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切磋無罪
葉令儀上輩子坐過飛機,卻沒乘過飛劍。她站在靈劍上向下望去,生活了十五年的宣化鎮不過滄海一粟,轉眼便看不見了。
鄭瑾懷操縱着靈劍,有些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眼葉令儀,發現她神色如常,并無恐懼之心,忍不住誇贊了一句:“葉小友好膽識。若是換了其他人,怕是早吓得六神無主。”
“先生過譽了。”
她面色不改,腿腳卻有點發軟,生生忍住了。禦劍而行對修者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她既然選擇修行這條路,自然要學會适應這些在曾經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幸靈劍平穩,鄭瑾懷操縱一個時辰便會休息一陣,斷斷續續反複了幾回,葉令儀的內心逐漸變得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興致勃勃。速度堪比高鐵,景致遠勝飛機,鄭瑾懷還細心地替她施了層結界,避免了她被吹得風中淩亂的慘劇。
據鄭瑾懷所說,他們已經越過了青江河,如今尚在靖州地界,接下來要繼續向東,清虛派就在青州的東南角上,不遠處便是無邊海。
傳說無邊海沒有盡頭,葉令儀不知道地球是圓的在這片大陸上是否依然适用。畢竟子不語怪力亂神在這塊土地上已經說不通了,人亦可違背自然規律,長生不老,飛升成仙。區區一片邊際成謎的海域,倒顯得沒那麽不可能,也不必深究了。
門派大選就在明天,現在她更想了解的是關于清虛派的拜師問題。
對于葉令儀的虛心求教,鄭瑾懷難得有些為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令儀總覺得,這位一直樂呵呵的老好人臉都有點發綠。
他有苦難言,半晌艱難開口:“……實不相瞞,我是雲陽真人胞妹道侶的侄子。”
葉令儀:“……”
她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
這位未來師兄,大概率是個離分數線差老遠、但跟老師沾親帶故破格進了重點高中的學渣,簡稱關系戶。
老好人嘆了口氣,窘迫地撓了撓頭:“清虛派以實力為尊。先天資質是一方面,但要真正拜師入派,還要經過層層篩選。”
葉令儀精神一振,重點來了。
“門派首先會依次測過所有人的修行資質,也就是第一關。被挑選出的資質過關的人會成為外門弟子,先天擁有的靈根會有所優劣,但不分高低。所有人都會入住清爻峰的福源居,并自翌日起卯時前往天青閣聽學,未時前往別洞天演武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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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令儀覺得高考集訓的強度也不過如此了。
“雲蕪真人會教習新弟子門派的基礎功法,教授你們如何引氣入體。百日後未築基者不得參與內門選拔——”
“百日?”葉令儀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位未來的師兄如今三十有七不過開光後期,怎麽可能百日便可築基呢?
鄭瑾懷幹咳了一聲:“你沒有聽錯。清虛派本就實力強橫,門內弟子大多可在五年內築基,不足百日築基者也并非寥寥。如我這般資質修為的……”他艱難道,“并沒有幾個。”
葉令儀:“……”
看來老實師兄也不怎麽老實,這後門開的可太大了。
“百日築基者,選拔大多通過切磋的形式随機兩兩比試,最終勝出的十人可進入內門,正式拜師。清虛派的所有真人,包括掌門在內,都有可能會通過外門大比挑選新弟子。金丹期以上的真人均可收徒,但實力相差極大,能拜到什麽樣的師父,就全靠你自己了。”
葉令儀本來還不好意思問,鄭瑾懷自己坦誠道:“我是水土雙靈根,資質尚可,參加了外門大比。但第一局就被人暴打,後來卧床休養了一個月。”
葉令儀:“……”
真是聞者落淚。
他倒是不記仇,一點也不生氣。還感嘆道:“沒辦法,清虛派的宗旨就是’切磋無罪’。要想變強,就得挨打。打不過別哭,看不慣就揍。”
葉令儀:“……”
這究竟是個修仙門派,還是個土匪窩。
但是她竟然被說服了,還覺得有點道理。
“對了,你若有幸進入內門,切記躲着一個人。他……”鄭瑾懷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回憶,忍不住抖了兩下。
葉令儀被勾起了好奇心,對方卻不繼續說了。
“此時提這個尚早。等你入了內門,自然會有師兄提醒你。”
葉令儀頓時腦補出一個三頭六臂面目猙獰的彪形大漢。
兩人說罷,鄭瑾懷也休息夠了,便再次啓程向東而行。
日頭逐漸西斜,有炊煙袅袅升起,陸續點亮千燈萬盞,壯麗遠勝夜裏四散星辰。
遠山連綿,滄海奔流,雲蒸霞蔚。
是江山風月,也是人間煙火。
只見鄭瑾懷向下一指,笑道:“這便是清虛派的地界了。”
飛瀑如雲,崖壁嶙峋。
有青鳥仙鶴悠然穿過雲海深深,消失在萬水千山處。葉令儀只覺呼吸間通體舒暢,應該便是靈氣濃郁的緣故。一草一木皆有靈,山石走向亦孕藏道法真理。這群山看似恣意壯闊,卻隐約自有一種玄妙之處。青石錯落,竹林古道,盡是有規律可循,卻通達自然。門派所屬山川,竟似乎是一個完整的法陣。
靈劍收勢,葉令儀随着鄭瑾懷落到一處平地上。她被對方領路帶到了一處院落,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此處是清虛派外圍,還不算入了山門。你暫且在這院裏住上一宿,明日辰時自會有人來引你過千階夢澤臺,行天乩畫方舟,至萬象長廊。”
葉令儀真心的向這位幫助自己良多的未來師兄行了一禮:“多謝先生。”
鄭瑾懷擺手:“不必謝我,若是以後成了師兄弟,還要相互照應。”
“自當如此。”
當晚,葉令儀借廚房自己燒了兩個菜,早早便睡下了。
因為睡得早,翌日天不亮她便醒過來。葉令儀沒有賴床的習慣,自己到院子裏的水井打了個桶水洗漱,換上林繡娘贈給她的月白長袍,束上劉掌櫃送來的紫雲如意簪,頓時神清氣爽。
她天生心大,自覺已經用衆街坊的祝福把自己武裝完畢,所謂資質判定應該不只是簡單測個靈根,她對此一無所知,反而不急。
有人踏進院子裏的時候,葉令儀正捧着自己烤出來的蔥油餅吃的津津有味。蔥油餅剛剛出爐,她被燙的左右手來回倒騰,痛并快樂着。還有一張烤好的正被筷子墊着降溫,臉盤那麽大,外皮酥脆,咬一口滿嘴生香。
來人:“……”
來的不止一個人。領頭的是個穿着一身紅衣的小姑娘,看着不過十四五歲,戴紅玉珠串,梅花白玉簪,襯得肌膚如雪,唇紅齒白。着裝打眼,長相更打眼。
她顯然是地位最高的,身後跟着二十來個半大孩子,都是相仿的年紀,應該都是這次門派大選要參加的人。
此時這些人站在小姑娘身後,都一臉驚奇的看着葉令儀。
要是一般人冷不丁被人圍觀,恐怕多半是手上的餅突然就不香了。
然而葉令儀并非常人,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她熱情地招呼了一聲:“還有一張餅,還熱着呢,要吃嗎?”
領頭姑娘:“……”
紅衣姑娘身後的少年們面面相觑,皆不作聲。只橫地裏一個高興的聲音傳來:“我來!”
一個瘦的跟猴兒一樣的男孩從後面竄出來,一邊挑剔的問“你為什麽不用筷子吃,有辱斯文。”一邊言行極不一致的伸手就拿,咬了兩口之後眼睛一亮,“靠太好吃了!”
葉令儀是典型的說她胖就喘,嘴上卻謙虛:“謬贊,謬贊。”
小姑娘忍無可忍,當場暴躁:“夠了!”她瞪一眼葉令儀,“你是來應聘廚子的還是來選拔的?”又橫了那瘦猴一眼,“馮沅君,你吃吃吃就知道吃,今早上那倆包子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葉令儀覺得不太公平:“為什麽我沒有包子?”
小姑娘一噎:“這是重點嗎?”
她上前幾步,居高臨下的瞪着一臉無辜的葉令儀:“其他人都是早早便到了這山門外的,不像你跟着鄭瑾懷個走後門的半道進來,上梁不正下梁歪。”
雖然昨天鄭瑾懷自己也承認拜師是因着那層關系,但他幫了自己良多,人看着也老實良善,更何況她小小年紀便對着年紀能當她叔叔的人直呼其名,這話聽着太不客氣。
她正待與這姑娘理論一番,一道劍光轉瞬間到了衆人上方。
“我就知道你又跑這來湊熱鬧。”負手立在靈劍上的青年面容俊秀,丹鳳眼漂亮狹長卻不顯輕佻,此時一臉無奈地搖頭,“六師妹,師父讓你自己好生修煉,你跑出來跟未入門的新弟子摻和什麽?”
聽這意思,這暴躁姑娘竟已經是內門弟子了。
她有點不服氣,但這位師兄說話顯然很有分量,小姑娘扁了扁嘴,不情不願地道:“三師兄說的是。”
随手掐了一個劍訣,靈劍伸展,她跳上去前不忘轉頭問道:“你叫什麽?”
被詢問的對象左看看右看看,确認是在問自己後,拍了拍沾了油餅碎屑的手:“葉令儀。”
姑娘點頭,竟不再多說。靈劍載着她,轉眼便不見了。
“咳,我是這次門派大選負責帶你們前去千階夢澤臺的李昭。你們雖尚未入派,也可暫且稱呼我一聲師兄。沈卿年紀尚小,她若這幾日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希望你們也不要計較。”
明眼人都看得出沈卿身份不簡單,自然連連擺手,哪裏會計較什麽。
李師兄一揮袖袍,一支狼毫筆便化作一葉輕舟,剛好可載下現在這二十六人。參與選拔的自然不會只有這些,算上其他人負責引領的弟子,足有數百人。而這些人裏,能留下的往往不足兩成。
若是能過了這門派大選,就徹底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葉令儀用帕子擦了擦手,輕輕按了按前襟,那裏有一幅她畫了無數次的人像。
或許,很快就能再見到他了。
輕舟載着他們,飛快地駛向千階夢澤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