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拓跋洛淵

細細的雨絲在屋頂瓦片上彙聚,一滴清澈的水滴從屋檐上落在地上碎開,院中的樹木在陰沉的天幕下綠的莫名的青翠。

屋中桌上的茗煙袅袅,卻氤氲不了鐘意清澈到剎那透出銳利的眸光,“或者說是拓跋洛淵?”

拓跋洛淵唇角的弧度愈發往上揚,薄唇顏色如血,從潇灑溫文中透出了一種陰骘殘忍的味道,“你如何确定?”

“我與你幾次見面,你都始終有意無意想讓我将你錯認成旁人,可你的所為太過刻意,反倒是做了他絕不會做的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越是想讓我将你錯認,就越是漏洞百出。”

第一回魚湯裏的佐料與當年一般無二,可是拓跋洛淵不知道,當年每回做魚湯的佐料都是從夥頭營順出來的,順着什麽是什麽,根本不會在意湊齊了哪些材料,而拓跋洛淵端上來的那碗魚湯裏的佐料,刻意的極盡所能。

其二,山崖下面的那一次,她幾乎就是要信了,可拓跋洛淵不知道的是,征戰沙場的鐵血将軍是有着何等的堅韌意志,她和他都有着勇往直前的心性以及不折的自尊心,這麽多年過去了即使有一天相遇,年少時候煽情又愚蠢的往事她不會想要主動提及,他也不會,因為這樣的舊賬翻出來只能成為互相埋汰的笑料,這個是拓跋洛淵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拓跋洛淵看着鐘意,眼中的神色帶着悠悠地侃然,“那你又是怎麽想起我的?我自認與當年不論從何處都是大相徑庭,你能認出我……”

拓跋洛淵轉過了眸光瞥向一邊,掩去了眸中莫名湧起的那種說不出來的期待還是害怕的顏色,“莫非你這麽多年都想着我?”

鐘意涼涼笑了笑,毫不留情的一句怼了上去,“你是在說笑嗎?”

拓跋洛淵不禁輕輕笑出了聲。

鐘意繼續道:“拓跋是胡姓,當年曾漢化為元姓,而敢在京城的地界上綁架将軍夫人的……這些幾日我隐約聽說寧祁好像是在抓什麽南翎的奸細,南翎裏頭姓拓跋的都是皇室,這一輩的皇子行的乃是洛字輩。”

“我倒是真是沒有想到,當年那個讓人追殺過,在軍營裏頭被人欺負連飯都吃不上的孩子竟會是皇子之尊。南翎的皇子當年竟然會混在我朝的邊境駐軍裏,在夥頭營這樣的地方蟄伏了幾年之久,南翎皇室當真讓我大開眼界。”

雖然她的父親是神威大将軍手下的虎将,也不能帶着孩子在中軍大營裏頭,是以當年鐘意時常混跡的便是離開中軍大營老遠,左翼軍的夥頭營裏。

常年戰亂,如夥頭營這樣的不怎麽重要的營裏頭那些規矩便管得松散,集中了好些如鐘意一般生在軍營裏頭沒人管的孩子。身為一群野孩子裏背影最硬氣的,父親是軍中有名的虎将,夥頭營裏頭的兄弟都自動敬她三分,所以在當她某一天有莅臨夥頭營裏溜達的時候,沒動一根手指就救下了一個被營裏頭夥頭兵拳打腳踢的泥孩子。

軍營裏頭的小角落裏磕磕碰碰茬茬架本是極為尋常的事情,鐘意也不知自己那日怎的就發了大善心。

救完了之後發現,這泥孩子也真是慘的很,沒爹沒娘的就只有一個爺爺在夥頭營裏幹雜活,因為年老體弱有些殘疾,爺孫兩個時常在營裏頭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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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想了想,然後以左翼大将軍鐘武女兒的身份替那泥孩子跟夥頭營的管事進行了交流,然後收了那個泥孩子作為手下的跟班之一……

當然,這個跟班也沒跟多長的時間,就讓鐘意瞧見了他被蒙面人追着砍的場面,而追殺他的人是南翎人。

而依照如今的情境來看,顯然拓跋洛淵當初跟她編了一個假的豪門恩怨來騙她。

“皇室裏能讓人大開眼界的東西可是多了去了,你如今嫁給了寧祁,盡可以去好好領教。”

拓跋淵的嗓音悠然,絲毫不在意鐘意的冷嘲熱諷,執起黑棋,在棋盤中心落下。

鐘意很想把棋罐子裏的棋子砸到拓跋洛淵的臉上。

“聽說當年平關一戰時軍中出了一個南翎的奸細出賣了軍情……”鐘意的唇角溢出一絲冷笑,擱在膝上的手掌緩緩收緊,“敢問那個害得大軍忽然遭受南翎大軍不遺餘力襲擊的,是不是你?”

當年平關一戰慘敗之後,邊城一派混亂之中她曾聽人說過,之所以平關一戰會敗得這樣慘烈是因為軍中出了一個南翎的奸細出賣軍情。

她不知道軍中是不是有南翎奸細,但她知道這回随軍出征的人裏頭就有她救過的那個南翎人。

“是我。”拓跋洛淵應得幹脆,手上執起的白子落下,“我告訴南翎的大軍,敵方軍中已經斷糧七日,早已是強弩之末,只要全力進攻,就能一舉擊潰。”

修得尖尖的指尖掐進掌心之中,鐘意冷冷地看着拓跋洛淵一字不發,她當初為什麽要多管閑事去就拓跋洛淵?

“可你也應當知道,”拓跋洛淵的眼眸擡起看向鐘意,“當年你們戰敗,其實并不是真正因為我,而是——”

拓跋洛淵唇角勾起的笑意冷嘲,手中的棋子再次落下,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而是因為你們自己的皇帝。”

只一句話,鐘意胸中彙集起來的對敵人的怒意仿佛瞬間消散,只餘下一片凄涼的殘骸。

是的她知道,平關一戰于緊要關頭斷了糧草補給,十幾萬大軍斷糧七日,為何?不是因為後方的運糧線路被南翎切斷了,而是因為當時大軍出征之時就沒有帶齊足夠的糧草,原本朝廷該下撥的糧草被減去了一半,後來也不曾補給。

又是為何?因為史中所載的戶部因水利修堤耗費巨大國庫空虛,軍需沒有足夠的銀兩采辦?當時的黨派相争無意間收緊了對軍需糧草的供應?這些都不是理由,看後來的反擊之戰國庫也沒有空虛,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神威大将軍礙了朝中權臣的眼,是因為功高震主皇帝不悅。

平關一戰并非因戰不利,而是因為朝中權術的傾軋。

朝中無人,聖心有疑,是以死路一條。

“縱使如此,可若不是你通風報信的緣故,當時我朝大軍豈會大敗。”

要是沒有拓跋洛淵洩密,或許一切還有轉機。

“也許吧。”拓跋洛淵看着棋盤涼涼笑了笑,“可你難道覺得平關這一次不敗,蘇铮之後就還能活麽?”

“你……”

“好了,不和你說這個。”鐘意尚未出口反駁,拓跋洛淵已是主動截斷了話頭,“蘇铮能死在戰場上也是死得其所,你應當猜得到蘇铮若是當時沒戰死弄個流芳百世為國盡忠的名聲,這會兒說不定怎麽遺臭萬年呢,我不過就是借機幫了我自己一把而已,再者我本就是南翎皇子,也不能說是出賣了你們。蘇铮也不是你爹,你也犯不着為了他多恨我一筆。”

難道她恨他還很錯了不成?鐘意死死忍下仿佛讓沖出身體的恨意,轉過頭去。

“難道我爹不是因為你出賣的軍情所以才戰死沙場的嗎?”

拓跋洛淵停下手中的棋子擡眸道:“還真不是。”

“你爹是死在南翎軍的手上不錯,卻是在我出賣軍情之前就死了,你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當時我還在左翼軍裏,所有的一切都是親眼所見。”

“我不想知道。”都是戰死沙場,死在南翎軍的手裏,怎麽死的有差別嗎?

拓跋洛淵淡淡道:“那我若是說你爹的死與寧祁有關呢?”

寧祁?鐘意的心中一怔?

拓跋洛淵的唇角溢出一絲冷笑來,低頭将手中停下的棋子落在棋盤上,“你還是以為你從來沒見過寧祁麽?你的父親……”

“王爺。”

門口忽然竟然一灰衣勁裝男子,對着拓跋洛淵行了一禮。

拓跋洛淵見此,唇角的笑意忽然揚地更高,彎彎勾起的唇角仿若一把鋒銳的鐮刀,看着鐘意道:“你的夫君寧祁終于尋過來了。”

寧祁尋來了有什麽可笑的,笑自己如何自不量力地被寧祁弄死嗎?

心中如此嘲諷,可鐘意看着拓跋洛淵的神色,依舊隐隐覺着有些不對,“你想做什麽?你有埋伏?”

拓跋洛淵譏诮地笑了一聲,拂開了棋坪上的棋子,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攤開。

鐘意看去,紙上繪的好似是一張地圖,可又不是地圖,有鐘意看不懂的東西繪在這莊子的四周,雖然不懂,可鐘意卻是認識,那圍繞在莊子四周的是一些奇門遁甲的示意圖。

“這是陣法。”拓跋洛淵指了指繞在山莊周圍的那一圈東西,很是好心地替鐘意解釋道,“我知道你看不懂這些。”

鐘意擡眼,狠狠白了拓跋洛淵一眼。

“如果我沒猜錯,寧祁這會兒應該是在這兒。”拓跋洛淵的指尖在東側方向的某一個點上點了一點,“然後——”

拓跋洛淵微微移了移手指,“在這個地方,我讓人假扮成你的模樣被人挾持,寧祁對你神情一片,關心則亂,定會中計。”

“拓跋洛淵你個混蛋!”鐘意猛地出手就去劈拓跋洛淵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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