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子遠庖廚
等到衛霆停下動作霁風才上前去,他禀告,“丁月想出去,和府裏劃清界限,被老太太留到了明年開春,還說叫爺早做打算。”
再次提起那個名字,衛霆想到的只是她倔強的說不願的表情,好像跟着他是多麽丢臉的一件事一樣,他此生還從未被那樣嫌棄過。
“繼續盯着那丫頭。”
“是!”
她們專做糕點的小廚房也是有空閑時候的,桌上擺着柳媽媽做多了的豌豆黃兒,兩盞高足盤裏各擺上六塊糕點,柳媽媽拉着丁月坐下往她面前推了一盞,語氣親切地說:“月娘嘗嘗,我知曉你嗜甜,我阿,專門給你多加了饴糖,嘗嘗看啊。”
丁月先給柳媽媽遞了一塊,自己又嘗了一口才說:“多謝師父念着我,月娘心裏歡喜。好吃,師父的手藝徒兒只有佩服的。”
柳媽媽笑着點點她的頭,“你啊你。”
房間裏還有靈果,她和其他的兩個粗使丫鬟共吃一盤,每個人統共分了兩塊,見她小心的不舍得吃的樣子,丁月把面前的拿出兩塊送到她的手絹中,說:“吃吧,別不舍得了,都是你的。”
靈果還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頭片子,得了糕點歡歡喜喜的道謝,小心的捂着跑出去了。
“月娘阿,聽說你想出府去了?”
“是,師父,我年紀也不小了,說到底不是府裏的人,留在府裏也不像樣子,所以我就想着出去,賃一間屋子做點養活自個的生計,雖然過的清貧了些,但還算自由身不是?”
柳媽媽應和的點頭,理是這個理,可她一個孤身的年輕女子,沒別的傍身終歸是令人擔心的。
“月娘阿,我知道你素來是有計較的,也支持你的想法,我是你的師父也算你的半個娘是不?”
丁月笑,她溫聲回她,“您當然是了,您教我謀生的技藝,您是我師父我感激您,生活上也全仰仗您對我的萬般照顧,當然算了。”
知道她還有話說,丁月識相的等她的下文。
“月娘,我在外還有一間不大的屋子,平時都住在府裏倒空置了出來,你要是不嫌棄出了府就去那歇歇腳,不是賃居不用給銀子,就當是老妪請你去住的。”
柳媽媽這個提議就是解了她租借房子的問題,她連忙感激道:“多謝師父,媽媽恩情月娘一定銘記在心,日後一定報答。”
摸了摸她的頭發,柳媽媽道:“什麽報答不報答的,我早就将你看作了我的親生女兒,給你的我才不在意。”
丁月濕了濕眼眶,是感動的了,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裏,柳媽媽是第一個而且是這麽久以來一直對她好的人,她感激且珍視這段感情。
推了推盤子,她掩下情緒,“師父吃,這豌豆黃兒放置不得。”
柳媽媽去前面送糕點了,獨留丁月一個人照顧着廚房,她走之前留下話說他的兒子等會過來,她做了一碗面讓丁月看着他吃了。
丁月好笑,吃飯的時候還讓人盯着好沒有理頭,但她還是應下了這個差事。
等她把明日要用的綠豆放在陶罐裏泡起來,院子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來人一身青白緞子雲紋廣袖,站的直直的,眉眼溫和,門打開見到她的臉略微僵硬的轉了下視線,他退後一步行了一個平輩的時揖禮,說:“在下許望,打攪姑娘了。”
“許郎君,柳媽媽都交代好了,跟我過來吧。”
丁月在前面帶着路,邊走邊說:“柳媽媽留了碗面溫在竈上,庖廚隔間溫度适宜我給你呈上來。”
“好,多謝姑娘了。”
丁月走上了庖廚臺階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她疑惑的向後看去,“許郎君為何不跟上來?”
許望紅着臉立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夫子教授,君子,君子遠庖廚。”
丁月一頓,又故意不客氣的問他,“你是君子嗎?”
“望不敢自诩君子,只是廚房氣道重些,望今下還要靠這身清衣去見人,若是沾了氣道那是萬萬不禮貌的,還請姑娘諒解。”
她心裏的不适被微微撫平,原來他不是那種苦守課本将夫子的話奉若聖旨的呆板規刻之人。
丁月淺淺一笑,把飯食端到了院子裏的石桌上,她在一旁落坐,打趣他說,“夫子沒說用飯的時候不讓看吧?”
許望連忙否定,接過碗著安靜吃着面。
柳媽媽讓丁月留在這是打了主意的,她想給撮合自己兒子和丁月,這個想法許望知道,因此他才有點別扭。
許望自前些日子歸家就一直聽他娘念叨她前些年認得義女如何如何好,他一直無甚感覺,直到今日見了他竟生了些好感出來,可看對方大大方方的眼神他的想法又說不出來了,她肯定不知道他娘的想法,不然不能這麽從容。
丁月不知道他心底的念頭,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着無關大雅的話。
“丁月姑娘可以喚在下表字,在下單名長意,表字望。”
丁月點頭,開口道:“許望。”
許望亦淺笑,回喚她,“欸,丁月姑娘。”
“阿月。有來有往嘛。”
“阿,月,阿月。”
丁月笑着看過去,輕聲應道:“恩。”
想到了什麽,丁月說:“說起來,我當喚許郎君一聲幹兄長,我被柳媽媽認作了義女,長意可知?”
許望點頭,“自是知道的,母親在望面前對阿月贊賞有加,說是天底下就沒有這麽好的姑娘了。”
丁月好笑,謙虛道:“是義母覺得我好,才認為我那麽好。”
男子清淡的眸子望向她,附和着自己娘親的話,微笑颔首。
……
是在什麽時候察覺到不對勁的呢?是許望遞過來那素絹的時候。
她時常被柳媽媽派出府去,跟着采買的小厮市一些糕點原材料。
這天她照常出府,柳媽媽臨走時告訴她,“在西市街口都等上一會兒,長意給我來了些東西,勞月娘辛苦一會替我捎回來。”
“好,師父這是說的哪裏話,什麽辛苦不辛苦的,柳媽媽放心。”
在西市停下車,丁月叫小厮先回去,許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她不能誤了府裏的事等會她自己走回去。
等了半個時辰許望跑着過來,喘着氣他道歉,“抱歉阿月,教你久等了,我年幼時的私塾師傅在東街口上,我剛剛拜訪了他回來,實在是我考慮不周,不該叫你的。”
丁月搖頭,許望态度很好,她沒有理由生氣,也沒有立場。
“沒事,左右可以偷會懶呢,你要交給柳媽媽什麽?”
“哦,是幾身衣物,娘好久不回家了,到了秋中天氣就轉涼了。”
丁月接過包裹,裏面沉甸甸的,想來柳媽媽時常說的他是個孝順的這句話不假。
“你放心,衣裳我一定親自交到柳媽媽手裏,天不早了我們各自回去吧。”
“阿月等等!”
丁月準備離開的腳步一頓,她仰着頭看着許望,面前的男子有點羞赧,他手伸進廣袖裏,拿出一方折疊起來的布料。
“這是一尺的素絹,乃有友人所贈,聽聞你擅女紅,我想着正好贈你合适,請阿月不要嫌棄,小小心意萬望收下。”
白嫩的手心呈着那淺色的布料,許望舉在她的跟前,赤誠期待的看着她。
丁月這也反應過來了,柳媽媽這是想把他們湊成一對。
憑心而論,許望因為加冠之時父親身死沒有相看人家,繼續學業守孝至今年滿二十二歲,長相溫和,師承當朝宰輔,的确算得上是一般女兒家的好郎婿了。
可那些個人裏面不包括她,丁月對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青年沒有往那方面的意思,那絹步被許望舉着,她沒接。
“阿月?”
“抱歉,許公子,我無意,請你也別如此了。”
許望苦笑,“阿月,朋友之間亦可相贈,這和男女之情無關,我只是看這絹布很适合你在你的手上才能發揮它的作用,若你不願,那便罷了。”
他說着手落下來,那絹布被他捏着不複剛才的整齊,許望停了會兒又說:“若阿月實在看不上這布,那望想請阿月在這素絹上落針,随意繡個什麽小玩意兒,替在下做一方手絹,也算得上是物盡其用了。”
他說這話着實有點唐突,手帕于男子來說亦是私密之物,怎麽能由她這個沒有關系的女子來做。
“阿月,可以嗎?就當我們真的只是朋友了?”
丁月思量着用一方手帕換來一段說開的男女之情是很劃算的事。
“許家兄長,”丁月把二人的身份點明,她看着他沒有多餘的話,只需那一個隔開兩人關系的身份就足以。
她接過那布料屈膝離開了。
手帕是小巧的物件,丁月用閑暇之餘只花了兩個夜裏的時間就制作出來,用青絲繡邊,緞面繡的針腳繡上三顆小巧的蒲公英,絹面平整,顏色錯落有致,當真是精巧極了。
還是在東市的一條街上,丁月把那方手帕拿出來遞給他,“還餘下了一些布料,做不成新的一方手帕,便被我留下了,許公子不會計較吧?”
許望小心的接過手帕,連連開口,“不在意不在意,剩餘的當然任憑阿月處理,那今後我們就只是朋友了,阿月還要像以前那樣生疏的喚我許公子嗎?”
丁月遲疑,對上許望澄澈的眼眸就放下了那些隔閡,算了,多一個朋友好過沒有,大不了心裏防着,誰又能百分之百交心呢。
“長意。”
許望驀地笑了,年青的臉上湧現了點孩子氣,“阿月。”
由着他送到衛府,丁月已經能夠和他平常一般的互相說這話,路過一處賣花郎的攤鋪,許望捧着幾枝紅色的臘梅過來,他是買來給她的。
“阿月,當我謝你所賜繡品,以花謝你,望汝勿棄。”
小醜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