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年少不知愁(十)
因為是周日的緣故,來觀影的人特別多,售票處的幾列隊伍排得跟長龍似的。陳嘉樹的觀影券不能直接使用,還得把它換成電影票才行,他讓許喬先在椅子上坐着休息,自己去排隊取票。
許喬一看各列隊伍的長度都差不多,便在陳嘉樹旁邊的隊伍後站定,說,“我們倆各排一隊,哪隊快就在哪隊取。”
陳嘉樹沒有反對,點了點頭。兩個人本來排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但随着隊伍的慢慢移動,明顯許喬排的隊伍速度比較快,陳嘉樹把券遞給了她。拿到電影票後,陳嘉樹玩笑道,“我應該誇你運氣好還是眼光好?”
許喬好心情地笑笑,用手指了指隊伍的最前頭,示意陳嘉樹往那兒看。陳嘉樹盯着兩個隊伍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許喬排的那個隊伍前進了三個人次,他排的那個隊伍才前進兩個人次,雖然中間肯定存在一些意外和偏差,但售票員的售票效率确實存在很明顯的差異。他點了點頭說,“原來真是眼光好。”
離電影開場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兩個人先去了樓下的商場找了家面店吃面。這家面店不算大,但裏面裝飾得古色古香,又十分得整潔幹淨,因此顧客盈門,非常熱鬧。面剛端上來,熱氣騰騰裏就帶出一陣濃郁的香味,讓人食指大動。許喬剛嘗了一口,就覺得這大概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面了,擡頭對陳嘉樹說,“這面真好吃。”
陳嘉樹倒沒覺得這面有什麽特別的,只是聽許喬說得這麽真誠,不想掃她的興致,問道,“比你舅舅做得好吃?”
許喬想起那天在舅舅的小面館裏,她悄悄地在他耳邊說了舅舅的壞話,沒想到這會兒被他拿出來打趣。她差點兒被嘴裏的面條嗆到,平靜下來後反問他,“你覺得呢?”
陳嘉樹可沒忘記他也吃過許喬舅舅的面,許喬自然而然地把這個問題抛回給他,他要說是,那就是不禮貌,人家好好地請你吃面,你還要說人家做的面難吃,要說不是,那就是虛僞,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最後兩個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但願舅舅他沒有打噴嚏才好。
許喬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來電影院看過電影,更何況是3D的了,當陳嘉樹把眼鏡遞給她的時候,她還有些不明所以,她視力好得很,裸眼5.0,要什麽眼鏡?可一看周圍人人一副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便想也許大城市裏看電影就得是這麽一副裝扮,跟參加化裝舞會是一個道理,有樣學樣地戴上了眼睛。
再往大屏幕上一看,原先重影的畫面變得清晰無比,而且竟像是從那幕布上鑽了出來,一晃就到了眼前。許喬覺得驚訝極了,他看了看陳嘉樹,見他目不斜視地盯着熒幕,她就在他不注意的時候伸出手,在眼前的景象上抓了一把,自然是什麽也沒碰到。她取下自己的眼鏡,果然又回到了起初看到的重疊影像,原來這眼鏡竟是這個作用。
之後許喬一直看得極為投入,不僅是因為劇情緊湊,也不僅是因為影片是英文原版,她得看着中文字幕,最重要的是她覺得很新奇,就連下雨都如此逼真,跟淋在自己頭頂上似的。期間有一個飛行物體,嗖一下,由遠及近,突然就到了眼前,那感覺像是下一秒就要往眼睛裏鑽。許喬沒防備,吓得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右手不由自主地去抓椅子扶手,沒想到觸感溫軟,一看抓到的是陳嘉樹放在上面的手,又忙松開,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電影院裏黑黢黢的,但剛才那一眼,光影變換中,她仿佛看到他的臉上帶着一抹笑意。
大約是看錯了,陳嘉樹看得那麽認真,也許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剛才小小的失誤,心裏這樣安慰自己,不動聲色地拿起旁邊的飲料,吸了一口。
陳嘉樹當然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甚至現在都覺得手上殘留許喬手心的溫度。事實上,電影開始後,她那些自以為非常隐秘的小動作都被他盡收眼底,他覺得有趣極了,只是因為怕她尴尬,才假裝什麽都沒發覺。
他們都沒有想到,周一去學校的時候,看電影這件事情幾乎已經全班皆知了。徐佳佳還特地跑過來跟許喬确認,她有些驚訝,問,“你怎麽知道的?”
徐佳佳比她更驚訝,瞪大了眼睛,卻還很注意地壓低了聲音,“這麽說是真的?”
許喬覺得沒什麽可隐瞞的,便點了點頭,說,“真的。”又問,“可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我是聽……聽……”聽誰說的來着,徐佳佳皺了皺眉頭,傳言就像是一個大喇叭,她只知道她聽見了,卻一點也沒注意到底是誰說的。她甩了甩手,說,“我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反正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大概那天還有其他同學在電影院,湊巧看到了吧。”
許喬點了點頭,似乎也只能如此解釋。只見确認了八卦的徐佳佳露出一臉暧昧的笑意,“行啊你,都知道背着姐姐去約會了,小妮子膽兒真肥。”
許喬知道她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并不放在心上,輕輕地吐了一個“滾”字。
那樣的年紀,問個題目也能被說成有好感,一起吃飯就是暗生情愫,班裏被開過玩笑的同學也不在少數,但許喬和陳嘉樹似乎就比較匪夷所思。畢竟之前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反倒是秦雙跟陳嘉樹的關系更好一些才是。
但看電影這件事情說大不大,總也比問問題吃飯這些小事嚴重多了,因此傳着傳着就傳開了。
以前許喬從沒想過對陳嘉樹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現在聽周圍的同學這樣一說,她倒是暗暗想了一想,但也想不明白說不清楚。只是覺得這個男孩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溫暖的氣息,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他身後那個明亮而幹淨的世界。願意跟他探讨題目,喜歡跟他相處,也許某一瞬間,心也曾微微悸動過,但都是很懵懂的情緒,從沒想過以後會怎樣,只是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但是關心則亂,有時候少年心中這些單純而美好的小情緒在大人眼裏變成了洪水猛獸,仿佛不及時制止,他們含辛茹苦培養出來的孩子就會被吞噬,即便他們也曾年輕過。
競賽結束了,不用再去階梯教室參加集訓,但是放學時許喬依舊經常在自行車棚裏遇見陳嘉樹,沒有相約,頻率卻出奇高,于是并肩騎過一段,有時候是閑聊兩句,有時候什麽也不說。
不過那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很久,有一天晚上,她和陳嘉樹剛把自行車從車棚裏推到小路上,就被汽車刺眼的燈光閃了一下眼睛,是一輛黑色的轎車,看着有些眼熟,只見那車在他們面前停下來,後座車門被打開,從裏面走出一位面容姣好,看起來很有氣質的阿姨,是陳嘉樹的媽媽。
眼前的這位阿姨長着一雙和陳嘉樹很像的眼睛,卻沒有和陳嘉樹那樣溫和的眼神。她走到他們面前,先看了許喬一眼,又對陳嘉樹說,“上車吧。”陳嘉樹騎的是可折疊的自行車,原先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已經開了後備箱,又來搬他的自行車。陳嘉樹回頭看了一眼許喬,眼裏帶着點歉意,說,“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許喬點了點頭,沒說話。
那輛車很快啓動,開走,四周又恢複了往常該有的昏暗清冷。從那天起,許喬又回到了一個人騎車回家的日子,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習慣,好像早就有所準備一樣。自從經歷了家鄉那場泥石流,父母朋友,那些她以為會陪伴她一輩子的人中途離去,她就知道這個世上有人來就有人走,“永遠”也只不過是出現在書本上的詞而已,誰真正見過“永遠”。身邊的人來來又往往,哪有不散的宴席。
許喬沒有想到的是班主任唐老師會因為陳嘉樹的事情找她,辦公室的門緊緊地關着,其他老師都督班去了,因此只有她和唐敏面對面坐着。空調用得久了,運行時帶着一些噪音,許喬将雙手放在膝蓋上,背挺得直直的,只聽唐敏說,“許喬,陳嘉樹的媽媽來找我,說因為工作調動,要帶他出國念書,但陳嘉樹不願意,老師知道你們關系好,所以想來向你了解一下原因,他有跟你說過什麽嗎?”
聽到陳嘉樹要出國的消息,許喬有些驚訝,但她其實不太明白唐敏為什麽要來問她,她所說的“關系好”是從哪裏看出來的?是因為一起去參加競賽,晚上騎車同行的那一段路還是一起看電影的事情。
她依舊保持着原先的坐姿,慢慢開口道,“唐老師,我不知道陳嘉樹要出國,他沒有跟我說過。”
唐敏仿佛早就知道她會這樣說,頗有耐心地繼續循循善誘,“許喬,最近你在學習上進步非常大,你的努力老師也都看在眼裏,我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對你來說,高中三年,意義非比尋常,希望你能繼續堅持,這三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其他的事情都放到高考之後再去考慮。”
剛開學的時候,唐敏确實不太喜歡許喬,但是這一年來,許喬在學習上花的心思她是看得見的,對待認真學習的學生,有幾個老師能讨厭得起來,所以說這些話也皆是出自真心。
只見許喬沉默地點了點頭。她已經習慣了許喬的沉默,也不指望她能向她敞開心扉,就适時結束了這場對話,但她覺得許喬應該能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