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往事
“呵。”鐘意輕輕笑了一聲,帶着些許自嘲的意味,“後來我才想起,朝廷的撫恤金撥下來的有這麽快嗎?這都督衙門裏頭分明發的是之前不知哪場戰事的撫恤金。”
當年兵敗全軍覆沒,她所在的永州邊城岌岌可危,一派兵荒馬亂群龍無首的景象,她接到她父親戰死的喪報自然是不用說的,鐘文所在的京城派來和稀泥的使團飛馬從京城趕到邊關的都督衙門,就在鐘文撈了她要逃回京城的時候,她拉着鐘文去找了衙門裏的人想知道寧祁的下落,畢竟全軍覆沒也許只是說個總體,十幾萬大軍總有能逃出來的。
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直到那個時候她才幡然發覺,相處了這麽久,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顯贲将軍,這軍營裏的頂着顯贲将軍這個頭銜的不知凡幾,他會是哪一個呢?
可她還是試着去問了,然後衙門裏的人問她,她是不是來領撫恤金的。
她怎麽能是來領他的撫恤金的?她怎麽會要領他的撫恤金呢?她不要。所以她逃走了,也沒有多想,也沒有多問,跟着鐘文一路逃回了京城之後她才忽然想到,當時都督府也是一派混亂的景象,她是很蠢的單單只問了顯贲将軍的生死,但是發撫恤金的那個人怎麽知道她問的是那個顯贲将軍的撫恤金?
而且朝廷的撫恤金什麽時候下來的這樣及時,戰敗的消息才剛傳來不久,戰死的人數就報到了京城批下了撫恤金了嗎?
是她蠢了,是她關心則亂,竟然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
但是她也不想再去問了,他如果能夠活着,那樣她不問,他依舊活着;如果他戰死平關,那麽縱使她都問明白了又有什麽用處呢?
生在邊關,長在軍營,她從小見過的、經歷過的生死離別太多了,她真的執着不起來,她學會的只有放下,只有忘卻。
“呵。”寧祁也輕輕地笑了,唇瓣抵在鐘意的額頭,低低的笑了。
他哪裏會真的怪鐘意這個呢?一場慘烈的敗仗下來會是怎樣的亂象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鐘意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當年也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憑鐘意小小一介孤女,如何探聽他的生死?
而且當年從戰場撿回お筷尐誩兌一條命的他只有一腔的仇恨,什麽都不想顧,根本就是将她抛諸了腦後,直到他領人在峽谷設伏擊,以少勝多,以計誅滅了三萬南翎軍的時候,他才幡然想起了那個教他兵法的姑娘,又等了很長的時間,才終于想辦法開始找她。
要論起來他也是極沒臉的呢。
“說起來,”鐘意掙了掙寧祁的懷抱,去看寧祁的臉,神色有一點點古怪,“你是怎麽變成今天這個模樣的,當年你……”
鐘意戳了戳寧祁身上的铠甲,“胖的結結實實的,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會是個胖将軍呢。”
都說女大十八變,男大也是十八變,胖子簡直就是三十六變,瞧瞧這個模樣,真是半點兒找不到當年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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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祁揚了揚眉毛,眼中劃過那麽點得意的意思,淡淡道:“行軍打仗風餐露宿,不知不覺的就變成這樣了。”
不知不覺,鐘意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将軍你十歲上戰場十五歲還一身膘,敢情你前五年在戰場上幹嘛呢?
“那拓跋洛淵怎麽認出你的?”鐘意忽然就想到了另一位“青梅竹馬”,“他還這麽清楚我同你的事,我記得當年在夥頭營裏頭應該根本沒人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吧?你不是右|翼軍的人嗎,你怎麽在戰場上和我爹混一塊兒去了?。”
聽到那個名字,寧祁的眸中劃過一絲陰霾,道:“你或許從來沒發覺,當初我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能看見他也在附近。”
“我同你提過,可你并不在意,還同我說了一些他的事情。”
“呵呵。”鐘意幹笑,“只能說我那個時候還是很單純的……”
在他沒有出現之前,鐘意在夥頭營的擁趸不少,後來他同鐘意玩兒在一處之後,只要他在的時候就沒有旁人了,但只有一個瘦弱的少年時常出沒在他同鐘意的周圍,遠遠看着他們。他認出那是之前跟再鐘意後邊的擁趸之一所以也沒有多在意,卻是記住了那個人的臉。
所以在後來的戰場上,當他第一眼看見那個換上了南翎戰甲的少年時一眼就認出了他,也确定了他就是那個出賣了軍情的細作。
“拓跋洛淵是南翎皇帝和我朝流放邊疆的罪臣之女的生的皇子,他與他的母妃都不被南翎皇室所接受,所以他即使回了南翎之後,依舊沒有留在南翎的皇宮回了軍營裏頭,但地位不高,所以當年我才能同他交上手,不過我一直沒能殺了他。”
“所以,拓跋洛淵是看着你一路變成今天這個模樣的?”鐘意忽然覺着感覺好奇怪,互相看着對方從少時卑微的模樣成長成如今,為什麽她覺得他倆才是青梅竹馬呢?
“你在想什麽?”寧祁敏銳地察覺了鐘意眼中的異樣波光。
“沒有。”鐘意搖了搖頭,想法太刺激,她才不敢說,轉了話鋒道:“你不是在右|翼軍麽?說來……當年統領右翼軍的不是你爹爹麽?你怎麽跑到了左|翼軍裏頭?”
寧祁挂了一下鐘意的鼻子,“你真是一點兒都不了解我,其實我一早就調到了左翼軍麾下,本将軍天賦異禀官職升的太快,父親怕我總是有他的手下報戰功上去惹人閑話,所以就把我掉走了,我記得我好像同你說過。”
“是嗎?”鐘意表示完全不記得了,“好吧你說過。”
“寧祁。”鐘意垂着腦袋,指尖在寧祁的铠甲上無意地輕輕戳着。
“嗯?”寧祁的一手牽着缰繩,讓馬兒緩緩走在官道之上,輕輕應了一聲。
“你能告訴我,方才拓跋洛淵想設計你說的……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拓跋洛淵綁架他,不僅是為了交換人質,更是要逼寧祁在大庭廣衆之下承認什麽。
讓寧祁跟她親口承認他是誰,她爹怎麽死的根本算不上事情,何必大費周章,讓他唯一強調地,他所想達到的目的,另有其事。
寧祁聞言,眸光微微沉了沉,沒有立即回答。
鐘意垂頭聽着動靜,開口道:“你若是不想說,也沒有關系,過去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有的時候知道的東西越多,所能掌控應變的事情也才能越多,拓跋洛淵為此綁架于她的原因,她自然是好奇地。可她雖然有那麽一點點好奇,但是還不至于非要探聽寧祁不想說的事情。
寧祁看着鐘意有那麽一點讨好,順從地模樣,挑了挑眉梢,“若是同你父親有關,你還是不想知道?”
“呃……”鐘意的神色略略頓了一下,“那你講吧……”
寧祁的唇角淡淡地牽了一下,看着前方的眸光悠遠深沉,道:“當年你父親臨死之前把他身上象征身份的令牌交付與我,派我帶人突圍求援。”
突圍求援?鐘意的神色一怔。糧草都斷了,何來援軍?再者,當年邊境也根本沒有留下援軍,哪裏來的求援?
“那是兵敗之勢已成,除非天降奇跡,已是回天無力之勢,你父親是大将當以身殉國,而如我這樣的小卒……”寧祁的唇角的笑意透出了絲絲凄涼悲怆,“你父親救了我兩次。”
兵敗之勢已定,糧草斷絕,還求什麽援兵?她爹爹是明白了以無生機,所以臨死之前把令牌交付寧祁,根本就是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帶着人自尋生路。
說是求援,實則是放了寧祁去做了逃兵。
難怪拓跋洛淵會想要寧祁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當年是怎麽活下來的,他是想要寧祁在他親手帶出來的龍甲衛親口承認他們的将軍曾是可恥地逃兵,讓他在軍中軍心盡失。
拓跋洛淵雖然知道此事可他的身份是敵國的皇子、主将,只有讓寧祁親口說出來,才是不可推翻的證據。
“你父親當時同我說,‘孩子,你的路還長,不要這樣白白折在了這裏,去找援兵吧,才能夠殺敵報仇建功立業……’”寧祁的嗓音很淡,淡泊到飄渺,可隐在淡泊中的所有悲涼怆然卻是仿佛排山倒海。
那該是何等壯烈有凄涼的場景呢?總是不通經史,可是她的父親在神威大将軍的麾下,又與好幾個軍師幕僚相識,她的父親在那個時候應該也是能夠明白為何戰局陷入死境了吧。
鐘意的心中也是一股凄然蔓延,可面上卻愈是冷凝,“我爹做的是對的,你做的也是對的,那場必敗的死局裏頭,為什麽就不能減少一些無謂的犧牲呢?何必愚忠。”
戰場上的十幾萬條性命怎麽能夠拿來作為權利的籌碼?十幾萬為國拼殺的熱血兒郎憑什麽成為朝堂裏鬥争的犧牲品?
“阿意,”寧祁輕輕笑了,“你這樣的想法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