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親
那只大手的手指修長好看,可攤開的掌心上卻明顯有着厚厚的一層繭子,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
鐘意看着那只手,沉了沉氣,然後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只大手上面。
大手等到了小手,一下便收攏包住,磨在鐘意手上的是意料之中的粗粝感覺,厚厚的繭子有些幹燥開裂,鐘意摸着油然就好想給上頭抹一坨豬油潤一潤。
大手往回一帶,将鐘意帶出了花轎,接着鐘意的手中便被換上了一團紅綢子。
不知是鐘意的錯覺還是如何,那大手在放開她的時候輕輕捏了捏,有種貌似留戀不舍的味道,但這節奏不大可能啊?鐘意暗暗搓了搓手,或許是大将軍嫌她的手硌着他了?
沒有多餘留給鐘意多想的餘地,紅綢得了另一頭一用力就帶着她往前走去,跨火盆,進正堂,唱禮,拜天地高堂,接着送入洞房。
喜房有點遠,鐘意叫丫鬟喜婆扶着往內院裏去,左兜右轉,這心中也慢吞吞地開始有了類似緊張,擔心,焦慮等等煎熬心靈的情緒,直到聽到有下人行禮的聲音,鐘意終于被帶進了屋子坐上了喜床,接着有喜婆低聲問了寧祁一句什麽,寧祁答了一句等等,再後來,便聽到了腳步聲往外頭去的聲音,屋門也一道關上了。
“姑娘……哦不,夫人,将軍走了。”
門一關上,小荑的聲音便在鐘意的身旁響起。
鐘意長長地送出一口氣,挺直了的脊背松懈下來,伸手就把蓋頭給掀了。
“诶!”小荑一驚,“夫人,你怎麽把蓋頭掀了!”
“噓!”鐘意連忙伸了手指比了噤聲的手勢,“你小點聲兒,等會兒把人都引進來了。”
“哦。”小荑乖順地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問道:“夫人你想幹什麽?”
鐘意慢悠悠地伸了一個懶腰,道:“我的嫁妝呢?有沒有擡進來?”
小荑聞言,往大床邊上的一個大箱子指了指,“不是不那個?”
鐘意瞥了一眼,眼神晶亮,忙道:“對,就是那個,快,你去把箱子裏藏的那小匣子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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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家蓬門小戶,自然是拿不出什麽嫁妝來的,迎親隊裏的那十幾臺嫁妝,都是寧祁之前送到鐘家來的見面禮和聘禮,都是寧祁的東西。
鐘意留了一些金條給鐘文,然後又塞了一箱自己的衣服并着些提貼身物件做了貼身嫁妝,其餘的箱子這會兒應該都原封不動地進了寧祁的庫房,也算是還他的嫁妝了。
小荑從那箱子裏取出一個小匣子過來,通身漆黑的小匣子捧在手裏沉甸甸的,周身散發了一種肅穆神秘的氣息,小荑覺得,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裏,這一定是那個二叔伯傳給夫人的關于如何套住大将軍心的重要秘寶。
“夫人,這裏面是什麽呀?”
鐘意微淡笑不語地接過了匣子,開了上面的扣鎖緩緩打開,不大匣子內,兩張撒着綠色蔥花的蔥油餅子跟下頭墊的油紙相映生輝,散發着若有似無的芝麻蔥油的香味兒。
小荑愣住了,然後猛地伸出手抱住了木匣子,“對門孫家的蔥油大燒餅!”
鐘意挑了挑眉,“來一塊?”
小荑點頭如搗蒜,正要伸手的時候,屋門卻突然被人叩響。
鐘意的心中一跳,剎那間反手将匣子合攏塞進了身後的百子千孫被下面,抓了蓋頭就蓋回頭上。
小荑慌忙幫忙将蓋頭弄整齊了,一面強裝鎮定地朝外問道:“誰……誰呀?”
門口響起丫鬟的聲音卻是對着鐘意說的,“奴婢綠媛,奉将軍之命前來為少奶奶送點心。”
點心?寧祁給她送點心過來了?鐘意愣了愣,往小荑那揮了揮手,示意她趕快過去開門。
小荑過去開了門,門外一個身着淡藕色的丫鬟清秀溫婉,遞了托盤給小荑,“小荑姑娘,還請麻煩你端進去。”
“哦……哦。”小荑點頭,忙不及就伸手接了過來,心中暗道這果然高門大戶裏的就算丫鬟都比知縣家的小姐氣質好上千百倍。
綠媛也沒管小荑那直溜溜的眼神,淺笑着往裏頭行禮,“奴婢告退。”
小荑關了門,端着沉沉的托盤轉過身來的時候,鐘意已經又掀了蓋頭,站在了桌邊,“送來的什麽?拿過來看看。”
“不知道是什麽呢。”托盤上的是一個大瓷盅,小荑端了托盤到桌邊,鐘意伸手就去掀蓋子,一盅燕窩紅棗羹甜香四溢。
鐘意深吸一口香氣,“好香的銀耳羹!”
小荑有些不忍直視,“夫人,這是燕窩,将軍之前給您送的見面禮裏頭不就有一大盒子嗎。”
鐘意想了想,“好像是……哎呀管它是什麽,餓死我了,快盛一碗出來。”
鐘意說着,不忘轉身去拿藏在被子底下的蔥油餅,分了一張給小荑,蔥油餅就燕窩羹,味道莫名和諧到不得了。
一口幹糧下肚,鐘意看了看托盤上就一個碗,便伸手從桌上抄了一個杯子,往裏頭倒了燕窩羹給小荑,道:“你也來。”
小荑連忙搖頭,“奴婢不敢,這是将軍給夫人的。”
鐘意把杯子往小荑的手裏一塞,道:“就兩口燕窩,有啥好客氣的,這麽大一盅我一個人也灌不下,浪費了就可惜了,拿着。”
“謝謝夫人。”
小荑謝過鐘意,拿着杯子就喝了一大口,道:“以前在鄉下聽人說,燕窩都是按金子稱的,今天我可是把金子吃下肚了。”
鐘意笑道:“哈,我以前還聽人說燕窩都是燕子的屎呢,有錢人還咋花這麽多銀子□□呢,味道果然不錯哈。”
“咳……”小荑一口燕窩嗆在了喉嚨裏。
鐘意咬了一口蔥油餅,繼續道:“不過後來我也聽一郎中說了,那不是屎,是燕子的唾沫,就是口水你知道不?”
小荑又把盅裏的燕窩羹往鐘意的碗裏倒滿,“夫人您累了一早上了,多吃點兒。”
“你也是。”
……
吃飽喝足就容易犯困,這樣的日子裏頭鐘意自然是不敢睡過去的,便又從箱子裏頭摸出了一本笑話錦集,與小荑互相講述着裏頭的各種冷笑話,直到院門口開始傳來喧嘩聲,慌忙将一切歸複原位。
“将軍請。”
屋門被推開,喜婆笑眯眯地請寧祁進來。
鐘意的頭上蒙着蓋頭,耳朵卻是高高豎起,聽着有沉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靠近,然後一雙黑緞面繡紅色祥雲紋的靴子停在了蓋頭下面。
喜婆故意掐尖了的嗓音在旁響起:“請新郎拿起喜秤揭開喜帕,稱心如意,和和美美。”
鐘意交疊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緊了去,眼看着一把挂了紅綢花的秤杆伸進了喜帕裏,然後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挑着喜帕往上而去。
龍鳳花燭高燒,珍珠鑲邊的喜帕流光璀璨,鐘意的頭上一輕,眼前一片明亮。
呃……這是不是可以擡頭去看那個寧祁一眼了?會不會不矜持?裝個嬌羞的樣子繼續羞羞答答垂着頭是不是更正常一點?可是鳳冠好重脖頸都要壓斷了。
算了,都成親了還矜持個球,以後還要怎麽過?就看看自己相公啥模樣,怕啥。
鐘意飛快糾結了一下,但依舊覺得該裝着一點,抿唇微笑,含羞帶怯欲語還休的慢慢擡起眼睛望站在自己跟前的這個男人臉上仔細瞧。
——麥色肌膚,劍眉星目,五官如同刀削斧刻,是一種透着利落淩厲的俊美。
小模樣單瞧着挺俊俏,不過大将軍看來長得不算太有特色哈,否則她怎麽覺着看着眼熟來着……
鐘意來沒來得及細想,喜婆已又開了口,“請新郎新娘共飲合衾酒,從此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小荑遞上放着合衾酒的托盤,鐘意伸手取了酒杯,正想一口悶了,寧祁的手臂卻忽然伸了過來,準而快地從鐘意的臂彎穿過。
對了,之前喜婆就教過,合衾酒要這麽喝來着。鐘意有些赧然地看向寧祁,寧祁卻是不以為意,面色絲毫不動地喝了酒。
合衾酒畢,喜婆便上來給鐘意和寧祁的衣角綁在了一塊,嘴裏吉利話一串一串又一串地蹦出來,寧祁坐着沒有動,鐘意便也坐着不敢動,直到聽着喜婆說完,屋裏裏頭伺候的人退地一個都不剩,鐘意聽着身旁之人的呼吸聲音,心中又開始怦怦地緊張了。
接下來就是該真的洞房了來着,她到底是該裝月事來了呢,還是該早死早超生,早超生早超生呢……
平心而論,這位寧将軍從賜婚開始,給她送見面禮給她送丫鬟送衣裳首飾,幾乎一手包辦了成親男女雙方的各項事宜,為她遮掩了鐘家捉襟見肘又樣樣不通下裏巴人的窘境,再到之前送來的點心都很是貼心,足以在鐘意的心目中樹立正面的好丈夫形象,但問題是……
他倆不熟啊……
在真正接受這個根本不熟的,并且還很可能短命的丈夫之前,鐘意覺着還是得給她時間緩緩,暗暗握了握拳,轉過頭正想要開口,寧祁卻先說了話:
“你頭上的鳳冠甚重,累了一天了,先去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