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雙鷹雙燕,少年藏僧
蝴蝶山莊內燈火通明,彌漫着一股嚴肅緊張的氣氛。
葉天、方純被請到二樓會議室,在場的仍然是參加拍賣會的人,但展示臺後面多了八名手持短槍的精壯保镖,目不斜視地守護着剩餘的兩件拍品。
他們再次看到了顧惜春的保險箱,門開着,裏面不見了血膽瑪瑙,只留下一顆拇指蓋大小的銀色五角星。那是司空摘星偷盜得手後的紀念品,已經是江湖人熟悉的獨門标記。從第一輪拍賣結束到顧惜春發現失竊,中間相隔約十分鐘,能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開門偷走那麽大的一件東西,的确不是易事。可惜,現在到場的是“神偷之王”司空摘星,連天上星星都能摘到,何況只是一塊瑪瑙?
眼下,顧惜春的五官已經憤怒到扭曲變形的地步,更像一個即将吹炸的氣球,只要有人輕輕一碰,就會嘭的一聲炸開。
四名淘金幫的高手坐在角落的暗影裏,距離拍賣臺上的段承德有很長一段距離。
“兩位去了哪裏?”鬼王代替段承德發話,右手不停地轉動着兩顆銀色鐵球,發出嘩嘩的刺耳摩擦聲。
“去追司空摘星。”葉天簡單地回答。
“是嗎?那可真的是辛苦二位了,不知是否追到了?”鬼王冷笑,鼻子一皺,眼睛眯成一條線。
顧惜春跳起來,紅着眼睛死死地瞪着葉天。
這種誤會是不可避免的,因為他們離開時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會被順理成章地認為是偷盜者的同夥,一起功成身退了。血膽瑪瑙丢失一事非常嚴重,葉天很理解鬼王的感受,所以并不惱怒,只是輕輕搖搖頭。
追司空摘星這件事,做也可不做也可,追到也好,追不到也罷,他不必對任何人感到歉意。
“他呢?沒追上?追丢了?還是你們根本就是同黨,合起夥來吞了我的貨?那是我費了千辛萬苦才弄回來的東西,你們就這樣搖搖頭說不知道——不行,不行,我不會就這麽算了,誰吞了我的貨,我就把他的腸子肚子都翻過來,怎麽吞的就怎麽給我吐出來!”聽顧惜春話裏的意思,似乎另有所指,并不單純是針對葉天。
紳士、禿頂、大亨一起冷笑起來,對顧惜春的幹嚎不以為然。他們到這裏來的目标是後兩件拍品,對血膽瑪瑙并無興趣。所以,丢沒丢、誰偷走了都不重要。
“笑什麽?笑什麽?”顧惜春歇斯底裏地吼叫着。
“顧兄,稍安勿躁,在我山莊裏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會負責到底。”段承德低沉地開口,阻止顧惜春繼續爆發。
“司空摘星號稱‘神偷之王’,在你眼皮底下做了手腳,自己都看不住,又能怨誰?”司馬笑嘻嘻的站起來招手,要門口的服務生送杯酒進來。
鬼王大聲冷笑,立刻就要開口發難,卻被段承德輕咳一聲止住。
“司馬和葉先生都是我請來的幫手,背景絕對可靠,對他說話要客氣一些。”他說。
一杯酒在手,司馬輕佻地打了個呼哨,向葉天掃了一眼,自言自語地說:“幫手?葉先生能幫上什麽忙?嘿嘿,嘿嘿……”
鬼王對葉天的态度收斂了一些,但卻沒放過方純:“方小姐,我查過來客名冊,你所用的邀請函屬于山西的一位女礦主,但實際上,那位身家過十億的女老板現在正在澳門普京大賭場鏖戰。請解釋一下,你到山莊來的真實目的是什麽?”
咔咔兩聲,有人揿下開關,把右側頭頂的六盞射燈打開,六道白色光柱一起打在方純身上。這種情況下,她有任何小動作,都逃不過別人的眼睛。
冒名赴會,是江湖上的大忌,所以鬼王的話一下子點中了方純的要害。
“我的目的?”方純大方地擡起頭,直視段承德側面的顧惜春,那個稍胖的保镖就站在他的身後,“與各位來蝴蝶山莊的目的不同,我的目标只是顧先生身邊的人。顧先生在港島是一呼百應、一言九鼎的大人物,到了這裏之後,排場也是非比尋常,竟然用大盜司空摘星和三面間諜巴蘭圖做保镖,真是厲害。”
她向那保镖指了指,顧惜春立刻顏色大變,回身看着那人。
那人下巴上的狹長刀疤抖了抖,突然閃電般地拔槍,頂住段承德的太陽穴,整個人也縮到他身後去,将他當成了自己的擋箭牌。動作之快,令所有的保镖們都來不及做出反應。
“呵呵,這樣的游戲一點都不好玩。”方純冷笑了一聲,與葉天對視了一眼,滿臉都是不屑。
“我要那些信劄,拿給我,否則就打爛他的頭。”巴蘭圖兇狠地向鬼王喝道。
顧惜春徹底呆住,他帶着兩個人從港島過來,以為他們不過是江湖上打短工賺辛苦錢的槍手,孰料想兩人竟是有備而來,刻意委曲求全,把他當成了混入山莊的保護傘。
信劄就在桌上,鬼王一舉手就能夠得着,但他不能動,畢竟那是客人委托拍賣的珍貴物品。
“你拿它沒用的,單純一捆信劄,什麽都揭示不了。朋友,放下槍,凡事好商量,好商量。”段承德不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無論槍手提什麽條件,他都可以答應。
“拿給我,拿給我!”巴蘭圖怒吼着。
所有人都僵住了,只有司馬快步走到拍賣臺前,一手抓起信劄,向綁架者走去。
“嘿,信劄在這裏,放人吧!把你的槍拿得離段老大遠一點。”他提高了聲音說。
葉天看得一清二楚,他右手托着的信劄下面藏着一把手槍,保險栓張開,只等時機一到,就會開槍射殺巴蘭圖。
這一次的小型拍賣會進行得很不成功,一號拍品失竊,三號要被強行奪走,整個拍賣會被顧惜春的兩名保镖攪得一塌糊塗。
“別過來,把信劄抛給我就好!”巴蘭圖厲聲叫着。
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庸手,這種情形下可能發生的變化全都了然于胸。
司馬頓住腳步,正在思考下一步該怎麽做,四個一直寂然無聲的怪人突然同時站起來。
那老頭子澀聲說:“那信劄不能給他。”
老太婆說:“好了,鬧劇該收場了。”
大辮子女人說:“拿下他。”
衆人眼前一花,那表情木讷的男人便出現在了巴蘭圖和段承德之間,一只手奪下短槍,一只手将段承德輕輕推開。
“啊——”巴蘭圖慘叫一聲,雙手同時垂下,一動都不能動。
“好了。”大辮子女人說。
那男人就跳下臺,一步一步老老實實地走回座位。他只用了一秒鐘,就搶上臺,折斷巴蘭圖胳膊,化解了這場意外。
“沒有人能帶走它,你也一樣。”老頭子對沙特大亨說。
“你們三個一分鐘內趕緊從這裏滾出去,別等我老婆子發火。”老太婆陰沉着臉,向着紳士、禿頂、大亨吆喝。
鬼王剛想開口打個圓場,大辮子女人大喝一聲:“別說話,有我們在,哪輪得着你開口?保山、騰沖、德宏那邊的人給你面子,我們可懶得給。要開口,就直接滾出去!”
方純偷偷地拉了拉葉天的手,在他掌心裏寫了“淘金幫雙鷹雙燕”七個字。
葉天在方純掌心裏“回答”:“是。”
接下來,紳士、禿頂、大亨起身走了出去,大辮子女人把信劄拿回去,小心地放進土黃色帆布旅行箱裏。
“這一次來,真是無趣!無趣得緊!”老頭子不滿地嘟囔着。
老太婆目光如電,從司馬、葉天、方純臉上掠過,慢慢地問:“你們三個,誰知道淘金幫的大秘密?”
她的表情是如此嚴肅,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但提的問題卻極其可笑。她是淘金幫的人,自己幫裏的大秘密卻要來問別人?
方純搖搖頭,老太婆困惑地掀開衣襟,從懷裏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紫銅羅盤來。當她将羅盤平放時,中間的三枚闊箭形銀色指針立刻指向方純。
另外三人的目光一齊投向方純,其中混合着欣喜、失望、驚詫、駭然、迷惑、不解的種種意味。
“是你?你就是知道淘金幫大秘密的人?”老太婆驚問。
“別開玩笑了前輩,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方純搖頭苦笑。
司馬也笑了:“她的職業身份是賞金獵人,你們別白費功夫了。”
這個答案符合葉天的猜測,他從方純的行動舉止中已經猜到八九分。
方純點點頭:“對,我是職業賞金獵人,抓住巴蘭圖,就能換一大筆賞金。在這裏,我必須向段莊主道歉,冒名頂替一事也不全是我的錯,因為那女大亨在賭桌上輸光了所有的錢,就把邀請函作價一百萬港幣抵押給我了。如果你們同意,我馬上帶巴蘭圖走,絕不趟此地的渾水,也絕不告密。”
賞金獵人是專屬于勇敢者的游戲,全球各國都有,互聯網上也有規模相當大的賞金獵人專用網站,并且在美國的推特網和臉譜網有專門的賞金獵人讨論組。
“你說不是不行,我們說不是才行。”老太婆嘿嘿冷笑起來。
方純苦笑:“這樣不好吧?你們沒有權利限制別人的人身自由。”
四個人一起大笑,似乎對“人身自由”四個字感到相當的幼稚可笑。
老太婆低頭校正羅盤,但指針結果仍是方純。這一次,大辮子女人一步跨過來,抓住方純的手腕,想把她帶離葉天。
“請放手。”葉天在間不容發之際出手,格擋住那女人的五指。
起初他并沒打算好要不要替方純擋住麻煩,但敵人一出手,他就不由自主地擋了上去。因為在他眼裏,方純臉上、身上時時處處流露出惹人疼惜的感覺,令他無法抗拒。當然,他心底也明白,作為一名賞金獵人,方純的功夫絕不會太弱。
“小兄弟,你閃開!”那女人大喇喇地喝道。
葉天搖搖頭:“她是我朋友,給個面子,別難為她。”
司馬陰陽怪氣地笑着敲邊鼓:“面子?面子是人家給的,臉是自己丢的。人在江湖,有底貨就有面子,可你有嗎?”
葉天不理會司馬,淡淡地笑了。
方純在葉天身後伸出手來,指尖掂着一條細碎的心型攢花銀鏈子,鏈子最下方墜着一顆黑黝黝的小石頭。
老頭子與老太婆的眼睛立刻亮起來,幾乎同時叫道:“喂,那鏈子是哪裏來的?”
方純嘆了口氣回答:“是我撿到的。”
淘金幫的四個怪人同時反問:“撿來的?不可能,不可能!”
這一次,老太婆掌中的羅盤指針指向了那條鏈子,不再對準方純。
“的的确确是撿來的。葉先生,司空摘星假裝中槍逃遁時,座位上遺落下了這條鏈子。我先進去順手收了起來,忘記跟你說了,抱歉。”方純進一步解釋。
葉天笑了笑,低聲回答:“沒事。”
按常理說,方純不會“忘記”銀鏈子的事,她也許是在故意隐瞞什麽。但是,葉天寧願相信她的這個借口。
“把那鏈子給我。”那女人斜伸出手,臉上和顏悅色,用的是商量的口吻。
方純搖搖頭:“為什麽要給你?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吧?”
那女人一時語塞,總不能衆目睽睽之下動手去搶,只好僵立在那裏。
忽然,空氣中飄來一陣盤旋缭繞的檀香煙霧,起初還淡,不一會兒就變得濃烈之極,仿佛香火就點在走廊裏。
“去看看什麽事。”段承德揮手,一名保镖馬上出去。
老太婆吸了吸鼻子,困惑地自語:“這好像是用滇藏邊界上玉龍雪山上沉檀木制作的香料,難道……”
話未說完,兩個穿着灰色僧袍的年輕人大踏步地走進來,全都平伸雙臂,指縫裏夾着八根又粗又長的黑色藏香,香火頭燒得正旺,共十六股青煙飄搖而起,絡繹不絕。四名保镖搶上來攔阻,被年輕藏僧揮臂一格,四人便踉踉跄跄地跌出去。
在座的都是見多識廣之輩,沒有人搶着開口。直到一個坐在一名中年僧人肩膀上的少年藏僧進門,段承德才抱拳問:“何方高人莅臨敝莊?有失遠迎,贖罪贖罪。”
少年藏僧約十二三歲的年紀,頭頂刮得精光,露出寬厚、平坦、飽滿的額頭來,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閃着寒星一般冷冽的光芒。當他目光閃動,環視着會議室裏的每一個人時,所有人的心底似乎有一盞明燈暖暖地亮起來。
葉天心裏一動,覺得記憶深處某些晦澀的思緒正在悄悄複蘇着。
方純在他耳邊低聲說:“那少年好古怪。”
他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目光一直盯着幾名藏僧。
少年藏僧後面,還有兩名年輕人,亦是舉着十六根藏香,煙霧袅袅,漸漸飄滿了會議室。
“打擾了,我是來取回我的失物的。”少年藏僧回答,一邊向方純指了指。
他的手指細長而白皙,一舉一動充滿了儒雅的書卷氣質。除他之外,其餘五名藏僧臉上、手上的皮膚粗糙皲裂,顏色黑紅,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在長年累月經受風刀霜劍的地方。不過,他們的眼睛裏閃爍着一種睿智而深沉的光彩,一看就知道出身于名門正寺。
“這是什麽?”方純舉高了鏈子,好奇地問。
“這是上一代高僧功德圓滿、虹化歸天後遺留的佛舍利,對紅塵中人毫無用處,但對藏傳佛教弟子參悟經卷玄機,卻有着無與倫比的啓迪作用。請把它還我,謝謝你。”少年藏僧溫和地笑着,向方純單手行禮致意。
佛舍利又稱為舍利子,原指佛教祖師釋迦牟尼佛圓寂火化後留下的遺骨和珠狀寶石樣生成物,印度語中叫做“馱都”,也叫“設利羅”,譯成中文為靈骨、身骨、遺身,是一個人往生、經過火葬後所留下的結晶體。不過舍利子跟一般死人的骨頭是完全不同的,它的形狀千變萬化,有圓形、橢圓形、蓮花形,有的成佛或菩薩狀;顏色有白、黑、綠、紅等,甚至有的像珍珠,有的像瑪瑙、水晶,有的透明,有的光明照人,如同鑽石一般。
銀鏈子上墜着的那顆小石頭,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一經少年藏僧點明,葉天立刻看出了它的不同。那上面充滿了細密而有規律的蜂窩針孔,針孔在不同平面組成了各種抽象畫,有的像獅虎,有的像盤坐的誦經者,也有的像絕壁上的宮殿。
“好,既然主人來了,那就物歸原主吧。”方純笑着走出來。
“喂,那是我先發現的,應該歸我!”那女人插嘴說,她晃了晃羅盤,作勢要沖過來搶。
少年藏僧搖搖頭回答:“不是你的,就算發現了也只視之為樹根草屑。羅盤是死的,難道你的思想也是僵死不動的嗎?在我看來,淘金幫眼裏只有金子,怎麽懂得鑒別其它東西呢?”
那女人發出一陣冷笑:“我淘金幫做什麽、懂什麽不必別人來評點。”
馱着少年藏僧的中年僧人腳下忽進忽退,啪啪兩掌扇在那女人臉上,順手摘走了方純指尖上的銀鏈子,然後衣袂飄飄退回原處,處于四個年輕藏僧保護之下。那一變化,兔起鹘落,快如閃電,立刻震驚全場,連葉天也忍不住在心底暗叫了一個“好”字。
那女人又急又怒,發出一陣尖利的呼哨聲,她的同伴一起向前跨出,一場惡戰轉瞬間就要展開。
“瀾滄雙鷹、金沙雙燕,我師父已經給了你們面子,再不領情,我就不客氣了。”中年僧人皺起又粗又黑的兩道掃帚眉,用半生不熟的漢語粗聲粗氣地喝道。
淘金幫的四人全都愣住,那僧人約在四十歲上下的年齡,武功已經是如此精純,卻尊稱少年藏僧為“師父”,不知是何道理。
葉天知道淘金幫“雙鷹”和“雙燕”的名號,他們是一家四口,分別是老頭子鐵鷹、老太婆電鷹、大辮子女人雷燕、木讷的男人閃燕,四人都是滇藏邊界成名多年的江湖人物,一向是四個人共同進退,絕不會落單。
“你們是誰?”老太婆電鷹驚問。
少年藏僧沒有開口,雙手輕飄飄地結了一個“九頭獅子輪回抱佛印”,然後将從中年藏僧手裏接過銀鏈子,慢慢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當他用指尖撫摸那顆舍利子的時候,眼簾微垂,嘴唇噏動,似在默誦經文。
“慢,不要沖動!”鐵鷹喝了一聲,阻止自己的兒子閃燕繼續向前。
電鷹大大地倒退了一步,臉色一凜,雙手一分,擋住激怒中的女兒雷燕,大聲說:“好了,這只是誤會,各位請便,無論做什麽,都跟我們雙鷹雙燕無關。”
他們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知道什麽時候該沖、什麽時候該退,否則怎麽能保全羽翼直到今天。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少年藏僧輕輕嘆息,在中年藏僧的肩頭拍了拍,“放我下來吧,我還有事要做。”
中年藏僧矮身屈膝,後面的一個年輕人走上來,低頭跪在一邊,将身體作為踏凳,讓少年藏僧踩着自己的後背下來。
羅晚笑四人一起後退,全神戒備,生怕對自己不利。
少年藏僧微笑着走到葉天面前,緩緩地擡起右手,拇指扣住食指、中指,向着葉天臉上輕彈了三下,發出“卟、卟、卟”三聲。
一瞬間,葉天心裏像是打開了一扇明亮的窗子,窗外那個瑰麗世界是他從未見過的。連成片鋪滿天空的紅彤彤火燒雲、巍然屹立的莽莽群山、滔滔奔流的浩蕩江水以及深山中的溝壑、山谷中的怪石……一切竟然都是火紅色的,他仿佛看到了一個被鋪天蓋地的大火照亮的世界。人世間是不會有那麽浩大的火勢的,那只能是天火,來自天際的神火。
“澄心見性,冥冥如夢。經由我指,通達你心。看見了嗎?聽見了嗎?看清了嗎?聽懂了嗎?”少年藏僧的話,渾如晨鐘暮鼓,似隔着幾萬重山、幾千重水,也能清清楚楚地直傳進葉天耳中。
“那是什麽?那是哪裏?”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因為在直覺中,那火焰沖天的世界隔得他極近,似乎一步踏錯,就要墜入火海之內,灰飛煙滅。
“那是你的心。”少年藏僧輕輕回答。
“我能做什麽?”葉天定了定神,再次追問。
“跟着你的心,傾聽你的心聲,然後就能找到一切答案。”少年藏僧的左手拇指、食指捏住胸口的佛舍利,右手五指按在葉天右手掌心裏,“來吧,攤開手掌,讓佛陀的智慧打開你心頭盤踞的陰霾。”
葉天順次地伸直手掌,并攏五指,任由對方的五指按在自己掌心的月丘、金星丘、第一火星丘、太陽丘、第二火星丘上。他掌心的感情戲、智慧線、生命線、健康線都是深刻而修長的,是相術師們口中的“天字第一號運勢鼎盛手相”。
“聽,用你的心傾聽吧。”少年藏僧微笑着說。
之後,葉天感到一種奇特的震動從對方五指上傳來,進入掌心五大丘,迅速交織成一種極有節律的跳動,經由腕部、肘部、肩部,突然進入自己的腦中。那應該是一種脈搏的鼓動,頻率在每分鐘二十次左右,深沉有力,均勻有度。彼時,外界所有的聲音消失了,只有那脈搏在汩汩湧動着。
“火龍……在雪山鎮壓之下蟄伏……雪總有消融的時候,雪水通過大山的脈絡傳遞到火龍身上。水火交彙之時,火龍就将複活。它吸幹了地下水脈,與人類争奪水源,然後一天天覺醒……它是戰神,它是蚩尤最珍藏的戰神,具有無與倫比的巨大破壞力。如果不是炎帝和黃帝及時在中原斬殺蚩尤,使他來不及發出召喚火龍的信號,那時的世界早就毀滅了……但是,毀滅日是一定會來到的……大旱到來時,就是火龍爆發的前兆,大旱使土地龜裂,太陽的光喚醒火龍,它将拱起腰,掀翻雪山,飛騰于天空,嘴裏噴出火焰……”脈搏跳動聲漸漸轉化為聲波,一字不漏地進入葉天耳朵裏。
對于葉天來說,“大旱”是個極其刺耳又非常熟悉的詞,因為蝴蝶山莊之外的旱情已經迫在眉睫。
對“九年一大旱、五年一小旱”的雲南來說,多數人對旱情初發時的情況認識不足,今年的旱災來得悄無聲息,當發現它的厲害時,已變成了一場嚴重的災害。随着它的持續加重,帶來的直接或間接損失将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從去年九月開始,截至3月11日的統計數據顯示,旱情造成雲南農業直接經濟損失達172.7億元。這種“溫水煮青蛙”式的旱情,損失遠遠超過中國湖南的2008年雪災。
他感覺,聲音是來自那顆佛舍利的,少年藏僧只是充當了導體與翻譯的角色。
“大毀滅無法避免,無法避免……從前,就連炎黃二帝那樣擁有神力的人都無法消滅火龍,你們只能盡最大努力找到它,駕馭它,勸慰它,命令它,讓它再度睡去,直到下一輪回的來臨。去吧,快去吧,大毀滅的腳步聲已經一步步接近了……我不能睡,我不能睡去,我必須要親眼看到火龍被馴服……”
到了此處,聲音漸漸低沉直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