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朵白蓮花

學規矩的事情已定,午膳過後歇完晌的時候雲氏便帶着丫鬟到了鐘意的院子。

因着只一個下午的功夫,雲氏也未讓鐘意做什麽,只是閑談之間告訴了鐘意一句,為人晚輩者,為人媳婦者,當晨昏定省。

寧祁的生母雖然已經亡故,可是府中還有一個老太君。

出嫁之前,鐘意便大概聽人說過這高門大戶裏的規矩,媳婦每日應當同婆母請安,只是寧祁的生母早已亡故,是以從鐘意嫁進來起便從沒有人提起過這一遭。

說來老太君是府中的長輩,是寧祁的祖母,她同她請安也是應當的。

鐘意笑着垂眸沉吟了一下,點頭應允了。

綠媛站在邊上聽着,擡眸淡淡地掃了一眼雲氏。

既已聽了雲氏的話,第二日晨起的時候,鐘意便早早去了春晖園裏頭,老太君見着鐘意來了,自是笑臉相迎,也未多讓鐘意做什麽,只是同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一道在旁邊侍候了早茶,免了鐘意黃昏的請安,只每日早晨的時候過來侍候半個時辰的早茶便可。

看着日日從老太君起身時便要從梳妝開始侍候,黃昏還要請安伺候晚膳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鐘意只侍候一樣早茶便可,真真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情了。

侍候早茶的時候也不用鐘意動手,只站在一旁就是,比起當年在馄饨攤上一站就是一整日,這立上半個時辰于鐘意來根本講不痛不癢。

只是這老太君屋中燃的熏香着實是濃郁,熏上這半個時辰也是夠嗆。

過了給老太君請安的事情,雲氏便過來正式同鐘意講那些規矩上的事情。

“這言行舉止,每一樣都不簡單,不過其中最易練的大概便是行了。”

春陽晴好,院中空曠處擺上桌椅茶水,雲氏在鐘意的前頭緩緩走過,身姿枭娜,步履優雅。

“《千字文》中雲,矩步引頸,俯仰朝廟,束帶矜莊,徘徊瞻眺,《禮記》中則言,疾趨則欲發而手足毋移,行走之時,身要直,絕不能左右搖晃,腳步亦要平直,行路時手肘不可晃動。”

“還有行路之時,不論上行還是下行,這鞋履當隐于裙下,決不可露出裙外。”雲氏緩緩停下步子看向鐘意:“嫂嫂可是聽明白了?”

Advertisement

鐘意坐在椅子上看着聽着,只是淡淡的笑。

走兩步路還能引經據典,論起來可是絲毫不比行軍打仗省事兒。

雲氏看着鐘意笑得柔婉,“嫂嫂不若試試。”

“好。”

鐘意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卻是不想從此開啓了一個死的循環。

行如弱柳扶風,步履輕盈,步步生蓮,看上去容易,可做起來着實又是另一回事情。

繡鞋不可露裙外,便要小心收小了步子,可這些年來鐘意都是走大步慣了的,一時走那三寸金蓮的蓮步,又要顧着足不露裙,每一步自是要走的極為謹慎小心,一小心便慢了速度,可要練的卻是步步生蓮而不是步履維艱。

既要走得自然,又要走的好看,如此一來鐘意便只能每一步都繃緊了身子,使着力氣咬着牙死死端住了,方能勉強走出個模樣來。

可如此練上幾日的行路,勉力為之,鐘意只覺得腿都不是自己了,效果卻又着實勉強,仿若邯鄲學步,簡直可笑。

小荑看了幾日,終是忍不住道:“夫人那規矩這麽累人,您為什麽還要練它,反正将軍從來都沒說夫人不好,您何必受這些罪,還有昨天下午二少奶奶又教什麽奉茶,把您的手都燙了。”

鐘意躺在貴妃榻上,擡手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幸好不是什麽纖纖玉手,柔若凝脂,皮糙肉厚地燙了一下連個印子都沒有。

那火燙的杯子端上手的時候,她忽然就隐約領悟了花廳敬茶那日寧祁為甚要搶着先把杯子截過手再給她了。

鐘意拈了粒蜜餞放入口中,輕嘆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事兒等哪天将軍開口了可就來不及了,早些學一點總歸是不會錯的。”

小荑嘟囔道:“将軍對夫人這麽好,奴婢看将軍才不會舍得讓夫人受這份罪。”

鐘意的唇角淺淺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小荑說的沒錯,若是寧祁必不會在乎她會不會這些東西,雖然她同寧祁相處統共加起來都不會有七日,可從寧祁平日言談之中也能感覺出,寧祁并非拘泥繁文缛節的人。

可寧祁能夠不在乎,她卻不可以。

姝賢會一事,好似看着她鎮住了場子,并未輸了寧祁的面子,可明眼人心裏都清楚,這些不過是巧言令色而已,并不能改變她仍舊是那個市井裏的麻雀,即便飛上了金枝仍舊長不出鳳凰金羽毛來的事實。

她也曾覺着只要寧祁不吱聲,那些裝模作樣的名門做派她可以不理會,但從姝賢會上回來,她方才曉得她真的應該收斂行止,縱使不能夠像雲氏那般的儀态,卻也再不是別人眼中格格不入的突兀所在。

鐘意吸了一口氣,悠悠道:“正是因為将軍待我好,我才不能扯了将軍的後腿呀。”

小荑默默撇了撇嘴,沒有再接話。

綠媛從外頭進來,同躺在貴妃榻上恹恹然的鐘意笑道:“奴婢方從外面回來,那園子裏的杏花正是開得鮮豔,少奶奶不若去看看?”

鐘意笑了笑,道:“難得今日歇上半日,哪裏還有力氣去外頭走動?躺上一天才好呢。”

綠媛道:“少奶奶這幾日都是憋在院子裏,正是該出去走動走動,透透氣也是好的,将軍後日就要回來了,若是少奶奶在院子裏頭悶壞了,可是要拿院子裏的人是問的。”

“你這丫頭,我這兩日哪有空叫‘悶壞’了去?”鐘意倒是希望能好好“悶”在院子裏頭呢,可惜不行。

綠媛唇角的笑意無異,可眸子卻是沉凝如墨,“少奶奶日日在院子裏頭,不看外頭的事情,可不就就是要悶壞了。”

這話有門道。

鐘意擡眼看了一眼綠媛的神色,然後緩緩坐起身來,“今日天兒甚好,出去走走想來也是不錯。”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今日破曉之前一場春雨落下,院中小徑之上仍含濕意,嬌花帶着水色,更顯□□柔美。

從九曲河橋而過,池中錦鯉成群色彩斑斓,繞過水榭假山,粉白柔嫩鮮豔的顏色一片。

“這府中原來還有這樣一處所在,之前倒是從不曾走過。”

杏花柔粉,梨花雪白,桃色鮮豔,一園勃勃□□花團錦簇雲蒸霞蔚。鐘意擡手拂過一枝杏花,猶帶雨水漉漉。

“少奶奶平日出來的少,這園子又深,若是不刻意過來,哪裏能走得到呢。”綠媛淡笑着解釋,腳步忽的一錯在鐘意之前伸手往一條小路上一引,“東南角上的杏花每年都最是奪目,少奶奶不若往那裏去看看。”

鐘意的眸光落在綠媛的眼中,緩緩頓了一下,然後唇角輕輕勾起,“好。”

院中的樹木栽種緊密,又是百花盛開的時候,走入其中便是置身花海之中,似煙似霧,擡眼只見繁華茂密,擡起隐約的,可見一八角亭尖兒。

綠媛一路帶着鐘意到了一座奇石所砌的假山後頭便停住了腳步,隐隐可聽假山之後有人聲傳來。

“妹妹這烹茶的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

鐘意看了一眼綠媛,綠媛只垂着頭恭敬而立,鐘意便前去,伸手撥開了一枝杏花,從繁花茂密的間隙看出去,能看出是繞到了八角亭子的後邊,亭中一身淡綠雅致的雲氏正同一少婦人烹茶賞花,微微一側過身子,那尖尖下巴瓜子臉兒的正是那日姝賢會上同雲氏要花樣子的那個婦人,綠媛曾說過一句,那少婦人乃是吉安伯府家三房的夫人江氏,是雲氏未出閣之前的密友。

今日雲氏本該繼續過來教習她如何奉茶,正是因有昔日密友上門才同她說了要耽擱半日。

鐘意眸底的波光微動,松了撥在樹枝上的手,只立在原地靜靜聽着。

“不過是閑來無事多練了幾回來打發時間罷了,若說烹茶,姐姐烹的鐵觀音,當是京中一絕。”

八角亭中,一張厚毯上楠木精雕的矮桌古樸,雲氏跪坐案前,伸手将烹好的茶湯遞于江氏。

江氏伸手接過茶盞,描妝精致的眉眼間一絲郁色淡淡萦繞,“各茶有各茶的烹法,鐵觀音雖好,卻也不是人人都愛鐵觀音,妹妹博取衆長,才是真正的好。”

雲氏端着茶盞輕抿了一口,“姐姐真是謬贊了,業有所精,叫妹妹看來才是真好。”

江氏看着茶湯澄黃,朱唇淺淺斜勾,“業有所精,便只能顧上一樣,博覽衆長,便是淺嘗辄止,也是豐富所見,多有裨益呢。”

雲氏的唇角動了動,沒有接話。

“二少奶奶。”

花影橫斜間,一個侍女從小徑的一頭趨步走至亭下,行了禮道:“二少奶奶,方才清蘅院裏遣人來報,說是大少奶奶今日有些乏了,請二少奶奶明日再過去。”

清蘅院,正是寧祁和鐘意的院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