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化繭
面對唐徊的戲谑,元還淩空隔着明明滅滅的劍網回道:“那得看謝冷月這法陣幾時能撤了。”
傳音符微微震過,無相劍宗的弟子第一時間将萋芳谷內發生的事呈報予謝冷月。萋芳谷遭遇先後兩波攻擊,第一波攻擊來自鬼域,第二波卻來自太初和玉華,持陣弟子難敵二宗修士,頻頻示警。
謝冷月不過一笑,千算萬算,沒算到元還會把這二人請來,難怪他有恃無恐至今。唐徊乃太初長老,境界與他相當,墨雲空是玉華聖女,境界更高他許多,況就算這二人修為不濟,太初和玉華二宗,也不是他萬仞山獨力能扛的。權衡至此,已無猶豫,他将手中無相劍訣果斷一收,兩袖齊飛,周身浮現六柄小金劍,“铎铎”幾聲盡數疊墜他掌中。
早就顏色黯淡的金網應聲而消,懸在衆人頭頂的殺氣與劍壓頓時一空,季遙歌只覺呼吸暢快許多,再看那幾面鏡子上傳回的山中各處景象,幸存的修士皆茫然地擡頭看天,亦或是抱着身邊或傷或死的同伴……
雖然法陣撤去,但啼魚州的修士仍舊折損一半,築基期下的修士,怕是全部覆沒。
元還身上卻随之散出強烈的肅殺之氣,僅管只是背影,季遙歌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怒火,并未因為唐徊和墨雲空的出現而消退,許是因為終究沒能救到那一半的修士,僅管這不是他的責任,但就像白硯的死,他們都已盡力,結局卻未必盡如人意,甚至于背道而馳……
“墨聖女,唐長老,久違了。”謝冷月朝這二人抱拳,都是見過的熟面孔,多少打過些交道,語畢他又向元還歉道,“元兄弟為何不早說已邀了二位道友過來,倒叫謝某誤會元兄弟要與鬼域勾結,實在抱歉。”
語鋒轉得夠快,季遙歌聽到元還輕嗤一聲嘲對謝冷月。謝冷月卻是不知,墨雲空此前正與唐徊身陷另一處極險秘境,能趕到已是不易。若非知道得太晚,以至元還不及應變,他斷然不會由着事态演變至此。
誰能想得到謝冷月竟會心狠手辣至此?
“你就是鬼域的蕭無珩?”墨雲空眸光流轉,果然人如其名,似萬裏雲空,只聞她冰涼一語,聲音尤未落地,人已出現在蕭無珩身邊。
蕭無珩的身影卻在她霜冷的刃光下化作漫天血影,細看去竟是一只只蟻蟲大小的毒蜂,嗡嗡作響,震得衆人耳膜發悶,他真身卻已不見。
“啊——”
“應霜!”
應霜與嚴遜的驚叫同時響起,不知幾時,蕭無珩已悄然藏在了應霜身後。從墨唐二人出現起時蕭無珩就沒作聲,情勢對他最為不妙,他們如今統一陣線只對付他,他萬沒勝算,可要就這麽離開,他也心有不甘,都已走到這一步了,少不得搏上一搏。
“啓陣。”蕭無珩掐着應霜喉嚨低喝,另一手卻祭出個鐵青頭骨,頭骨“砰”地炸開,化成巨大骷髅幻像,将二人籠在其中。
墨雲空揮散毒蜂,劈出一劍青光斬在幻像上,卻被 “铮”一聲彈開,她收手輕道:“鬼寶閻帝燈?”鬼域排名前五的至尊法寶,威力果然非凡,縱她合心境界,想要馬上破除這盞閻帝燈也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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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短暫膠着的時間對蕭無珩已經足夠,他沒心思回答墨雲空,只逼應霜取出靈器啓陣。應霜掙紮着将畫卷展開,掌中一束青光直沒畫卷。
季遙歌瞪大雙眼——畫還是她見過的那幅畫,可畫在最外層的萬岩人像卻漸漸消失,只剩下人物後的山水。元還說過,那人像應該是後期才被應霜加上去的,用來掩人耳目,也為紀念消失在畫裏的萬岩。
被萬岩人像所遮之處露出一行小字,題着畫卷之名:《浮世藏青卷》,四周靈氣瘋狂湧入這張畫卷之中,水墨所作的山水竟在瞬間成活,青巒遠空,飛鳥游魚,都在畫中成真。幾人看得再顧不上鬥法,只緊緊盯着畫卷,生怕錯失進入靈海的最佳時機。
季遙歌全神貫注在此畫之上,從剛才起魂海就翻湧起的一陣又一陣熾熱灼燙都被她強制按下。
畫卷在衆人眼前似有靈性般自行飛起,懸于半空忽幻出幾道虛影,再度凝實後,畫上的山水陡然飄遠,空白畫紙随之化作一扇兩人高的入口。入口處靈氣氤氲成霧,畫中的山水便是靈海秘境之像。
蕭無珩搓了搓唇,掐着應霜的脖頸,當着衆人的面桀桀怪笑着一步躍入靈海。墨雲空神色未變,手中化出一段素帶,纏在蕭無珩身後追去,人也倏爾沒入靈海中。謝冷月籌謀許久等的就是這一刻,怎肯落于人後,當下也不再客套,縱身掠下。嚴遜憂心應霜,緊跟着也進去了。倒是唐徊與元還不疾不徐,互相做了個“請”的手勢,唐徊清清冷冷地回了個心照不宣的目光,身如雲鶴俯沖進了靈海。
“看到了,進去的人都什麽修為?你還要進去?”元還轉頭一問。
“進!”季遙歌回答得斬釘截鐵,連謝冷月都不能阻止她,她又有何懼?
“膽真肥。”元還嘲笑了聲,倒不多勸,只道,“跟好我。”人已化作白光,轉眼進了靈海。季遙歌自當緊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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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氤氲于季遙歌眼前,她什麽都看不真切,朦朦胧胧之間只有元還的身影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始終留給她一茬衣角讓她跟随。除了他二人,四周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先他們一步進來的幾人已影蹤全無。
濃郁純粹的靈氣似乎已成實物,化作露水霧霭,在季遙歌躍進靈海之門時就附着到她的皮膚上,沁涼暢快的氣息透過皮膚游入經脈,不必她運功,這些靈海就仿如有靈性般,往她四肢百骸游走,最終歸入丹田。
這樣神奇的滋味,季遙歌第一次體驗,難怪無數人擠破腦袋也要進入這裏。
這本是好事,只是她眼下情況又有些特殊,至純的五行靈氣讓她的身體舒坦至每根經脈,每個毛孔,可魂海中不斷翻湧的熱浪卻似火焰般灼燒着她的元神,無論她如何施力,都極難壓下。
一冷一熱兩股滋味內外壓來,以至她覺得元神與軀竅幾乎要分離。
她心知肚明,那是白硯的靈骨所帶來的反噬。以她的修為,還不到能吞噬這個境界的修士靈骨,且她又沒有機會閉關,如今将靈根化成媚相都辦不到。
季遙歌漸漸覺得痛苦——從前無法吸納的靈骨只是影響她的脾性,這一回,她卻覺得元神被焚燒。
也不知多久,似乎只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可對她來說卻是難熬漫長,眼前的霧氣終于消失殆盡,她跟着元還落地。也不知是每個人進來後的落腳處不同,還是他們早已飛走,四周依舊沒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有她與元還。
季遙歌強撐精神展目四望,這是處繁花成海的草坡,花海如毯無盡蔓延,像看不到頭般,只有遠遠的三座青巒聳入青雲,正是畫卷所繪的景象。
元還停下步伐轉身,英挺的臉龐上是超脫表相年齡的沉斂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我已依諾帶你進入靈海,你我的交易到此為止。”他将雙臂環胸,毫無感情地告訴她這個事實。
這是他們一早的約定,她助他打開靈海的入口,他便帶她進靈海,至于進了靈海以後,他們就各不相幹。雖然這其中出了不少差子,但這個約定總算還是完成了。
他以為季遙歌會像以前一樣巧舌如簧地說出無數理由,來換取新的約定,事實上他也挺好奇她會說些什麽來打動他——然而她什麽都沒說。
元還雙手環胸等了片刻,只換來她沉默的凝視,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蠢,眉頭攏了攏,他放下手,振振衣袖,轉身邁步離開。
才走了三步,身後就傳來一聲悶響。
元還再度回身,只見季遙歌已經單膝跪在地上,只靠着手裏的破霞劍插在土中沒有倒地。他眉頭攏得更緊一些,終于還是走回來。
“怎麽回事?”他居高臨下問她。
季遙歌只能擡起頭,話卻早已說不出。元還一掀衣袍,随她單膝落地,一把攥起她的手,沉道:“怎麽回事?”
她咬緊牙,白皙的臉上一片紅芒,那紅芒似從皮膚底下發出,似火焰的光芒般,一陣一陣地掠過她的臉龐,這讓她看起來詭異非常,而身體露在外面的皮膚卻又霜白無血,幾近透明,無數水珠凝結在皮膚表面,争先恐後地鑽入她體內。
季遙歌也不清楚,只能搖頭。元還不作聲,只扣住她的虎口灌入一絲神識查探她的經脈,她的經脈內有無數股靈氣橫沖直撞,像無頭蒼蠅般,這些靈氣極其強悍,因為找不到彙集處而充滿破壞力,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靈氣正在逐漸龐大。他看了眼她皮膚上的水珠,倒抽口氣——全是外界湧入她體內的靈氣。
他指尖再度彈出一點星芒,點在她額間,想要探查她的元神,不想卻被一股灼熱力道彈回。這力道不止将他的力量彈回,也将她體內的所有靈氣彈出。
修士吸收靈氣後存于丹田再彙入元神魂海,化用為自身之力,但她眼下情況卻是,這些被動吸收入她體內的靈氣,全被元神拒之門外,以至于靈氣只能在軀體中亂竄。若是時間一久,她便有爆體之憂。
元還收回手,不知她為何會突然出現這種狀況,不過聯想到她所修習之功法,料想大抵是她的功法所至,正思解決辦法時,只聞“铮”地一聲,季遙歌手裏的破霞劍一松,人朝前跌去,竟是撞入他懷中。
他只得展臂接下人,季遙歌卻拽着他的衣襟直起身,唇幾乎要貼到他耳垂,聲音細弱如絲:“閉關,我要閉關。”
“……”元還忍不住想,這練的什麽功法?哪有人說閉關就閉關的?這靈海秘境連他都是頭一回來,四周又有虎狼環飼,上哪裏去找閉關的地方?
可不閉關,她真會死。
“你真是……麻煩精。”他暗罵一句。
“嘿,兩百年前你就罵過我了。”季遙歌喘着氣,死死拽着他不放。
“你還有力氣廢話?”元還給她氣笑。
季遙歌這時候可想不出什麽理由能讓他出手幫自己,也沒什麽可交換的,她只能賭,賭他還算是個好人。
她賴着他,咬牙道:“我不管,你得救我!”
沒有理由,不顧臉面,生死當頭,誰還管臉。
元還沒吱聲,只是展目四望,四周一片無遮無攔的草坡,遠處倒是有三座山,可也不知道裏面藏了什麽,都不适合做閉關之所。他沒好氣地盯她一眼,伸手飛快拔下她發間金簪咬入口中。她發散如瀑,被他扶着坐定,金色蛛絲自他雙掌吐出,左右交轉,一根根疾速覆到她身體上,直至将她纏着一枚金繭。
“你聽着,我不知道你身體出現什麽狀況,我的金焰絲可以保你肉身暫時不爆,但無法阻絕靈氣滲入,不論你用什麽辦法都必須馬上穩定你的元神,聽清楚了?”他的聲音透過蛛絲抵至季遙歌耳中。
被金絲裹起的人已無法動彈,但元還知道她已經聽到,他從口中取下金簪一掃,人形大繭瞬間消失不見。
“欠我一份人情,記在賬上了。”他對着金簪一語,轉眼就将簪子扔進了衣袖之中。
能幫的也就這些,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了。
簪頭的三層宮闕裏,任仲平張着嘴繞着憑空而降的大繭子,滿眼驚愕地轉了又轉。
這是啥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