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教他做人
禪十裏長着一張清秀且極富親和力的臉,就是審美有那麽點小衆。
一身少見的翠綠色道袍清淡中透着點微妙的傻氣,好在笑容清爽而充滿朝氣,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與積極。此刻他撓了撓頭,朝着吳朝朝小太陽一般真摯誠懇地打商量:“道友你好呀,別的好說,請務必對我的頭發手下留情!”
葉令儀無言望天:你到底對你的頭發有什麽執念。
光頭弟弟,你是來切磋争取內門名額的,你還記得嗎?
吳朝朝慢吞吞仰頭看了他一眼,小聲但堅定的叛逆道:“我不。”
只見她慢悠悠地邁開步子朝禪十裏走了過去——
沒錯,不像馮沅君縮地成寸,鄭錦程一躍而起,吳朝朝非常樸實無華的,朝禪十裏走去。
甚至還走得很慢。
她拖着一柄跟她體型極不相符的玄鐵巨劍,黑漆漆的劍身在正午的陽光之下散發着濃稠的墨色,劍尖行走間劃過玉石平臺,發出令人後背發寒的摩擦聲。
只是這一幕視覺效果反差極大,禪十裏一時并未提起任何防備之心,反而丈二摸不着頭腦,糾結地舉起手中的金剛鈴,不知是否應該率先發起攻擊。
禪十裏不用劍,他手中金剛鈴,乃是一件地階法器。
他猶豫許久,見吳朝朝腳步不停,眼看着要走到他跟前了,緊張提醒:“我要攻擊了,小心啊。”
吳朝朝腳步絲毫沒有停頓,恍若未聞的緩緩舉起了巨劍。
嗡——
金剛鈴輕晃,震顫間發出低沉悅耳的玄妙鈴聲。如同有看不見的波紋轉眼以禪十裏為圓心蕩開,正撞上吳朝朝砸下的巨劍,以柔韌之力将她震開,連退數十步。
正是以柔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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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眼看着吳朝朝被逼退,禪十裏卻驚奇地眨眨眼,疑惑地歪頭注視着吳朝朝。
奇了怪了。
這金剛鈴乃是地階法器,禪十裏曾用其跟人切磋過許多回,皆是輕松取勝。同境界下,法器品階遠超對手,應是優勢明顯才是常理。
然而吳朝朝雖被擊退,卻并不狼狽,甚至毫發無傷。
她維持着手持巨劍的姿勢半晌,當啷一聲把劍往地上一砸,認真看了看禪十裏手裏的金剛鈴,仿佛下定決心,再次埋頭拖着玄鐵巨劍往前邁步。
小個子的吳朝朝瘦的臉上一點肉都沒,圓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一般大,像只堅定方向的小動物,執着且耐心的,繼續前進。
禪十裏:“……”
遠遠看去像根翠竹紮根在浮臺上的少年抓抓頭發,苦惱地往地上一蹲,手中金剛鈴随心而動,比方才放大了一倍。
少女锲而不舍地提劍——
嗡,擊退,再來。
嗡,擊退,再來。
一個堅持不懈扛着大劍要砍又失敗,一個想将對方擊飛出去又做不到。
葉令儀:“……”
想為你們點播一首,酒醉的探戈。
她搖着頭咬下一口芝麻團子,仰天嘆息,恍惚覺得提起十分認真想從吳朝朝身上觀察出什麽來的自己,實在是太過天真。
上臺之前,禪十裏眉宇間還帶着少年人的朝氣蓬勃,現在卻因為久久僵持不下,愁的滿臉寫着滄桑。
他深吸一口氣,認真提醒:“接下來我要使出最厲害的一招了,你要記得防禦。”
這金剛鈴好歹也是地階法器,禪十裏看得出吳朝朝手中的玄鐵巨劍算不得什麽靈武,能堅持這麽久,應是本人境界穩固和意志力堅定的功勞。
若是使出“般若斷金”,吳朝朝手中的巨劍怕是會當即斷成兩截,他本不想因為一場比試毀掉對手的劍,但他也不想輸。
吳朝朝聞言眨了眨眼,小幅度點點頭,扛着大劍頗為講仁義的小聲道:“我不砍你頭發。”
禪十裏結印的手差點一哆嗦,幹咳了一聲:“謝謝。”
兩人似乎方才都有所收斂,話落周身氣息皆是一變。
金剛鈴飛上半空,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刺目金光竟如同染上一絲佛性。
禪十裏纖長十指翻飛,所結法印似有無窮變幻,定睛去看,仿佛快到有虛影重重,又好像慢到時間都凝結在了此刻。
般若斷金。
嗡聲缥缈,似震耳欲聾,又似寂靜無聲。
空氣猶如實質被金紋如水波般推動着蕩開,快到來不及反應,又好像分明能看清那波紋一點點逼近,卻動彈不得。
金紋離吳朝朝轉眼間襲來,金石崩裂之聲清晰傳來,她手中玄鐵巨劍,刀刃之上已如幹涸的土地一般,裂開一道縫隙。
吳朝朝仰頭看着手中巨劍,在所有人驚訝的視線中,非但不将其放下,甚至還更加高高舉起。
下一刻,她靜靜凝視着禪十裏,将巨劍輕描淡寫地……扔了出去。
風系術法将巨劍籠罩上一層淡青色,看似沉重的巨劍輕如鴻毛,筆直迅猛如離弓之箭。
金紋眼見着就要逼近吳朝朝面門,她的發絲被波紋帶起的風吹得向後飛起,神色卻平靜。
瘦小的小姑娘看着如同巨浪之中一葉再脆弱不過的扁舟,卻巍然不動,如定海神針般,絲毫不見驚惶。
禪十裏大驚,他原本計劃着對方一定會用劍去抵擋攻擊,那麽至多是劍碎掉,人頂多受一點輕傷。
巨劍并非她本命劍,即使碎掉,也不會傷及她本身。
怎想到吳朝朝竟是毫不猶豫将巨劍脫手,直直襲向禪十裏,完全不顧後果。
就為了一場外門大比,就敢以命相賭。
賭她的巨劍,先将禪十裏擊飛。
禪十裏腦海一片空白,此刻他再想将金剛鈴收回,已是來不及。
小姑娘看着像個毫無存在感的弱小者,實則卻是個不在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鬥瘋子。
只要贏,不計一切代價。
葉令儀緩緩坐直了身子,手裏的芝麻團子都忘了咬。
而原本甚為無聊的內門弟子們,看到這一幕後,反而提起些興趣,甚至目光中多了一絲贊賞與敬意。
修者無畏。
敢與天争,敢與己争。
說是不知變通也好,不計後果也罷,對于劍修來說,沒有軟弱之劍。劍氣縱橫,總有割傷自己的時候,但永遠不會因為害怕受傷,而只防禦不攻擊、就此退縮,輸掉能贏的機會。
所有難以企及的無上劍意,都是從無數刀山火海中打磨出來的。
只有破繭,才能蛻變。
禪十裏輸在将對手看成了一名弱者。
在比試中心懷慈悲,留有餘地,只會令自己落敗。
千鈞一發之間,巨劍率先将禪十裏擊飛出浮臺。
勝負已分,金剛鈴攻擊無法停止,觸動浮臺禁制。吳朝朝被傳送陣法轉瞬傳送至臺下,毫發無傷。
禪十裏傷勢不輕不重,被巨劍打蒙了,半天回不過神。有執事麻利地查探了一下他的傷勢,往他嘴裏塞了一顆療傷丹藥。
小姑娘依然是那幅瘦瘦小小的樣子,一旦隐匿到人群中,便很難注意到。
她緩緩眨眨眼将自己的巨劍收回,邁着慢吞吞的步子,埋頭走回了外門弟子中。
受到衆人矚目的吳朝朝肉眼可見的低氣壓,找了個角落窩着,幹脆藏到了石玉珏背後。
她本來就小只,石玉珏體型如小山,将她擋得嚴嚴實實,誰也看不見了。
葉令儀:“……”
她一時有點茫然,竟分不清吳朝朝究竟是真實性格就這樣,還是僞裝的太好。
到底是危險還是不危險?
葉令儀嘆了口氣,托着下巴想,還是再觀察看看吧。
外門弟子衆多,接下來的幾場,都暫時沒有葉令儀熟悉的人。
此次外門弟子中有兩位出身于修仙世家,一個是黃金城的餘鴻之,一個是落雪島的花簌雪。
黃金城坐落在虛無之境,傳說城內有無數人趨之若鹜的珍寶,一旦踏入城內便好像醉了一場黃粱夢,即使明知是虛幻,也不願醒來。
因此黃金城幾乎只入不出,餘鴻之不惜跋涉萬裏來到這清虛,很難說只是想拜師修行這麽簡單。
只是清虛一貫對有意入門者一視同仁,各憑本事,并未因出身而将餘鴻之拒之門外。
至于落雪島,則無一例外,島上全部都是女修。
花簌雪乍一露面,便叫人很難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她手持一盞琉璃燈,燈芯竟是一塊終年不化的寒冰。
陽光炙熱,花簌雪一身冰紗缥缈如煙,美的驚心動魄。她從露面起便從未笑過,冷清中透着一股柔和,乍一看甚是溫柔,待要再看,卻只剩漠然。
這是葉令儀第一次見到餘鴻之和花簌雪。
先前去往天青閣時,他們并不在其中。
兩個人應是素不相識,也沒興趣打交道,連眼神交集都不見一個。
花簌雪跟餘鴻之入外門只是走個過場,他們二人都是自小便開始修行,早已過了築基期。
比試之時,餘鴻之下手極狠辣,将對手打成重傷。花簌雪卻點到為止,只輕飄飄把對方送出浮臺。
清虛派弟子尊重即使拼着遍體鱗傷也要咬牙再戰的修士,卻并不喜歡餘鴻之這樣以強欺弱的做法。
眼看着那名外門弟子被打至重傷,不少人都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葉令儀将視線在餘鴻之、花簌雪、吳朝朝之間掃過,若有所思的微微皺眉。
現在距離那部修仙劇的開端,估摸着應是仍有幾年才對。
難道從現在起,便開始布網了嗎?
葉令儀不着痕跡的微微用力,指尖稍稍陷入了掌心,又很快放松。
人都是有感情的,葉令儀偏生極珍惜她擁有的東西,哪怕是一丁點,也不想失去。
既然她來了這裏,便見招拆招,總有改變的辦法。
外門大比很快落幕。
葉令儀熟悉的幾個朋友,都在進入內門的名單裏。比試不止有一場,因此禪十裏與鄭錦程雖說輸過一回,到底拿到了成為內門弟子的資格。
除去這些人以外,還有一位跟葉令儀有過接觸的人:那位不擅長背《道德經》的小胖子。
宿方方似乎又圓潤了一些,遠遠看去,跟葉令儀手裏的芝麻團子有幾分相似。
十人陸續各自拜入各峰,因拜的師父有的是雲字輩,有的是長老的松字輩,自此輩分各有不同。
葉令儀見着馮沅君拜入執法堂長老松碁真人門下,吳朝朝拜入擎岫峰主松殊真人門下,石玉珏和劉秀拜了苜瑤峰主松芝真人為師,将視線落在花簌雪和餘鴻之身上。
花簌雪已被松仙真人收為親傳,不在萬重山地界所屬之內。
而面對境界遠低于自己的對手依然出手狠辣的餘鴻之,修為在這十人之中最高,卻沒有任何一位金丹境以上的真人欲收他為徒,更遑論各峰長老。
葉令儀連瞥他一眼都懶的看。修界之大,別處葉令儀不了解,但清虛派內,沒人看得上餘鴻之這類人。
她裝着心事,簡單跟馮沅君他們道了喜之後,便打算先回逍遙山理清思緒。
沒成想,卻聽到一道聲音忽然開口。
“聽聞松間真人在入門測試中,收了一名自萬象長廊中走出的弟子。而這名弟子在築基之時,迎來了數百年未曾得見的九重雷劫。”
葉令儀腳步一頓,轉回身來,眯起眼循聲望去。
餘鴻之負手而立,故作謙遜、實則傲然道:“既然葉師叔是同期進入宗門,年齡也相仿,想來錯過這外門大比,應是內心十分惋惜。”
他長相英挺,身姿挺拔,原是一副極好的相貌,偏生有股高高在上的味道,叫人不喜:“弟子原是入了這內門,資質卻差到未曾獲得一位長老青眼,想來實力不足。葉師叔年紀輕輕,前途斐然,想來應該不會介意跟一名普、通的內門弟子切磋一番,指導一二。”
餘鴻之這話說出口,在場的內門弟子盡皆怒目而視。
他話裏話外都看似禮貌滴水不漏,實則他已是半步開光的修為,而葉令儀不久之前才剛剛築基,幾乎差出一整個大境界。
饒是葉令儀再天賦驚人,比試也要境界相仿才公平。築基初期打築基後期,再聯想起方才餘鴻之大比時的殘忍手段,提出這要求真是無恥之極。
況且葉令儀境界雖穩,卻暫未跟任何弟子交手過,毫無實戰經驗。
偏生餘鴻之出自黃金城,并非普通身份,若是找不到确鑿的名頭來定罪,也無法将他趕出宗門。
長老們尚未有所動靜,莫無衣擰眉站起身,不快道:“你已是半步開光,葉師妹方才築基,這比試何來公平?”
餘鴻之露出恍然之色,仿佛滿懷歉意道:“是弟子疏忽了。原來同輩中直入內門的親傳弟子,竟打不過我這拜不到師父的弟子,是我失禮了,的确不公。”
他禮貌微笑:“既然天資縱橫的葉師叔都打不過弟子,為何竟無一位長老願收弟子為徒,敢問一句,清虛乃修界第一大派,這拜師何來公平?”
莫無衣:“你!”
他怒氣攀升,正待與他辯過,便聽葉令儀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
葉令儀偏頭一笑,慢悠悠地開口:“你要與我比試?”
餘鴻之:“正是。葉師叔如果要拒絕,弟子自然也是不能勉強的。”
葉令儀失笑搖頭:“怎麽會。”
衆內門弟子緊張擔憂的注視中,她利落地飄然而下,穩穩落于浮臺之上。
葉令儀活動了一下肩膀,懶洋洋地朝餘鴻之的方向勾了勾手:“速戰速決。”
若是想踩着她當踏板,他怕是打錯了算盤。
正好手癢,就來了個極好的練手對象。
順便,還能教他做人。
作者有話說:
來啦
感謝在2022-01-05 20:52:56~2022-01-06 21:50: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江謙 2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