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在酒店會場确認完最後細節後,柳惜鬼使神差地去了專門用來辦婚宴的那一層。

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還在撤中午這一場的布景,下一個團隊就已經在一旁對接。柳惜站在角落,看着整個大廳從絢爛到凋零再到新的絢爛,婚禮不過是一場短暫的角色扮演,未必人人都當是真實夢境。

今天晚上,這裏本該舉行的是裴之越的婚禮。

羅奕說裴之越是位優秀的畫師,這話一點也不虛。盡管裴之越的知名度和商業價值都不如羅奕,但在柳惜這樣的年輕女性看來,她的作品比羅奕的更能讓她們産生共鳴。

有位偉大的藝術家曾說過,藝術的高點通常都被男性占據。柳惜一向不屑這句話,就像直到現在她都沒完全認同羅奕所說的“審美一定有标準”這個論調。

裴之越也經常因為藝術觀念上的碰撞跟羅奕起争執。羅奕在這件事情上從來沒有紳士風度,他會直截了當地對他的女朋友說:“你畫面裏的匠氣太重了。”

而實際上,羅奕才是典型的學院派,所謂的科班出身。

羅奕不懂得在愛人面前收斂狂妄與銳氣,裴之越在氣惱至極時,會用“恃才放曠”來形容他。

裴之越的未婚夫則是一個性格溫柔的男人,他是羅奕和裴之越授課平臺的創始人之一,畫圈的邊緣人物。他先是羅奕的朋友,後來才成為裴之越的未婚夫。

柳惜出走半年,對他們感情上的變化一無所知。在葡萄牙某個小鎮上失眠的夜晚,她還在幻想如果羅奕和裴之越結婚,他們婚禮的場面一定會非常浪漫,可以說是畫圈的盛宴。

她毫不知情,在她離開的第二天羅奕就回歸單身。

羅奕分手後,柳恬說對大哥有種失而複得的感情。柳惜想不通,為什麽能做好哥哥的人會不懂得做一個好愛人?

如果連裴之越都不可以,那世界上大概沒有人可以。

散落在地板上的氣球如同盛景衰敗後的殘花,柳惜從地上撿起一個藍色的,捧在懷裏往電梯口走。

“柳惜?”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柳惜一回頭,她遇到剛剛追憶的故事裏的女主角。她懷疑這世間萬物或許真有神使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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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之越看上去并無病态,高跟鞋和精致妝容讓她散發光彩。她理了理懷裏捧着的一箱裝飾品,問柳惜:“來布置訂貨會?”

“是。”柳惜笑一下,猜測她應該是來給朋友的婚禮幫忙。

“我的婚沒結成。”裴之越姿态輕盈地指了指宴會廳,“今晚要結婚的是我閨蜜。”

柳惜早就知道這件事,眼下也不想裝作不知情,她接過裴之越懷裏的箱子幫她放到地上,對她說:“之越,事情我大概聽說了。看你狀态還挺好,你要是不想聊,我也不會多問。”

裴之越輕輕拍了一下柳惜的手,“沒事。”

柳惜點點頭:“那我先走了,你忙吧。”

這種狀況下,柳惜跟裴之越多聊幾句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況且裴之越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就在柳惜轉身時,裴之越把她叫住:“惜惜,羅奕那條微博是他讓你替他發的嗎?”

柳惜頓住腳步,坦誠道:“是。”

柳惜走到電梯口,對目送她的裴之越道別,裴之越又笑着開口:“我們倆還是朋友吧?”

“當然。”柳惜沒有猶疑。頓了頓,她折回去,從包裏拿出一個上了丙烯顏料的木質筆擱,遞給裴之越:“你喜歡的配色,不要管外界的聲音,繼續好好創作呀。”

進了電梯,柳惜點開微信,思緒很快被一大堆工作消息帶走。她趕回公司至少還得開兩個會,她有些後悔剛剛跑去湊這無關緊要的熱鬧。

回去途中,柳恬給她發來微信,說她們姐妹三人晚飯要被抛棄,問她可不可以在家裏點外賣,最好能點燒烤。

柳惜沒精力理會這種小事情,直接對柳恬說她想吃什麽都可以。

第二個會開到一半時,柳惜腦袋快要炸了。會議室的空調溫度被男同事們調的太低,她裹着毯子蜷縮在轉椅上,大部分時間都看着窗外的夕陽出神。

大家都很疲憊,沒幾個人還顧得上自己的形象。

羅奕和羅海生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女同事們來了精神,開始竊竊私語。柳惜轉過去,羅奕難得穿了正裝,看着格外精神。

他跟羅海生并排走着,父子倆正交流着什麽,臉上神情都挺嚴肅。忽然,他一偏頭,視線準确無誤地對上柳惜。

兩人對視了三秒後,柳惜打了個噴嚏,轉回去繼續去看黃昏。

這會兒柳恬又發來微信——“他們三個竟然瞞着我們單獨行動,你說他們到底要幹什麽啊?”

柳惜心裏猜測應該跟訂貨會有關,但懶得搭理柳恬,就沒回。不一會兒,柳恬又發來一條——“我忍不住問大哥了,他說是工作上的事情。”

一場黃昏再次落下帷幕,一天又要結束了。明天将是柳惜的重頭戲,她的心終于在天黑下來的時候開始緊張。

現在什麽事情都沒有她的事業重要。

羅奕選的餐廳,是羅海生和柳艾珍結婚那天,一家人慶賀的地方。這麽多年過去,這裏重新翻修過,比之前更精致了。

父子倆從公司離開後,一起去醫院接柳艾珍。三人前後腳落了座,服務生送上菜單,羅奕先選了酒。

“還要喝酒?”柳艾珍對羅奕笑了笑,“搞得這麽正式,姑娘怎麽還沒到?”

“就我們三個。”羅奕把菜單推到柳艾珍面前,“您先點菜,咱們邊吃邊聊。”

柳艾珍跟羅海生交換了一個眼神,羅海生指了指菜單:“點吧,我餓了。”

父子倆顯然事先交涉過了,柳艾珍在疑惑後很快點了幾樣羅奕喜歡吃的。她又拿手機看了眼群,妹妹們都安安靜靜的。

羅奕沒讓場面冷下來,上菜前,他跟兩位長輩彙報了他在日本的工作,又交代了自己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柳艾珍得知他下半年都不用出差,立刻給他派了任務,又感嘆:“你在家我總是松一口氣的,恬恬和悄悄沒一個省心的,惜惜也是個靠不住的。”

“惜惜工作很忙的,她這連軸轉了一個月,我看着都辛苦。”羅海生向來寵愛柳惜,最容不得柳艾珍吐槽自個兒親閨女。

話題引到這裏,前菜剛好上完。羅奕順勢敬了羅海生和柳艾珍第一杯酒。

他這一天都在打腹稿,眼下到了要表達的時候,才意識到準備都是徒勞。

于是他直接進入正題:“今晚請你們二位吃飯,就是想跟你們說關于惜惜的事情。我先敬你們一杯,如果待會兒我話說錯了,或者說得不妥當,你們多包涵。”

“惜惜?”柳艾珍剛端起酒杯,就看着羅奕将杯子裏的酒喝盡,她心裏更奇怪了。她又看了羅海生一眼,羅海生面色平靜,俨然一副早就知情的樣子。

“羅奕,你就直說吧。”羅海生示意柳艾珍先喝酒。

柳艾珍抿下一口紅酒,眼睛看向羅奕,他竟然緊張了。

柳艾珍對羅奕的性格多少是了解的,他從小刻苦,年少成名,近年來在自己專業上大放異彩,即便是在更高階的藝術領域裏,也很少怯場。

“小奕,有什麽話就直說,咱們自家人用不着見外。”

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比多年前更璀璨,羅奕沒戴眼鏡,燈光打在高腳杯上的高光略微有些虛。

柳艾珍的話落下,羅奕的手指從冰涼的玻璃杯上撤回,他正襟危坐,對柳艾珍說:“最近一段時間,我發現我對惜惜産生了一些不一樣的感情,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是……男女之情。”

聽到男女之情四個字,柳艾珍的手腕霎時間松下來,酒杯落在了餐桌上。她茫然地看了看羅海生,眼光又很快回到羅奕的臉上:“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惜惜?”

羅奕松了松襯衣領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回視柳艾珍震驚的目光,“我知道你們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連我自己都覺得難以解釋。我選擇在第一時間告訴你們,其實是想請你們有一個心理準備,如果接下來我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去靠近惜惜,我的一些行為舉止,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這怎麽可以?”羅奕的話太直白,柳艾珍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嗓音在顫抖。她簡直覺得羅奕在講故事。

柳艾珍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小奕,你清楚你在說些什麽嗎?咱們家再開明,惜惜也都是你法律上的妹妹,現在有了悄悄,這層親戚關系就更是板上釘釘了。”

羅奕很快接話:“我不在乎什麽倫理道德,更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何況我跟惜惜沒有血緣關系……”

“先不要談什麽倫理道德,我先問你,惜惜喜歡你嗎?”柳艾珍在激動中打斷了羅奕的話,他那句“我不在乎什麽倫理道德”過于直接,一下子将隐晦的關系鋪上臺面,暴露在耀眼的燈光之下。

羅奕抿着唇,兀自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口:“現在是我單方面對她動心,她對我的态度……我不知道。”

“那我就直說了,惜惜已經告訴我了,她對我們醫院裏一個醫生有好感。她不喜歡你。”柳艾珍說完這句話,看着羅奕垂下來的眼角,又把語氣放緩,“你過生日那天,惜惜叫你哥哥了,那說明在她心裏,你就是她的大哥。”

柳艾珍話落,一直保持沉默的羅海生擡起手掌輕輕地拍了拍羅奕的肩膀。

柳艾珍看到這一幕,無力感湧上心頭。她靠回到椅背上,盡量平靜地看着二人:“你們父子倆早就消息互通了是吧,羅海生,你認可這件事情嗎?”

“哎喲你先不要急,他能先告訴我們倆,這就說明他想尊重我們的态度嘛。”羅海生又拍拍柳艾珍的手,“別着急,行嗎?”

“小奕,我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柳艾珍說着話,給自己倒了杯酒,“咱們喝一杯,酒喝完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羅奕知道柳艾珍不勝酒力,把她的酒杯拿過來,“我來,您直說好了。”

看着羅奕把兩杯酒都喝下去,柳艾珍控制不住地嘆了口氣,“你答應我,不管惜惜跟薛醫生能不能成,你都要把這件事情藏在心裏,不能主動告訴她,更不要越界。你是家裏的老大,也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你該明白你們這層關系如果捅破了,大家以後相處起來會是什麽情形。”

“我明白。”羅奕的聲音如同沉水的磐石。

柳艾珍再次看了眼羅海生,“對不起小奕,我還有一些想法想跟你明說。即便是惜惜喜歡你,你們也很難走向那層關系。你之前的女朋友我們沒接觸過,但裴之越的事情你心裏清楚的,你們談戀愛那會兒,惜惜就住在你對門……她的性格我最了解,這話我點到為止。”

“艾珍,你要是這樣說……”羅海生到底心疼自己的兒子,看見羅奕的臉色沉靜的像一塊被凍住的湖泊,他把手放在羅奕的膝蓋上,緩緩地拍了拍。

“你不要說話,你應該懂我說的,我都是為了這個家好,為了兩個孩子好。”柳艾珍冷靜地打斷羅海生,又懇切地看向羅奕,“小奕,你能答應我嗎?”

羅奕的心像被炙烤,如同他無數張得意畫作同時被焚燒。他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時刻,只是一個開局,就注定滿盤皆輸。

但他仍然要體現出一個成熟男人、一個孝子、一個大哥的風範,他在柳艾珍殷切的懇求下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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