葉天點點頭,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努力地嗅探着四周的空氣。很快,他就找到了想要的線索,橫穿草地,靠近東牆。
那面牆約有一人半高,頂上布置着鐵蒺藜網。
方純向上望去,牆頭搭着一件黃色的軍大衣,蓋住鐵蒺藜,能夠供人翻越高牆。
“他從那裏逃走的?”她問。稍有輕功基礎的人,都會以這種方式逃走。
葉天搖搖頭,貼着牆根向北,走入五十步以外的冬青花叢,找到了一個牆角下的暗洞,直徑兩尺,完全容得下一個成年人鑽入鑽出。
他們從洞裏出了圍牆,繼續向北,過了一條小街,便發現了停在路邊的一輛白色的微型面包車。他們還沒靠近,面包車裏就跳下一個人,準備逃走。
葉天手中的小刀嗖的破風飛出,直掠十五步,穿過那人的衣領,将對方釘在車門上。
“喂喂,葉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是什麽意思?擋我財路嗎?”對方正是那個跟方純打過招呼的保镖,但他此刻已經抹去了臉上僞裝出來的油光,又脫掉了西裝,換上了一身貨車司機的半舊牛仔裝,頭上還扣着一頂半舊的棒球帽。
葉天走到車邊,向裏面望了望,微笑着問:“司空摘星,貨已經脫手了?”
司空摘星無奈地摘下帽子,伸直雙臂,從牛仔上衣裏脫出身來。他給顧惜春做保镖時,謹小慎微,唯唯諾諾,但到了這時,臉上的霸氣、匪氣、無賴氣十足,跟之前截然不同。方純明白,能夠被封為“神偷之王”的人,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
“你偷了血膽瑪瑙?賣給誰了?”方純到現在仍不相信剛才發生的事,畢竟會議室裏還坐着那麽多人,衆目睽睽之下,他是怎麽打開保險櫃,帶着那麽大的一塊瑪瑙大搖大擺出來的?
“那是我的事,走開!”司空摘星猛地揮手,險些打中方純的臉。幸好方純閃得快,兩個人的手臂碰在了一起。
“在蝴蝶山莊鬧事,就不能算你自己的事了,會給段莊主帶來麻煩。說吧,買家是誰?為什麽要挑這個時候算計顧惜春,在港島有大把的機會可以戲弄這個花花公子,對不對?”葉天按住司空摘星的肩膀,稍稍一壓,後者就龇牙咧嘴地大呼小叫起來。
“說可以,可是我不能幹說,過兩條街有一家餐廳,我餓了,必須得吃點東西才有力氣說。”司空摘星翻着眼睛開始耍賴。
方純剛想發作,葉天已經回答了一個字:“好。”
那家餐廳的名字叫做“過橋緣”,二十四小時營業,專門提供各種雲南風味小吃。
一落座,司空摘星就迫不及待地點了紫米八寶飯、過橋米線、玫瑰米涼蝦、米灌腸、漆蠟炖雞、蟲草汽鍋雞、香竹烤飯,然後脫了靴子,舒舒服服地盤腿靠在綿軟的寬大沙發上,悠悠地嘆了口氣:“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所以,老百姓都知道‘民以食為天’的道理。像我這樣辛辛苦苦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勞動者,最應該每天吃四頓飯,每天都要進補,營養一定要跟得上。”
恢複了原貌之後的他,長着一對毫無光彩的小眼睛,臉色黑黃,一看就知道是個經常熬夜、思慮過重的人。他的身材偏瘦,削肩細胯,身高不到一米七零,體重則在六十公斤之下。方純把他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不斷地與腦子裏“偷王之王”的資料相印證,最終确認,坐在對面的正是那個被江湖黑白兩道恨得牙根癢癢的獨行大盜。
葉天向前傾了傾身子,伸出右掌,平放在桌子上,然後微笑着望定司空摘星。
“什麽意思?”司空摘星瞪起眼睛問。
“你懂的。”葉天好脾氣地點點頭。
“我懂什麽?我懂什麽啊?我什麽都沒幹,就到這裏來吃點東西而已!”司空摘星低聲嚷嚷着。幸好,此刻店內只有他們一桌客人,不怕驚擾到旁人。
方純轉臉向落地窗外望着,街道空寂,離開蝴蝶山莊約三公裏了,段承德的人應該沒有那麽快就找到這裏來。她知道,失去了血膽瑪瑙,顧惜春一定都要氣瘋了。不過,顧惜春、血膽瑪瑙都不會是今晚的主角,主角只有一個,那就是“黃金堡壘”。憑着她女性特有的敏銳直覺,在見到密談中的段承德和那美國人時,立刻明白對方召開賭石大會的目的,也與“黃金堡壘”有關。
“真是一個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多事之春啊!”她在心底暗嘆。
正前方的牆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紅棗木刻版畫,上面是一首大詩人郭沫若吟詠大理蝴蝶泉的詩:“四方蝴蝶盡飛來,首尾聯作千秋舞。從此年年蝶會開,四月二五年一度。奇哉此景天下孤,奇哉此事堪作賦。低首自息來太遲,期以明春不再誤。”
大理蝴蝶泉位于點蒼山雲弄峰麓神摩山下,這裏就是中國人所熟悉的電影《五朵金花》裏阿鵬、金花對歌談情的地方。木版畫的另一邊,刻的就是泉水奔流、蝴蝶群聚的盛況,旁邊刻有郭沫若《大理蝴蝶泉》詩的另一部分:“蝴蝶泉頭蝴蝶樹,蝴蝶飛來千萬數。首尾連接數公尺,自樹下垂疑花序。五彩缤紛勝似花,随風飄搖朝複暮。蝶會游人多好奇,以物擊之散還聚。”
其實今晚方純與葉天初識,也是以詠唱蝴蝶泉的歌曲開頭的。由此可見,身在雲南大理,任何事都是跟蝴蝶分不開的。
餐廳裏空蕩蕩的,夜風來襲,方純頓覺身上發冷。也就在此刻,她才發現自己腕上的月光石手镯不見了。
“拿出來。”葉天仍在良言相勸。
司空摘星被逼急了,索性閉上眼,下巴枕着膝蓋,一個字也不說。
方純一急,起身坐到對面去,右手掏槍,狠狠地頂在司空摘星的太陽穴上。月光石手镯對她而言比命都重要,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信不信我一槍打爆你的頭?”她的聲音因過度緊張而顫抖着。
“司空摘星,別開玩笑了,神槍鬼刀,弄不好她的槍會自己走火的。”葉天沒有動怒,只是淡淡地笑着告誡。當司空摘星借甩手動作摘掉方純手镯時,他并沒看得太清楚,因為司空摘星的偷竊技術高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外人只能“猜”到他偷走了某件東西,而不能親眼“看”清他出手的過程。
嘶嘶冒氣的汽鍋雞上桌了,睡眼惺忪的服務生并沒有注意到方純手中的槍。
“有吃的來了,別鬧,先吃雞,先吃雞!”司空摘星睜開眼,使勁吸了吸鼻子,長嘆一聲,“香啊香啊,兩位知道汽鍋雞是怎麽做出來的嗎?要不要我免費義務幫你們普及一下雲南名吃的來歷?好好,你們不說話就是默認喽?汽鍋雞早在清代乾隆年間,就在滇南地區民間流傳。建水縣盛産陶器,有一種別致的土陶蒸鍋,稱為汽鍋。汽鍋雞就是用這種陶器來做,做法獨特,加入三七、天麻、蟲草等名貴藥材烹饪,吃起來雞肉嫩香,湯汁鮮甜,是一道美名遠傳的具有雲南獨特風味的滋補名菜,深受中外食客的贊譽,當然也是我的心頭最好……”
他扭了扭身子,避開方純的槍口,伸手去揭鍋蓋。
葉天聽着他插科打诨地絮叨說話,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過他的手指。
“哎呀,好燙好燙!”司空摘星掀掉鍋蓋,手指被燙到,忙不疊地放下蓋子,把手指放到桌上的涼水缽裏,随即又笑着低叫,“咦?這裏有只镯子,是誰的?是誰的?”
水缽底下,果然靜靜地躺着一只镯子,頭頂射燈的照耀下,镯子上的月光斑紋粼粼閃動,绮麗無雙。
葉天忽然有了意外的發現,當月光斑紋閃動時,镯子內部隐約出現了小蝌蚪一樣的圖形,大概有十幾個,随着水波一起晃動着。水缽是純淨透明的,裏面除了清水,什麽都沒有。所以能夠斷定,蝌蚪是在镯子內部的,只有在特定條件下才會顯現出來。當他擦了擦眼睛,準備看個清楚的時候,水波一晃,蝌蚪又不見了,仍然是一只完完整整的月白色镯子。
方純松了口氣,收起槍,把水缽端過來,小心地撈出镯子。
葉天并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發現,人在江湖,多看多聽、少說少做,比什麽都重要。
“喂,我說了根本什麽都沒拿,你們又不信。葉天,我們是在寶蓮禪寺外面一起喝過雞血酒的好兄弟,你還這麽不相信我?太讓我傷心了,太讓我傷心了!”司空摘星搖頭嘆息,故作痛不欲生狀。
葉天不答,取出手帕,遞給方純,要她擦淨镯子。
“它對我真的無比重要,謝謝。”方純點頭致謝。
“喝雞血酒”這種儀式是江湖人磕頭拜把兄弟時的常用儀式,但葉天與司空摘星卻不是這樣。他們喝的所謂“雞血酒”不過是山雞瀝血滴入酒碗裏,兩個人分着嘗了幾口。但是,他跟司空摘星早就見過幾次,并且其中一次,還成功地制止了司空摘星偷大殿頂上的明代琉璃燈罩。所以,就算司空摘星先開了車子大燈聲東擊西,又在鐵蒺藜網上丢下大衣調虎離山,也沒有躲得過他的追蹤。不過,他絕沒有這種神偷兄弟,也永遠都不想有,因為一旦跟司空摘星扯上關系,那麻煩就大了。
“別碰它,永遠都別碰它。”葉天鄭重其事地對司空摘星說。
“你女人的東西,我才懶得碰。”司空摘星搖搖頭,舉起筷子吃雞,踞案大嚼,自得其樂。
聽到這句話,方純眉頭一皺,咬牙強忍着才沒有發作。
菜持續上來,葉、方二人都沒動筷子,只是看着司空摘星一個人胡吃海塞。
午夜的窗中,映出了葉天的臉,他那雙濃黑修長、線條優雅的眉已經微微蹙起來。
“不要害顧惜春了,丢了那個,他的身家就會大幅縮水,公司股票也會一落千丈。反之,你拿去也沒用,你是神偷之王,又不是搞玉石生意的,像鬼王那樣。”葉天等到司空摘星放下筷子換勺子的時候,才開口規勸。
司空摘星立刻搖頭:“不不,葉天,別給我灌迷魂湯了。我沒有害顧惜春,這只是一樁生意,而我僅僅是參與者、搬運工罷了。從現在起,我什麽都不知道,已經患上了失憶症,上一分鐘發生的事不要問我。”他低下頭大口喝粥,一只手捂住耳朵,以表示自己什麽都不想聽。
“涉足‘黃金堡壘’的人誰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司空摘星,你動了血膽瑪瑙,二樓會議室裏的每一個人都可能趕來取你性命。他們,可就沒有葉先生好說話了。我沒看走眼的話,那四個自始至終不舉牌、不開口的古怪人物來自金沙江西岸的‘淘金幫’,他們獲得情報的途徑只有一條,那就是酷刑逼供,直到把人逼死為止。還有以心狠手黑聞名天下的北狼司馬,更是不會輕易放過你。再者,顧惜春在蝴蝶山莊丢了東西,豈能不求助于段承德?段莊主的勢力遍布大理白族自治州、麗江市、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迪慶藏族自治州,你能逃得出去嗎?我勸你交出血膽瑪瑙,把這塊燙手的山芋丢出去。”方純娓娓而談。
她說的是事實,能在大理地面上挑戰段承德權威的人迄今為止還沒出現。
事實上,葉天進入會議室時,就認出了淘金幫的人。
淘金幫是滇藏邊界第一大幫,靠淘金、挖金、打造金飾為生,麾下人馬最多時有兩萬人。這個幫派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北宋年間,最早的創始者,據說是被朝廷打敗的大寇方臘麾下的威猛大将軍朱求雨。這個幫派沿着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三條盛産黃金的南方水脈居住,有着對黃金礦脈的天生敏感,總能準确地捕捉到江灘上的金沙窩子,現在已經是亞洲江湖上最富有的幫派,總資産與日本的山口組不相上下。
葉天對他們的出現并不意外,因為二戰時日本的“黃金堡壘”很大一部分就是掠奪自淘金幫。一旦黃金出世,淘金幫必到。
“什麽?”司空摘星呼嚕呼嚕地大口喝湯,故意裝作聽不清楚。
“你把瑪瑙給了誰?我們只需要一個名字。”葉天說。
“不說出名字,你是走不了的,不要逼我們押解你回山莊去。”方純的态度變得強硬起來。
那半睡半醒的服務生擡頭向這邊看了幾眼,又趴在櫃臺上繼續昏睡,反正菜上齊後司空摘星已經買單,客人愛什麽時候離開都行。
落地窗外,長街蕭索,只有他們開來的那輛面包車孤零零地停着。山莊方面的追蹤者都被司空摘星的障眼法騙過了,根本沒向這邊來。不過這樣也好,方純就不擔心有人跟她争搶獵物了。
“你們只是蝴蝶山莊的匆匆過客,很快就要走了,知道不知道那名字有用嗎?”司空摘星停下勺子,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着,笑嘻嘻地問。
一步一步的,司空摘星已經承認自己拿走了血膽瑪瑙,而且是早就找好了買家。
“有用,說吧。”葉天點點頭。
夜長夢多,時間寶貴,他不想再無休止地拖下去了。
司空摘星長嘆一聲:“葉天,看在雞血酒的份上,我忠告你一句,血膽瑪瑙不僅僅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玉石寶貝,而且關系到黃金堡壘和‘蚩尤的面具’。這裏發生的一切,是不适合你參加的一種刀頭舔血的游戲。回去吧,回港島去,守着你的書房和花圃,繼續過自己的幽居日子。看看你這個家夥,好好地放着海軍陸戰隊高級軍官的美好前途不要,一個人跑回港島來做平民,又膽大包天到大理來,管苗疆血咒的閑事……兄弟,這樣玩,會把小命都賠上的,會死人的知道不知道?”
在美軍海軍陸戰隊服役那段歷史很久都沒人提到了,葉天幾乎忘掉了自己的過去。奇怪的是,方純聽到這段話也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可知她早就熟悉葉天的歷史,了如指掌,無需詫異。
“名字?”葉天不為所動,簡短重複着剛才的問題。
司空摘星考慮了幾秒鐘,又向門外看了看,終于洩了氣:“好吧,你呀你呀,真拿你沒辦法。誰讓我們是好兄弟呢!我聽你們的勸解,我說,那個人就是——”
他只說了半句話,餐廳的自動門嘩的一聲打開,但卻沒人進來。
三個人都有一瞬間的分神,與此同時,司空摘星的左胸口突然炸開了一朵血花,發出輕微的“噗”的一聲。過了幾秒鐘,門又輕輕閉合,但那傷口中快速溢出的鮮血卻頃刻間染紅了他的半邊身子。
“這……”司空摘星丢下勺子,從盒子裏連着揪了七八張紙巾,試探着捂住傷口,但紙巾一下子全都被鮮血浸透。
葉天和方純同時跳起來奔向門口,自動門打開,他們飛掠出去,躲在面包車後面,向西北方向望去。
“是遠程狙擊步槍幹的?”方純緊張地問。
葉天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搖搖頭。狙擊步槍射殺目标時,無須有人開門關門,餐廳的落地窗玻璃根本不會成為障礙。
“那是誰幹的?”方純對西北方向的觀察毫無結果,因為那邊所有的平房和樓房都熄了燈,狙擊手有無數的隐身之處可以選擇。現在,除了過橋緣的燈光外,只有百步之外的一家“七彩雲南”玉石店門口還閃着霓虹燈。
幾秒鐘內,方純一下子醒過神來,馬上回頭望向店裏。
窗內,司空摘星坐過的地方空無一人,只剩桌上揉成一團的帶血紙巾。
“中計了,又是障眼法!”方純低叫一聲,馬上回去。
葉天向着無邊無際的黑暗長嘆,他覺得蝴蝶山莊之行充滿了未知的變數,自己正被卷入一場詭谲異常的暗流中來。事實上,他對黃金和財富并不感興趣,如果不是義父空聞大師的囑托,他才不會跟段承德之類的江湖人物攪在一起。有這些大好時間,他都不如躲在書房裏看幾卷經書史書,寫幾幅書法,或是繼續刻他的木像。
他回過頭,隔着玻璃窗望着方純。
看見她,可能是大理之行的最大收獲了。因為她給了他一種太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舉手投足之間,依稀帶着太多白曉蝶的影子。
現在,她正站在桌前,半垂着頭,微皺着眉,打量着那些弄髒了的紙巾。她的身材并不是弱不禁風的那種,而是修長勻稱,曲線玲珑。在追蹤司空摘星的過程中,她裘皮大衣的隐形腰帶已經束緊了,把纖細的腰部線條勾勒出來,像一只構圖精巧的唐彩侍女瓷瓶,比例結構恰到好處,令人看了,恨不得擊節贊嘆天工造物,絕妙如斯。
這些年來,他總共刻好了一百五十只木像,但都無法雕刻那木像的五官,臉部全都空着,擺在書房的博古架上。他永遠記得白曉蝶那張美麗的臉,生怕自己指尖的刀刻不出那少女十足的神韻,反而将心中那份美好的記憶給攪亂了。昨晚一見方純,記憶中白曉蝶的臉又一次變得鮮活起來,讓他有“刻畫木像五官”的沖動。
“司空摘星是你的朋友,你了解他,早就看出這是障眼法,故意放他走?”等到葉天回到桌邊,方純滿臉愠怒地問。
葉天搖搖頭:“不,我也是沖出去後才想通的,但那時司空摘星早就離開了。他的輕功天下無雙,一旦開始逃跑,就沒有人追得上。”
他們一起望向餐廳的後門,司空摘星就是從那邊逃走的。
“現在怎麽辦?”方純賭氣地坐下,招手要服務生來收掉紙巾,擦幹淨桌面。
葉天想了想,吩咐服務生:“把所有的碗碟撤掉,你們店裏最好的招牌菜各上一份,我朋友餓了。”
服務生低着頭收拾,一俟他離開,方純立刻破涕為笑:“你是什麽意思?請我吃飯就能抵得上放走司空摘星的罪過嗎?”
其實他們一路追過來,都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無所謂誰對誰錯,有罪無罪,但葉天仍舊好脾氣地笑着:“好,就算請罪賠罪,好不好?反正血膽瑪瑙的體積那麽大,司空摘星無法帶走,仍留在山莊裏。換句話說,山莊裏有內應,所以他才放膽下手的。我們只是看客,喝茶看戲就好了,沒必要入戲。”
他們相視而笑,少許不快在笑聲中變得煙消雲散。
雲南小吃味道足、選料精,是外地游客們的最愛,他們也不例外,在美餐一頓後,并肩往回走,心情舒暢,早就把司空摘星攪局那件事抛在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