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本封神
大概是被葉令儀不容忽視的目光盯得久了,在其他弟子陸續離開偏殿後,段何求看着攔住他去路的葉令儀,倒也并不意外。
他将兩只手籠在破袍袖裏,半睜着眼打了個呵欠:“有事兒?”
葉令儀也不廢話,二話不說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藥瓶,面露期待地遞給段何求:“段師兄幫我看看,這丹藥是何品階?”
“……丹藥?”段何求遲疑了一瞬,到底是好奇葉令儀葫蘆裏賣什麽藥,接過半個巴掌大的藥瓶,揭開瓶蓋凝神先習慣性嗅了嗅。
藥香很淡,段何求神色變幻,若有所感地瞥了葉令儀一眼:“駐顏丹。”
葉令儀眼底含笑,痛快點頭:“師兄果然厲害。”
他聞言不置可否,操控丹藥脫離懸浮在半空中,很快仔細看過。
瓷白色丹藥圓潤飽滿,成色純粹,金紋流暢,并無凝澀之感。他将丹藥收回瓶內,簡單幹脆地回答:“二品。”
駐顏丹是基礎丹藥,二品已是相當不錯,甚至能與其他修士進行買賣交易了,雖然不值多少靈石。
段何求看到藥瓶,本以為是葉令儀試着煉丹,想讓他鑒定。但看過這枚二品丹藥後,便打消了是她獨自煉制的猜測,随口道:“從哪來的?”
葉令儀沒接段何求遞回來的藥瓶,往回大方一推:“我自己煉的。多虧師兄教得好,這枚駐顏丹便贈予師兄了。”
段何求緩緩睜大眼睛:“……”
一直跟夢游般半眯着眼的段何求突然來了精神。他語速飛快,眼也不眨,緊張興奮道:“你煉出來了?一個晚上?”
葉令儀搖搖頭。
段何求改口,心道初次煉丹哪怕是整整一夜才成也算天縱奇才,是自己草率了:“今天早上?”
葉令儀露齒一笑,坦誠道:“第二次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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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何求:“……”
他呆了半晌,自昨日在拐角撞見葉令儀後,頭一次正眼看她,鄭重道:“你叫什麽?”
內門弟子認出她來是憑借海棠花舟,段何求在偏殿見到她,自然不認得。
“葉令儀。”
難怪……難怪。
木系天靈根,聽過簡單幾句就能自行領悟,這是個天才。
旁人要耗費不知多少時間精力,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一不留神便功虧一篑。葉令儀只需要錯過一次,就能将每個細微之處掌握得不差分毫。
這就是天才。
這才是天才。
段何求目光直直落在葉令儀身上,焦點卻落在某個遙遠而茫然不知所蹤的支點上,半天回不過神。
葉令儀眼神明亮:“段師兄,你能不能幫我個……”
段何求嗓音沙啞,想也不想地打斷道:“不能。”
他迅速地将手重又籠回袍袖裏,露出一絲不感興趣的神色,冷淡的一字一頓再次重複了一遍:“不能。”
葉令儀一愣,就見段何求又恢複了懶洋洋的頹廢感,打着呵欠從她身邊徑直擦肩而過,腳下使出縮地成寸之法,幾步便消失在轉角處。
偏殿外,段何求定定站在原地,面無表情使勁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雞窩頭,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短促而僵硬地笑了一下,又轉瞬收回。
他悠悠擡頭看天,心想他還是一點也沒變。
還是這麽的,厭惡他自己。
厭惡這個,耗盡壽命在不該執着的地方上、不肯承認自己只是個不夠純粹的庸才,也永遠無法改變會平白無故嫉妒別人擁有自己沒有的東西的、卑劣的自己。
生而平庸不會令人痛苦。
痛苦的永遠是向往成為天才、不甘平庸,卻打破不了資質先天桎梏的人。
失敗多少次,段何求都能大笑着再站起來。無論走在前面的有多少人,段何求都能從深陷的淤泥裏爬出來,不看百步,只求一步一個腳印,一直向前就好。
但他沒想到,天道竟真能不公至此,一擡眼,便見到有人生來就站在那九重天上,自己傾其所有、爬也要爬過去的地方。
段何求自嘲一笑,那點笑意一點點凝結,最終演變成一絲長長的嘆息。
有弟子從他身邊經過,禮貌打招呼:“段真人。”
段何求抓着頭發,先是拍了拍道袍上的爐灰,解下腰間的靈酒仰頭灌了一口,懶懶擺手道:“嗯。”
被留在偏殿內的葉令儀短暫的怔了一下之後,眉目間依舊冷靜,不慌不忙。她微微皺眉思索了一會兒,露出一絲恍然之色。
她半點也不生氣,輕快地朝殿外走去。
第二日,段何求因昨日酩酊大醉,來得遲了些。他刻意避過了跟零星散坐的幾個弟子對視,內心嘲笑自己明知葉令儀多半不會再來了,卻生出些無用的悔意。
昨日他毫無緣由的抗拒表現的太過明顯,以自身的挫敗遷怒無關之人,他自己都瞧不起。
只是豁達……意難平在己之時,哪有什麽純粹的豁達。
不太想見到葉令儀,又怕她不來。
內心難得一團亂麻、尚未醒酒的段何求一擡眼,就跟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對視上——
葉令儀不但來了,還依然坐在第一排,對上段何求的視線,立刻粲然一笑。
被嚴詞拒絕後,葉令儀非但一點也不介意,還仍舊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段何求:“……”
他嘴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不知道怎麽回事,感覺酒“啪”的一下子就醒了。
那些意難平,那些揮之不去的郁結,都化作了……化作了狗屁。
段何求面無表情,內心震撼:原來這就是沒心沒肺的少年時期。
小屁孩有什麽煩惱啊。
煩惱都是成年人嘗遍了酸甜苦辣後,無謂且無用的作繭自縛。
實際年齡能當葉令儀她爹的段何求,突然生出一股滄桑之感。
他也曾這樣過的,就跟葉令儀現在一樣。
段何求喃喃道:“我也年輕過。”
衆弟子:“……?”
段何求再次肯定:“我真的年輕過,就跟你們一樣。”
他想了想,不假思索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比你們長得好看。”
衆弟子:“……”後面這句大可不必。
葉令儀聞言抛出質疑,語調深沉:“真的嗎,我不信。”
段何求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又抓了抓不羁的雞窩頭,下意識伸手一擦,從臉上簌簌砸下來兩斤爐灰。
他眉宇間閃過一絲微妙的尴尬,快的仿佛錯覺。段何求停頓片刻,從懷裏摸索出昨天葉令儀送他的那瓶駐顏丹,環顧殿內道:“等我一會兒。”
衆弟子都摸不着頭腦,不知為何段何求突然開始“追憶青春”,但他們堅持聽學到現在,多少也對段何求想什麽做什麽的性格有所了解,并且适應良好的開始習慣了。
弟子們各自默背丹方。葉令儀撐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沒過一炷香的時間,有一黑袍青年徑直踏入殿內。
烏發被一青色絲帶簡單松垮束在腦後,劍眉星目,下巴上還有未修幹淨的胡茬,卻絲毫不損他的英挺,反倒多了一絲成熟潇灑的味道。
黑袍上帶着若有似無的藥香,着裝并不規整,甚至有些不修邊幅,行走間袍袖飄蕩,眉宇間攏着一點漫不經心。
有弟子好意開口:“若是要找段真人,在門口稍等片刻即可。”
下一刻,就見黑袍青年微微一頓,嗓音沙啞低沉,帶着莫名的熟悉:“我就是段何求。”
衆弟子:“……”
衆弟子:“!!!”
整個大殿先是詭異的安靜了許久,才響起一陣驚呼。
這是段何求?!
衆弟子陷入了震撼。
歲月是把殺豬刀。
有弟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暗自心驚:努力修煉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段何求兩指拎起自己衣領處的布料皺眉嗅了嗅,恍然這唯一一件還沒成破爛的道袍跟雲仙草一處放了二十年,藥味已然難以去除。
不知是否修士也多少看點外貌,段何求外觀恢複年輕後,連帶着來這偏殿聽學的弟子都多了好幾個。
不過對此,段何求絲毫不關心。
他唯一察覺到的是,許是跟葉令儀這樣如日初升的少年人在一起久了,似乎也漸漸不再如從前那般頹喪。
連續數日,葉令儀都雷打不動到蒼雲閣聽段何求講學。
丹藥、符箓、煉器、甚至基礎的占星蔔卦之術,段何求均有涉獵。葉令儀每日聽學後回到逍遙山,都會立刻着手驗證所學,越發确信段何求是當之無愧的理論大師。
領悟力與汲取知識再創造的能力都是萬中無一,毅力也是上佳,偏生無法證明自己,不知埋沒了多少年。
或許并非沒有人發現過段何求的真才實學,只是除了唏噓惋惜以外,也沒有其他了。
修行是一條漫長之路,境界越高,攀升越難。只有不斷進階,才能擁有更悠長的壽數與未來。段何求資質不佳,又耗費了太多心力在這些研究上,不知還能否再更進一步。
對修者來說,實力才是一切。
他們可以肯定段何求有才學,卻不認為段何求能理解掌握遠超自身能力的術法。不能驗證,僅憑推斷所得的東西,稍有不慎便有反噬的可能,誰敢輕易嘗試?
——葉令儀敢。
這一日,葉令儀再次攔住了段何求。
她眼神極亮,如朝日晨曦。
葉令儀認真注視着段何求:“我願幫你将所學盡皆驗證,假以時日,名動天下之時,必将段何求一名通達三界,直至九天之上。”
段何求:“你要我傾囊相授?”
葉令儀:“是。”
段何求安靜聽完,半天沒有說話。
葉令儀試探着問:“不願意?”
段何求沉默許久,緩緩開口:“給靈石嗎?”
葉令儀:“……”
是她疏忽,修道不止陽春白雪。
她嘿嘿一笑,抱了個價格:“每個月兩百上品靈石,資助你研究。”
段何求眼也不眨:“太少。”
葉令儀咬咬牙:“三百。”
段何求得寸進尺:“太少。”
葉令儀:“做人不要太貪——”
段何求火速改口:“成交。”
葉令儀:“……”
總覺得虧了。
段何求的黑袍已逐漸呈現出熟悉的破爛感,在自己懷裏摸了半天,掏出一本翻得邊都卷了的書扔給葉令儀:“訂金,看完前不用再來上課了,夠你學個一年半載。”
剩下的弟子也沒人認真聽他講學,等拿到靈石也不必浪費時間了,可以盡情研究,學海無涯。
葉令儀豪氣的當場交付段何求三百塊上品靈石,方才低頭去看那破書的封皮。
她努力辨認,無言指責:“段兄,你字真醜。”
段何求毫不害臊:“是嗎,謝謝。”
不得不承認,段何求字跡雖醜,筆力間氣勢倒半點不弱。
封皮上赫然是四個簡潔有力的大字——
《一本封神》。
葉令儀:“……”
論及不要臉一說,葉令儀認為段何求已是登峰造極,無人能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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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12-31 23:02:49~2022-01-01 23:05: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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