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年少不知愁(四)

回到觀衆席之後,鄭浩就把許喬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周圍的同學描述了一遍,什麽“鮮血淋漓”啊,什麽“血肉模糊”啊,還有什麽“徒手挖石子兒”啊,那充滿畫面感的講述把女生們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後鄭浩講得口幹舌燥,拿起陸東霖的水喝了一口,看看陸東霖一臉平靜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被他剛才講的話感染到,他又不甘心地補充了一句,“真的,東子,這許喬要是生在戰亂時期,那肯定得是個女戰士吧,徒手拔箭,往自己身上扣子彈,那都不是個事兒。”

陸東霖看了鄭浩一眼,依舊是剛才那副死樣子,也沒發表自己的看法。不過鄭浩的描述雖說略微誇張了點,他還是能夠想象當時的情景,這事吧,還确實是許喬能做出來的。想到這裏時陸東霖有一些驚詫,怎麽突然對她很了解似的,這也沒認識多久吧。

醫務室裏校醫拿着水給許喬沖洗了一下,再拿着消毒水消毒,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全程徐佳佳都是別過眼睛的,她說看了都覺得疼,所以不能看。

回去的路上,她特好奇地問許喬,“喬喬,你怎麽不怕痛呢?就跟沒有痛覺神經似的。我以前割破了手指,我媽給我消毒我都不敢看的,抽血的時候也捂着眼睛不看針頭,你倒好,全程看着,眼都不眨一下,不會覺得很恐怖嗎,那可是你自己的血,你自己的肉。”

許喬嘆了口氣說,“剛才看的時候倒沒覺着,被你這一說,聽着還挺恐怖的。”

徐佳佳咯咯笑了兩聲,“沒心沒肺的。”

其實許喬還真沒把這小石子放在眼裏,腳底的這個坑還不如脫了膠的鞋子讓她發愁。她都沒告訴徐佳佳,沒來這裏之前,她住的地方交通不便,有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的,看大夫那是要翻山越嶺的。還沒走到衛生所呢,可能燒就已經退了,所以一般小病小痛的,能自己解決都是自己解決。發燒了刮個痧,受傷了消個毒,痛得狠了也就咬咬牙的事。痛覺神經還是有的,就是忍着忍着習慣了。

許喬像沒事人一樣回了觀衆席,坐在她右前方的陳嘉樹回過頭來關切地看了她一眼,“你沒事吧?”

傳播速度還真快,她腳上的這個小坑看來已經全班皆知了,她搖了搖頭說,“沒事。”

晚上放學,陳嘉樹按照平時的時間出門,來接他的依舊是爸爸的司機李叔。他拉開後座的門,先把書包放進去,然後上車開門。車裏有一些悶,他打開了車窗,風不大,但帶着些微的涼意。車子在人群中慢慢地行駛,時不時因為堵塞停上幾秒鐘,三兩成群的學生從車窗外經過,有些是步行的,有些是騎電瓶車的,但最多的還是騎自行車的。

不知為何,陳嘉樹突然想起了許喬。鄭浩那一長串誇張的描述他也聽見了,而且是特意伸長了耳朵去聽的,一個字也沒落下。可許喬回來的時候,除了走路稍微有一些不自然以外,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全然不像鄭浩描述的那樣。當她雲淡風輕地說“沒事”的時候,他的心情其實是有些複雜的,這個女生有時候冷靜得不像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有時候又較真得像個七八歲的孩子,真的是很複雜。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讓李叔靠邊停車。

許喬從學校裏出來的時候,校門口已經漸漸冷清下來,腳底隐隐作痛的傷口加上鞋子脫膠的緣故,走路的速度難免有些慢,還沒來得及走到她停車的地方,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朝着聲源的地方望去,是一輛很顯眼的黑色轎車,夜色籠罩,她根本看不清裏面的人,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剛想轉身,那聲音卻又一次傳來,這次聽得真切,确實是在喊她。

她往前走了兩步,有人推着自行車從小轎車後面走出來,原先被車子的陰影擋住了,所以許喬根本沒有發現,這會兒走到光亮處,原來是陸東霖。

“找我有事?”許喬覺得經過這麽些日子,她和陸東霖也算是熟人了,沒有了之前的拘束,講話也直接多了。

“哦,”陸東霖往她腳下看了一眼說,“想看看你能不能自己回家,如果不能的話,作為鄰居的我也不介意捎你一路,免得被人說我不照顧殘障人士。”

殘障人士?果真還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許喬一口拒絕道,“不用麻煩了,我早就已經沒事了,你看。”說着就在原地蹦跶了兩下,眼角還帶着絲笑意,挺自得其樂的,看得陸東霖心裏直抽抽,他這算是幫她呢還是禍害她呢。

“行了行了,就算沒事也別瞎嘚瑟。”陸東霖做了個停的姿勢,說,“算我多管閑事,你要自己回就自己回吧。”說完坐上自行車,腳上一用力就徑自往前了。

許喬看着陸東霖遠去的背影,在心裏暗暗感嘆,真是個幼稚的家夥。路邊的燈光永遠是那麽暗,自行車的鎖又老又舊又難開,鑰匙好幾次都插不進鎖孔裏,許喬有些急了,想從書包裏把手電筒拿出來照一照,誰知這時突然有一束很亮的光線打過來,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停在對面的黑色小轎車正在啓動。借着這束光線,許喬麻溜地把鑰匙插了進去,順利将鎖打開。她騎上自行車的時候,小轎車也從她的身邊行駛過去,原本亮堂的四周又恢複了原先的昏暗。

許喬是在第二個紅綠燈路口追上陸東霖的,以前見他騎車都像一陣風似的,今天倒是悠閑自在,閑庭信步一般。陸東霖看到她從後面跟上來,也沒有多意外,挺真誠地誇了一句,“騎得還挺快啊。”這人難得說一句好話,許喬還是蠻受用的,得意地回一句“那是”。結果陸東霖又在後面補了一句,“果然是身殘志堅。”

就知道,許喬用盡力氣翻了他一個白眼,“我說,你每天這樣損人不利己累不累呀?”

“不累。”陸東霖想都沒想就接道,“而且,誰說不利己,我現在就特高興,心情愉悅,神清氣爽。”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真是太壞了。許喬被氣得不行,說又說不過他,只能在鼻子裏哼哼了兩聲,腿上加了速度,一溜煙超過了他,權當是眼不見為淨。

陸東霖很快從後面追上來,但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許喬的身後,許喬騎快,他就快,許喬騎慢,他就慢,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但許喬能聽見他車轱辘劃過地面的聲音,粗糙的,低沉的,也平穩的,竟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心安。

許喬照例在巷子裏停下了車,陸東霖也照常将車騎回家,換衣服出來跑步,有些事情一旦成為一種習慣,要改變它也是不容易的,至少得先說服自己,為什麽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今天可以例外呢?懶惰的借口有一百個,堅持的理由卻只有一個。

許喬看完書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查看自己曬在院子裏的鞋子有沒有幹,從昨天晚上開始,天氣就沒有好過,陰沉沉的,濕氣還特別重,今天下午還下了一陣雨,那鞋子雖說是曬在有屋檐遮擋的地方,但周圍三邊都無遮無攔的,雨水難免要被風吹進來。舅舅雖然對她很好,但說到底還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沒法事事細致為她考慮。那鞋子果真沒有被收進屋子裏,還在原來的那個地方,許喬跨上臺階,走近一抹,濕淋淋的,比今天早上走的時候程度尤甚。什麽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就是,許喬愁得不行,明天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穿濕着的鞋子,二是穿壞了的鞋子,這應該怎麽選才是呢?奶奶的,不知道學校是否允許穿拖鞋或者打赤腳。

陸東霖跑步回來,想去公用廚房洗把臉,剛打開水龍頭,身後就傳來一陣巨響,是一個搪瓷臉盆砸在地上的聲音。

“是誰?”陸東霖快步地走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只見許喬從櫥櫃的另一邊站起來,腳上穿着拖鞋,手裏則提着那只壞了的運動鞋。,一側臉上還占着點灰塵,頭發也散開了兩縷,實在是有些狼狽的樣子。

陸東霖不解地問:“你在幹什麽?”

許喬看了眼手上的鞋子,說:“找膠水。”

陸東霖知道了許喬的意圖,但更有些難以置信,“你是說你在廚房裏找膠水?”

許喬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現在附近的小店都關了,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萬一有人亂放,就放這兒了呢?”

陸東霖笑着哼了一聲,對許喬的這個猜測明目張膽地表達了不屑,“那你繼續找着吧,加油。”

這人,不氣人會死是怎麽着。找了半天,別說是膠水了,連把菜刀都沒找到,果然公用的廚房就是幹淨,誰也不往裏面多放一毛半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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