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高數概率問題

總有人随時随地都很樂意與人交朋友,比如馮沅君。

只在狼毫筆上待的這半柱香的功夫,他便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快交代清楚了,還順便把前幾日認識的同期參選者介紹了一遍,讓葉令儀嘆為觀止。

聊天鬼才,未來傳銷界的棟梁。

托他的福,葉令儀這幾日缺的課都補上了,人際關系也有了可喜的突破。

兩手交握讓人看着都跟着一起緊張的小姑娘叫吳朝朝,她跟葉令儀打完招呼以後就退回了她之前待的角落,往地上一蹲開始閉着眼睛默念“讓我通過不要回家讓我通過不要回家……”

個頭不高,頭有點大,長得像棵豆芽菜的是劉秀,平生最讨厭的就是別人說他名字像個小姑娘。他年紀最小,但脾氣挺大,講話咬文嚼字,還搖頭晃腦的。馮沅君給他起了個外號“秀才”,劉秀對此欣然接受。

年紀最大的叫石玉珏,本人不像名字這麽文绉绉,手長腳長長得很是魁梧。或許是眉毛過于粗犷的緣故,不說話的時候感覺很兇,然而一開口就像個喜劇演員——

因為他操着一口類似川渝那邊的口音,感染性極強,雖說聽起來很是親切,但實在是有點想笑。

估計近日裏,這位大兄弟都會成為葉令儀的快樂源泉。

正神游天外的葉令儀被李昭師兄的聲音拉回了現實:“到了。”

本來一直在小聲交談的衆應試生都安靜了下來。

清虛地界群山缭繞,四處充斥着山水畫意,唯獨這一處有所不同。

雕梁畫棟,瓊樓玉宇,不似仙家景象,倒更讓人想到人間盛世繁華。玉石長階沿着山路蜿蜒而上,氣勢恢宏,山巅有一寶塔四散珠光。

李昭負手而立,笑道:“只需沿山路拾階而上,間或會有亭臺樓閣,選擇入其內者進虛無夢境。破之則省去其間攀登之苦,入下一樓臺;三日內大夢不醒者,大道之路缥缈不可見,不必強求;三過樓臺而不入,亦可自行下山離去。破山巅’夢澤臺’幻境者,自有人領你們乘天乩畫方舟。”

此時山下已有數百名弟子靜候,李昭所帶來的二十六人應是最後一批,此刻都在師兄們的示意下開始攀登長階。

一踏上這玉白石階,葉令儀就感覺到有一股力道落在她周身,徒增少許壓力。她看向馮沅君等人,發現他們神情各有不同,恐怕便是資質相差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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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沒有像石玉珏那般急着往前沖,而是以平緩的步調慢慢攀爬。這石階綿長不知幾許,只有保留體力,才能走的更遠。

時間流速變得不易察覺,葉令儀為了緩解疲勞轉移注意力,一直在觀察旁人,以及這一路的景致。

漸漸她發現了些許異處。

山道兩側群花環繞,如今正值春季時節倒也正常。可山茶花是二月盛開,夾竹桃卻開在六月,吹落在石階上的桂花更是九月方可得見。就算修仙界靈氣充裕,但萬物生存的環境與需求不會改變,又怎麽能同時綻放?

而這時她再擡頭看去,所謂瓊樓玉宇都不見了蹤影,走過的長階已經看不到來處,竟然不知何時已入了幻境。

葉令儀看破幻境,便有第一道大門顯現出來。

她踏入門內,繁複的法陣自腳下飛快展開,霎時青光大亮。

再睜開眼時,她正坐在美院的畫室裏,面前擺着她畫了好多次才滿意的人像,仿佛只是睡了一覺,做了個稍顯冗長的夢。

畫中人衣袂飄飄,芝蘭玉樹。

正是施寄青。

葉令儀默不吭聲打量着這間畫室,實際說起來,她更多竟覺得陌生。她的目光在每一個角落停留,落了灰的記憶慢慢複蘇。

回想起上輩子的事,仿佛隔了層朦胧的薄霧,記憶已随着過去的十幾年變得模糊不清。只有幾點重要的信息,她每日默念幾遍,牢牢記在心裏。

她最終将視線停留在那幅畫上。

就是在畫完這幅畫後,她再醒來便成了個被人抱在襁褓裏的孩子,且一睜眼就見證了生死大劫。

救她的人長得跟施寄青一模一樣,她很難不懷疑這裏就是那部修仙劇的劇中世界。

要說葉令儀跟上一世的施寄青之間有什麽很大的羁絆,也并沒有。

說起來不過是兩次交集,一是施寄青尚未出道的時候,幫素不相識的她解過圍,讓她保住了賴以生活的工作。二是她作為貧困生,被施寄青資助念完了大學,能夠有機會去美院進修,繼續畫畫。

施寄青本人或許對她沒什麽印象,畢竟只有一面之緣。後來他做了演員,葉令儀已經是社交平臺上有名的插畫師,會在新劇官宣時畫一幅他的角色人像。

對葉令儀來說,施寄青是偶爾畫畫時想起來,能讓心裏感到溫暖些的人。

眼前這一切不過是根據記憶虛構的,她心知肚明。她已經很久沒想起前世的生活了,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失落,只是難免有點不舍。

她繞着畫室轉了幾個圈,這些過去封塵在久遠的記憶裏,被夢境清晰的複原出來,跟曾經一模一樣。

這應該便是虛無夢境。

虛無虛無,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再不複回。記得就好,不必回頭。

這裏是否是劇中世界,暫時無法證實,等找到救命恩人,也許就可以水落石出。

如果他不是施寄青,那便努力報答他的救命之恩。若他就是施寄青本人,那便更不必對往事執着。

虛無幻境考驗的是道心。她只會向前,不會陷在過去裏。

葉令儀撕掉了那副畫,畫室開始崩塌,夢境破碎。

與此同時,意料之外的事徒然發生。被撕掉的畫在幻境破開的瞬間化作一道金光,葉令儀來不及反應,感覺到耳後一小塊皮膚隐隐發燙。

似乎有什麽東西一瞬附着在了那裏,而後迅速消失。

她隐約察覺到自幻境破碎,有一道視線不知從何處正凝視着此處,直覺現在不是探究的最好時機。

葉令儀不動聲色地将下意識伸向耳後的手放下來,平靜如常的先繼續進行測試。

她踏入第二扇門。

已有一個少年坐在案前,見她進來,眼睛一亮。

“可算等到人了!”少年長舒口氣,竟是已經等了她許久的樣子。

葉令儀在他對面坐下來,好奇的打量着對方。少年長得很是清秀,眉眼和善,看上去是個心裏頭沒什麽彎彎繞繞的人,仿佛沒有什麽事可煩心。

“這第二關是要我們互相完成對方覺得最難的事。完成便是贏家,完不成便輸,沒有勝負之分。”少年說道,“我已經是第二局了,五局中要贏三次方可傳送至夢澤臺。”

葉令儀點頭,這番科普做的很到位。

“那你覺得什麽事最難?”她還真不太好想象。

少年嘿嘿一笑,摸了摸腦袋:“剃光頭。”

葉令儀:“……”

經過了一番思想鬥争,她咬咬牙:“算我輸。”

這一波血虧。

少年看了看她的表情,指了指地上的陣法,不好意思地解釋:“并不是我要故意為難你。有這陣法在,我說不了謊。之所以最怕剃光頭,是因為我每次惹了什麽麻煩事,我爹便舉着剃刀追在我屁股後頭要剃我光頭,心理陰影太大,實在是難以克服。”

葉令儀:“……”

這孩子是有多欠揍。

少年整頓精神,好奇道:“不知兄臺覺得最難的事是什麽?”

好戲來了。葉令高深莫測的笑了一下,當場報複:“高數概率問題。”

少年不恥下問:“何為高數概率問題?”

葉令儀好整以暇的道:“若有十顆圍棋子,七顆為白子,三顆為黑子。從中任意取出三顆棋子,每次取出後不放回。那麽請問前兩顆是白子、最後一顆是黑子的幾率是多少?”

少年:“……?”

幻境裏虛實轉換不過一念之間,筆墨紙硯很快出現在少年跟前,葉令儀溫柔一笑:“算吧。”

少年很快體會到了被高數支配的恐懼。

他一開始尚且興致勃勃,不久後便開始試探着報答案,得到的卻是葉令儀依舊好看的笑容和不斷地“錯”“錯”“錯”。

一個快樂的少年開始自閉。

他憋了半天,沮喪道:“我輸了。”

兩人皆為敗者,誰也沒有笑話誰。互通了一下姓名,便各自進入下一局。

第二局的對手是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小胖子,笑起來有一對酒窩,看上去很是可愛。

小胖子不擅長背書,幻境裏憑空現出一本《道德經》。

葉令儀并不怕這個,她文科向來不錯,非常擅長短期記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語文數學不分家,葉令儀背書的時候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高中課堂。

許是前兩局随機分配到的人年齡尚小的緣故,第三局總算是不再這般畫風清奇。青年沉迷劍法,清虛派自古以來便以劍修居多,但劍修至強也至艱,他覺得最難的是不知如何堅定道心。

方才背了一遍道德經,葉令儀有所感悟。心知青年毅力有之,心性卻不夠堅韌。

她問:“你的道是什麽?”

青年:“順應天道。有所為,有所不為。”

“但天道無常。悍不畏死者曝屍邊疆,奴顏媚骨者高官厚祿。明君篡位殺将領,昏君無為偏慈悲。饑荒時布膳施粥之善者終被餓死,私自藏糧者得以茍活。若舍一人可救萬民,你殺是不殺?你若有為,何所為?”

青年答不上來。

他反問道:“天道無常,你待如何?”

葉令儀:“我尋我的出路。天有不公,我便窮盡一生創我自己的公道。天要大旱,我便要江川入海還複回。我若修劍道,天幕便在我劍尖可達之地。天道無常,我尋天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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