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年少不知愁（三）

許喬和陸東霖的三千米都在運動會的第二天上午，這天天氣陰沉沉的，風尤其大，吹在身上，又幹又冷。自從昨天破記錄的“背越式”之後，陸東霖簡直在學校裏名聲大噪了一回，今天的三千米觀衆更多了，就連其他班的女生都心猿意馬，雖說是來為班裏的男同胞加油，但順帶看一眼傳說中的陸同學也不算過分吧。

槍聲一響，觀衆席上就炸開了鍋，大喊着自己班同學的名字，就連平時默默無聞的同學此時也像打了雞血似的，喊着喊着還要不由自主地跳兩下，揮揮手，好像這樣就能讓賽場上的同學注意到一樣。如此的萬衆一心，如此的同仇敵忾，卻不為名也不為利，那時看來是自然平常的事情，後來，等到他們都長大了，才發現原來那樣的日子今後再也不會有，這就是留在時間裏永遠都帶不出來的純真年華。

遠安高中的跑道一圈四百米，三千米要跑七圈半。前兩圈的時候，陸東霖一直跑在中間左右的位置，但是步子大，速度一直很穩定，等到第三圈，好幾個男生明顯有慢下來的趨勢，跑在最後的男生已經跟跑第一的男生隔了小半圈，陸東霖依然保持着原來的速度，由原先的中間位置前進到了第四位。第四圈的時候，他與原來的第一名并駕齊驅，到了最後一圈，九班的同學都已經失去了原先喊加油的激情，因為陸東霖遙遙領先了第二名大半圈，兩人都不在同一個畫框裏了。最後沖刺的時候，陸東霖也沒有加速，按照原先的速度跑到了終點，毫無懸念地拿了第一名。

男生三千米之後就是女生三千米了，徐佳佳拿着許喬剛脫下來的外套，跟在許喬後面說，“你別緊張啊，放輕松，咱不勉強，能跑多少是多少，我等你喲。”

“我沒緊張，”許喬拍了拍徐佳佳握緊拳頭還有些微微發抖的手說，“你放輕松就行了。”

許喬走到觀衆席下方的時候，剛好與要上去的陸東霖遇上了，要擦身而過的時候，陸東霖叫了聲她的名字。

“诶。”許喬回頭。

陸東霖剛剛跑完，短袖的白色校服整個後背都被汗濕了，剛剛洗過臉，額前的頭發上還帶着水珠，但已經不見喘了，因此說話很平穩。

“開始跑的時候，你不要慌，先把呼吸調整好，速度盡量平穩一些。”

許喬還沒反應過來，陸東霖已經說完了，見她愣愣的樣子又補了一句，“還沒跑就傻了是吧？”

“你才傻了呢？”許喬發現什麽話到了他嘴裏也都會變味。

陸東霖倒也沒生氣，朝她揮了揮手說，“行了，去吧。”那動作，那口氣怎麽聽都像是給小寵物扔了跟骨頭，說，“去吧，把它叼回來。”但是吧，現在這情況，許喬又不能與他反其道而行，有骨氣地往回走，或者站在這裏不動，因為比賽就要開始了，她只能朝着他揮手的方向，咬牙切齒地，去了。

別說，有勇氣參加三千米的女生還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發的角色，槍聲一響，大家都跟百米沖刺似的跑了出去，許喬一下就落在了後面，奶奶的，這可是三千米啊，這麽跑真的沒問題嗎？觀衆席上的吶喊聲依然熱烈，雖然聽不清楚在喊誰的名字，但那氣勢還真讓人有點熱血沸騰的意思，這麽一沸騰，大家跑得更帶勁兒了。許喬一看最前面那位同學跟她離得越來越遠了，竟有那麽一些慌張，因此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幾步下來，覺得有點累，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幾乎是一瞬間，許喬想起了陸東霖剛才的話來，她告訴自己，別慌，保持速度，規律呼吸，就按平時練習時的方式跑。跑着跑着，周圍的吶喊聲，助威聲仿佛漸漸遠離，慢慢的就隔絕在了耳畔之外，若有似無。她反而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像每一天晚上在小巷子裏，一步，兩步，三步，聲音碰上牆壁又回到她的耳膜，有時候陸東霖就跑在她的前面，她會踏着他的腳步聲，速度就變得特別平穩。

起先許喬還覺得有些吃力，後來慢慢的就調整好了呼吸，越跑越順利，第三圈結束的時候，她已經跑到了第一位。

之後也一直是遙遙領先，與第二名的差距越來越大，本來是沒什麽懸念的，徐佳佳都看得張大了嘴巴，難怪說是舉手之勞呢，這人，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技能。可是她好像高興得早了些，一直跑得很平穩的許喬突然之間停了一下，大概有兩三秒的時間，接下來再跑，速度就明顯下降了，而且好像還有些磕磕絆絆的。原本已經把心放到肚子裏的同學都和徐佳佳一樣坐不住了，紛紛從主席臺上站起來，伸長了脖子眺望跑道，想看看究竟是出了什麽差錯。但此刻許喬還在對面的跑道，與他們隔着一整個操場，實在是看不清細節，眼看着第二名就這樣超過了許喬，徐佳佳急得直跺腳。

好不容易盼到許喬慢慢地跑向他們的方向，徐佳佳才發現好像是她的鞋子出了什麽問題。她扶着觀衆席上的欄杆，朝着許喬大喊了一聲，“喬喬，你沒事兒吧。”

許喬好像是聽到了，轉頭看了一眼她所在的方向。還是太遠，徐佳佳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臉色神情。就在這時，許喬又停了一下，這一次，她快速地将腳上的一雙鞋都脫了下來，往旁邊的操場上一扔，赤着腳就往前跑了。

此時還有一圈半，許喬重新開始加速，那速度與剛開始跑時只有過，而無不及。漸漸的，她與第一名的差距越來越小，到最後一兩百米的時候，超出了她，并且速度越來越快，直到跑到終點。

停下來之後，許喬累得不行，一邊來回走，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氣，連兩邊的腮幫子都傳來一陣陣的痛感。前幾圈她是跑得比較輕松的，奈何跑着跑着，那雙前不久從地攤上買回來的運動鞋竟然脫膠了，完全打亂了她的步伐和呼吸，速度慢下來不說，還越來越吃力。

後來脫了鞋子，為了追趕前面的同學，她也顧不得調整呼吸了，只是咬着牙，握着拳，下了狠勁兒地去跑，因此跑完的時候，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直到徐佳佳趕到，她的氣還沒完全喘勻。徐佳佳遞了一瓶水給她，然後就自顧自興奮地說開了，“許喬，你也太厲害了吧，特別是最後一圈兒，跟百米沖刺似的，場面都燃爆了。哎，你去哪兒啊，等等我呀。”

“我去撿回我的鞋子。”許喬慢慢往回走，心裏無比地憂愁，她一共才兩雙鞋子，每天換來換去穿，這下可好，如果這雙報廢了，她就只剩一雙了，奶奶的，早知道不參加什麽三千米了，這麽廢鞋。

“停……停，停，停。”

許喬還沉浸鞋子的問題中，突然就聽到身後穿來徐佳佳一連串“停”字。她停了一下腳步，只見徐佳佳一溜小跑到她面前，驚恐的指着她的腳說，“你的腳是不是流血了？”

許喬把腳擡起來一看，果然襪子上穿了個小洞，周圍暈染開一圈血跡，難怪剛才跑着跑着從腳底傳來一陣刺痛。因為塑膠跑道也是紅色的緣故，所以看起來不大清晰。但徐佳佳走在她後面，看着她的腳一擡一落，就看了個大概，這才有此一問。

徐佳佳立刻扶住了許喬，好像下一刻她就要站不住似的，“怎麽就流血了呢，是不是被什麽東西紮到了？”

許喬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扶着徐佳佳的肩，在跑道旁邊的一級臺階上坐下，擡起右腳，脫下襪子，原來是一顆尖頭的小石子刺進了腳底，又因為她赤着腳跑了一圈多，那石子就嵌進去了一大半。周圍的皮肉都染了紅色，傷口有些猙獰，看得徐佳佳心裏一陣發顫，“別急，我送你去醫務室。”

可是要怎麽去呢？徐佳佳心裏正發顫，那邊班裏好幾個同學看着情況不對，已經小跑着過來了，柯曉君手裏還拿着她剛剛扔在操場上的一雙鞋子。

柯曉君看着許喬襪子上的血跡，有些不安的問道，“許喬，你沒事吧？”

柯曉君話音剛落，徐佳佳就立馬接了上去，“這一看就不是沒事的樣子啊，流了這麽血，該痛死了吧？”

最後一句是問許喬的，而許喬則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腳底，并沒有多着急的樣子，語速平緩地答了一句，“問題不大。”

還問題不大，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監，徐佳佳真想敲一敲她的腦袋，但這事兒得暫且緩一緩，她說，“還得先去醫務室讓醫生給看看。”

“我來我來。”這邊已經有個自告奮勇的鄭浩在許喬面前蹲下了身子，說，“快上來，哥哥背你去。”

許喬看了看鄭浩彎下的背，有些猶豫地說道，“不用了吧，沒那麽嚴重。”

“這怎麽就不用了呢？”徐佳佳又激動了起來，“那小東西還嵌在肉裏，你腳一着地，不越嵌越深嗎？你跟他客氣什麽呀？”說着還拍了拍鄭浩的背，跟拍馬背似的，“看這一身膘肥體壯，背你一棵小豆苗，綽綽有餘。”

鄭浩斜眼瞪了一下徐佳佳，把我說的跟你所有物一樣，你老幾啊喂，大姐。不過背許喬還是心甘情願的，怎麽說許喬也是他跳高時唯一的觀衆。

但許喬這邊也像是下定了決心，說話堅決了起來，“真的不用了，醫務室我自己能去。”徐佳佳還想說點兒什麽，只見許喬一只手扳住腳掌，另一只手迅速地将那顆小石子給扣了出來，扔到了地上，中間只是略微皺了下眉頭。

只因動作太迅速，其他人都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許喬已經好端端地站了起來，對柯曉君說，“班長，鞋子給我吧。”

“啊？”柯曉君還有些愣，但手裏的鞋子已經被許喬給接了過去。

脫膠的鞋子穿起來也特別簡單，連鞋帶都不用解開，直接套了進去。還不忘跟大家打了聲招呼，“那我現在要去醫務室了，你們都回去吧。”

看着許喬和徐佳佳漸漸遠去的背影，柯曉君、鄭浩等人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真他媽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