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話聽得像說書,董婆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連問了三遍“可當真?”
最後那位下人被問得不耐煩了,只丢下一句:“我話已經帶到,你們家趕緊去人看看吧!”
那盛家一早就去看榜了,劉夫人先是找了自家兒子的名姓,狂喜之餘,又一眼看到了随風的名字在兒子之上時,真是大吃一驚。
雖則劉氏并未看得起褚慎成了校尉一事,可是他的兒子少年老成,如此出衆着實讓人一驚。
假以時日,這般的年少貢生位列九五,成為國之重臣也指日可待了!
劉氏腦子裏轉得飛快,見褚家就不來人,便命自家的一個仆人前去報信,也算顯得劉家有心了。
當胡氏聽到時,趕緊手忙腳亂地換衣,要先去看看那榜。
随風耐不住女人出門不方便,由着前店一個夥計領着,先去看了。
等到胡氏領着笑娘出門時,他們已經喜滋滋回來。
那夥計高喊:“奶奶,少爺真的考上了,如假包換的名字,乃是鄉試前三!”
本朝天子注重貧寒子弟的晉升,立意打破門閥宗親對朝堂的把控,是以廣開恩科。
尤其是鄉試一項,前來應考的均是先前科試合格之人,但是大凡未仕者,經過補錄筆試都可恩考。
是以像随風這樣年齡的,只要筆力過關,也可以來陪試。可因為年齡的局限,像他這樣年歲的孩子很難考出,畢竟文法的稚嫩是讓人一眼便可看出的。
可是随風是男主啊,光環普照下,今年鄉試的應試題,竟然是論兵馬糧草與民生的調配。
這試題堪稱冷門,便是經驗豐富的地方糧官也不見得能答圓滿。
可是随風年幼時便在軍營厮混,在父王的賬下,聽着諸位将軍籌謀調度長大的。
有很多細節問題,若不是親身經歷,閉門造車,只讀了幾本史的學子們哪裏能想得到?
是以随風文筆的欠缺,被豐富的實戰很好的彌補,再加上孫夫子的儒學熏陶,處處章法條款再引申到法儒之道,條條件件皆由出處,引得審卷的考官連連驚嘆。
不過卷子解了密封時,再查看這考生的名姓等履歷時,主考官便猶豫了。
法理還需人情,雖然天子恩澤雨露,不拘一格降人才。可是每次鄉試只有那麽一根獨木橋。
雖然今年乃是天子喜得龍子,施恩天下加試的一次,但是機會天下均攤之後,到了鄉縣的,也就那麽幾個。
若是卷子在同等的條件下,考官往往會考量人情,讓年歲大的先行通過。畢竟歲月不饒人,苦讀寒窗不易,那些年歲太小的,以後總還有機會。
可是這次鄉試,因為監場負責搜身的兵卒短缺經驗,讓着明礬之衣者都通過,最後又搞出水壺澆衣的陣仗來,有許多考生感染了風寒,乃是帶病堅持應試。
加上這次考題太過生僻,大部分的考生寫得皆是皮毛粗淺的東西,全無精辟之處可言。
最後考官無奈,只能挑揀些像樣的,而随風這類陪考的小兒,也因為發揮太過出色,無從挑剔,沒有跟他及肩之人而被圈點在了大榜的前列。
年不到十一就考上了貢生!當地的官員覺得此番奇聞,足以彰顯地方的重學尊教,就把這事兒當做了自己的業績,連着随風的卷子馬不停蹄呈報給了當今天子。
而褚慎也因此可以向卓将軍申假,返鄉來接一幹兒女們。
說實在的,褚慎雖然給随風請了先生開了家塾,又讓他報名了此番鄉試。但也是抱着歷練着他的心思,讓他知天下廣博,更要知山外有山。
說到底,哪有不到十一歲的孩子考上貢生的?若不是已成事實,說給褚慎聽,褚慎都不會相信。
褚慎更沒有想到,随風第一次應試便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一個小小鄉試竟然直達上庭,驚動了當今天子!
一時間,心內的忐忑擔憂,遠遠超過了義子高中的驚喜。
是以回來後,父子二人在書齋裏關起房門來對坐時,褚慎心內有些煩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而随風過足了風頭之後,也從義父凝重的臉色山上覺察到了些許不對。
褚慎醞釀了許多,才開口道:“我竟然忘了,你随了你父親的才思,貿然叫你去考,是我的思慮不周……”
随風雖然年幼,可是他經歷的變故,足讓他變得甚是敏銳,立刻低低問道:“可是我做錯了什麽?”
褚慎嘆了一口氣道:“你當年在你父王的身邊,身為王子自然是萬衆矚目。朝中每年都會派特使去漠北與你父王相見。我當時在前營跟柔然大軍作戰,不曾見過。可是你在宮中,你父王每次宴席也都要帶你參加……那些特使們一定見過你。”
随風一聽這話,面色也變得凝重。褚慎又道:“原本這些,也不是問題,你是個孩子,且還長着,這一年來的模樣就變了很多,而且漠北的口音也改了不少。假以時日,就算見過你的,也認不出了。我原本是想讓你在這鄉野多長一兩年,再去京城。可是……”
沒等褚慎說完,随風便接着道:“可是我這次鄉試驚動了天子,保不齊天子召見,我便要出現在大殿之上,到時候衆目睽睽,必定都仔細打量我。這并非街市上的擦肩而過,若是有人認出我來,我那位篡權弑兄,瞞報朝廷的王叔便會得了消息,暗中派人來取我性命,斬草除根……”
褚慎沒有反駁,只是又重重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恨着自己思慮不周。而随風也沉默了,他倒不是埋怨繼父,而是懊悔着自己不知收斂鋒芒。
就在這時,書齋門外,突然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響。
褚慎疑心是有人偷聽,跟随風一大一小,箭步竄來出去。
結果之間笑娘整個人摔在離門不遠的板石小徑上,捧着的木托盤、杯杯碗碗也摔得七零八落。
說實在的,笑娘并非有意偷聽。
胡氏炖煮了一鍋潤肺生津的雪梨蓮子湯。原本是預備給回來時有些微微咳嗽的褚慎送去。
因為喬伊鬧着要吃栗子餅,董婆子和寒煙都手裏忙活着,胡氏要帶胡鬧着要睡的晟哥。
笑娘閑來無事,便自告奮勇給父親和随風送去。
她在家裏穿的是軟底的布鞋,走路輕便無聲,房裏的人因為說着要緊的,分了神,也沒有聽到她來。
笑娘在房門外正要推門時聽得真切——這些話可不是自己該聽的。
于是她一時頓住,便悄悄往回走,準備過一會再過來,只是到時候動靜要大些,讓書齋裏的兩個人早有準備。
沒想到的時候,沒走幾步,不知哪個倒黴的往地上潑了水,她腳下一滑,摔得禮儀全失,趴伏在了地上。
褚慎見了是她,也不等她爬起來,只一把拎提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書齋裏,然後便是眼睛圓瞪:“你方才聽到了什麽?”
而随風也是跑到外面見四處無人後,手腳利落地複關了房門,直瞪着眼睛,也緊緊盯看着笑娘。
有那麽一刻,笑娘咽了一口吐沫,覺得好不容易和諧的田園過日子風,要朝着懸疑命案的劇情方向偏斜。
若是她說啥也沒聽見,這父子二人又不信,該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雖然說褚慎平日待她慈祥,但是趙氏孤兒的範本在那放着呢!恩義當前,親情靠後。那程嬰為了維護舊主之子,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能弄死。
褚慎若是為了掩護随風的身世,弄死個繼女應該也不會太糾結吧?
那一刻,看多了劇本的金牌經紀吳笑笑,腦子裏演繹了多個版本的意外死亡事件。
書齋外的池塘,小徑邊帶棱角的石頭,都是很好的意外死亡地點,只要一個跟頭就能搞定。想來胡氏也不會疑心是褚慎父子所為,也不知癡情的公子盛軒到時候會不會替她伸冤。
她一時想得太多,渾身僵硬,褚慎問了話後,見她目光發直,疑心她摔了腦子,便又放柔了聲音問道:“笑娘,為父問你話呢?”
這時笑娘倒是鎮定下來,光明磊落地道:“我都聽見了,随風不是父親您的親兒,他若去了京城,我們全家都要遭難……父親,我們得想法子化解這場危機,弟弟和喬伊還小,我便是家中的長姐,必不會讓随風被奸人所害!”
關鍵時刻,人的直覺才是最重要的。笑娘覺得跟褚慎這般君子,不可耍滑扯謊,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認,并以積極姿态,憂彼之所憂,混成他們一條賊船的同夥才好!
是以她急急羅列了利害關系,表明傾巢之下無完卵,她絕對跟他們是一夥的,以避免大型倫理崩壞劇情的發生。
聽笑娘這麽磊落地承認了,且一臉的擔憂,還伸手摸着随風的頭。父子二人都不好說什麽責難的話了。
褚慎沉默了一會,道:“此事萬不可同你母親說……”
笑娘一臉曉得,輕聲道:“我娘是個不經事兒的,爹爹便是要我講,我都不會跟她說。其實這避開面聖的法子倒是簡單,只是要爹爹細細運籌一番……”
褚慎知道笑娘老成,可沒有想到她腦筋轉得真麽快,居然已經有了法子,于是半信半疑地問道:“有什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