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賬冊

尉縣,地處東域,近海,物産豐富,人傑地靈。來一個朱知縣,民怨沸騰;去一個朱胖子,百姓額手相慶。在這辭舊迎新的日子裏,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放鞭炮,吃餃子,喜氣洋洋。然則非過年過節的,喜從何來?自然是善惡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看神明。老天爺開眼,尉縣衆鄉親口口相傳:狗官朱成死了,哈哈哈……

“什麽?死了!”齊天明一筷子魚肉吧唧掉在飯桌上,目瞪口呆。

酒樓老板一臉精明樣,平靜道:“千真萬确,今兒一大早就在小店門前那條街上,讓人亂拳打死了。”

齊天明驚道:“當街打死人,如此嚣張,官府也不管麽?”

酒樓老板道:“一大群人一擁而上,堵了整整半條街,你一拳我一腳的,不好管。再說,新知縣老爺還沒上任,當下縣衙裏頭的管事兒老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玘皺眉道:“掌櫃的可知,那朱成之死是何人所為?”

酒樓老板老老實實道:“不好說,他在任期間,壞事做盡,哪一個尉縣人不想活活弄死他?今兒早上的時候,那些賣東西的,買東西的,個個擠破腦袋往前沖,就只為親手揍他一頓出氣,夠不着的也得扔些鹹魚、石頭什麽的,實在沒家夥可扔,還不解氣地遠遠吐口水呢。”

齊天明疑惑:“朱胖子就乖乖站在那兒不動,任人欺負?”

“哪是站着?”酒樓老板解釋道,“讓人給綁得結結實實的,跪在地上,脖子上挂塊兒木牌兒,寫着前知縣朱成向尉縣百姓請罪,大家有仇報仇有冤伸冤。”

頓時,張玘與齊天明均起了興趣,二人對視一眼,由齊天明開口問道:“什麽人幹的?”

酒樓老板眼神閃爍,一口咬定:“不知道。”

齊天明追問:“就沒人看見誰把朱胖子抓來的?”

酒樓老板搖頭:“沒有。”

“請問掌櫃的,朱成的屍首現在何處?”張玘轉變路數。

沒成想酒樓老板客氣笑道:“大概叫野狗叼去了。”

見此處打探消息受阻,張玘、齊天明匆匆用完飯,結了賬,步出酒樓改向街上的小販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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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魚小販道:“你們外地來的罷?跟朱胖子什麽關系?”

齊天明施一禮,道:“我們是他的遠房親戚,來給他收個屍,好讓他入土為安,還請小哥兒指條明路。”

“呸——”賣魚小販一口唾沫砸在地上,鄙視道,“攤上這樣的親戚,你們也不嫌丢人,還給他收屍?”

“丢,丢人,總不能叫他被野狗叼去罷。”齊天明賠笑應和。

張玘面露尴尬。

賣魚小販手揮刀道:“我勸你們趕緊走,千萬別說認識朱胖子,要不然想囫囵個兒離開尉縣,怕是難事兒。”

齊天明忙拱手道謝,跟在張玘身後走幾步,重新選定一位面相和善的買菜大娘。

大娘擡起頭,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二人,操濃重的口音道:“你們外鄉人也認識朱胖子?”

齊天明接連擺手:“不熟,不熟。”

張玘道:“我們是來向他尋仇的。”

大娘道:“怪不得,人死了也不放過,看來你們的仇比俺們深多了。告訴你罷,朱胖子的屍體早叫他家裏人給收走啦,也不知道埋到哪裏去了哦。他老婆精得很,怕鄉親們去搗亂,還說什麽她男人死了,是罪有應得,他們家值錢的東西也全都叫山賊搶光了,剩他娘倆孤兒寡母的,就連一個銅板也沒有,可憐兮兮的,求大家夥兒饒過他們。那俺們也不是不分好歹的惡人喔,當然放他們走啦。”

齊天明問道:“大娘您知不知道,朱胖子的家人去哪兒了?”

“那俺可不知道。”

張玘沉思半晌,道:“朱夫人口中的山賊,可是清風寨的山賊?”

大娘道:“是的呀,清風寨的兄弟專搶那些貪官、奸商,有錢的壞胚子,還把搶上山的銀子分給俺們窮人。聽說這回搶朱胖子的也快發下來了,明兒一早就能見着。”

“真正的劫富濟貧啊!”齊天明雙手舉拇指贊嘆道。

張玘不禁笑道:“如此看來,脅迫朱成以死謝罪之事,也定是清風寨所為。”處罰手段清奇,像那位大當家的行事風格。

沮喪的齊天明卻埋怨道:“虧伏野你還笑得出來?如今朱成一死,朱家人下落不明,你我該如何查找證據?”

張玘反倒不急,似乎成竹在胸,差使齊天明買下大娘的菜,贈予賣魚小販。兩人向車馬行走去,張玘道:“人死了,賬冊必然留下,不在朱夫人身上,便在清風寨。眼下朱夫人家破人亡,唯有冀州府一條生路可走,不外乎前去投奔其兄長馮知府。你我兵分兩路,你追朱夫人,我夜探清風寨。”

齊天明覺得甚為難辦:“我既不知朱夫人長相,也不清楚她走哪條路,如何追?”

張玘道:“這條街上見過朱夫人的不在少數,你多問幾個心中便有計較。我往清風寨去,自然從小路走。你盡快上官道一路追過去,追上後切莫輕舉妄動,只管設法與其拉攏關系,結伴同行。追不上也無妨,你我在冀州府平安客棧會合。”

來時二人共乘的馬車留與齊天明,張玘在車馬行高價買下一匹上好的快馬。将行之際,齊天明突然扯住其缰繩,肅色道:“伏野,你此去清風寨尋取賬冊,實非易事。我有一計,管保手到擒來,十拿九穩。”

張玘半信半疑道:“你有何良策?”

“美男計。”齊天明忍笑。

張玘臉色一變。

齊天明道:“哎呀,我都聽清風寨的丁老虎說了,他們大當家的一眼相中你,想請你做壓寨夫君。這男未娶女未嫁,若為婚配正正好。一旦你從了她,她的不就是你的,整個清風寨還不任你予取予求……”

張玘的臉色愈發難看,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态。

齊天明不察,繼續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伏野,你也老大不小了,迄今卻連個女人也沒碰過,總這麽憋着不是辦法。那清風寨的大當家雖說是山賊,卻堪稱俠義之輩,那小模樣也長得……啧啧……”

怒極的張玘飛起一腳踹在齊天明胸口,兇狠道:“你再多講一個字,我拔了你的舌頭!”

齊天明仰翻倒地,兩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狂搖頭,雙眼猛地放大,随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張玘從容撣衣,策馬而去。

齊天明自地上爬起,遙望其背影,豎起一根手指道:“哼!看你能裝多久!”

夜幕低垂,月光清冷,山野沉寂。張玘甫現身清風寨地界,立即有遞線眼的上報大當家知曉。尹清風心道:這一天工夫不到就找回來了,如此難舍難分,怪叫人不好意思的。她捂臉扭啊扭,呵呵呵地傻笑,看得報信人小喽啰一愣一愣的。尹清風放下手,也不再扭動,笑眯眯傳令:“你們權當沒瞧見他,停了他周邊的機關,悄默聲放他進寨子裏。”

小喽啰點頭欲走。

“慢!”尹清風叫住他,補充道,“別被他發現了,更別誤傷他。”

“是!”

“去吧。”尹清風心情大好地一揮手。

小喽啰躬身退下。

很快,尹清風梳好頭,換好裝,坐在自己房中等候。可左等右等也不見那冤家找上門來。她性急出門一聲吼:“人呢?”

巡夜的小喽啰火速上前回禀:“現在三姑娘院子裏。”

尹清風面色不愉:“他找三姑娘作甚?”

小喽啰解釋道:“并非特意找三姑娘,像是迷路了。”

尹清風莞爾一笑,點着對面人:“你,帶我去見他。”

茫茫然迷蹤失路的張玘乍遇見尹清風,大吃一驚,須臾他鎮定下來,見禮道:“尹大當家,在下深夜造訪,事出有因,萬望海涵。”

尹清風笑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張玘一怔:她如何得知我此番為賬冊而來?卻聽對方率性直言:“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相看兩不語,尹清風篤定,張玘心思複雜。既然暗的行不通,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張玘抱拳道:“尹大當家,在下有一事相求,關乎黎民百姓。”

尹清風道:“說來聽聽。”

“尉縣前知縣朱成手中有一本賬冊……”

“噢,原來你夜闖清風寨,是想偷那本賬冊。”尹清風失望道。

張玘喜道:“賬冊果真在清風寨?”

尹清風越發不高興,小嘴兒撅起道:“沒錯,不過我不會給。”

“為何?”張玘皺眉。

“我為何給你?”

張玘耐心解釋道:“賬冊是朱成行賄的鐵證,我需憑此物揪出他背後貪污之人,并将其繩之以法。”

尹清風問:“你是朝廷的大官兒?”

“不是。”

“衙門的捕快?”

“也不是。”

“我連你姓甚名誰,哪裏人士,什麽身份,一概不知,憑什麽給你?”尹清風雙手抱胸,悠然自得,“倒不如叫五叔送去京城……”

“不行!”張玘斷然駁斥道,“此物甚為重要,若落入奸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尹清風睜着一雙大眼睛默默欣賞他,只覺得對方竟連生氣的模樣也分外好看。

張玘妥協道:“敢問尹大當家如何才肯将賬冊交付在下?”

尹清風慢悠悠開口:“你留在清風寨,陪我……”她看對方那種殺人的眼神不像裝出來的,硬生生将“白頭到老”四個字咽了回去。話鋒一轉,“好罷,我們來比試一番,你贏了,賬冊帶走。若是你輸了,賬冊也送你,但你須與我立下婚約,待抓住朱胖子背後的大貪官後,你回清風寨同我成親。”

張玘權衡利弊,且自認為勝券在握,于是凜然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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