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8
柳惜上了樓,把書房的門關上。
羅奕在躺椅上坐着,玩着羅悄悄的一顆彈球。他把球砸在地上,又在空中接住,樂此不疲。
柳惜倚在門上沒動,用手機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臉,覺得新剪的頭發不算難看。
“過來。”羅奕叫她一聲。
柳惜走過去坐在了書桌上,看着他玩球。
“沒怪你剪頭發。”羅奕收起彈球,在她的凝視中主動松了眉頭。
柳惜這才沖他笑一下,拿起他剛剛用寫的一張狂草欣賞起來。下筆皆是心境,羅奕這一下午的心境暴露無遺。
“為什麽剪頭發?”羅奕問她。
“你還是在意這個。”柳惜摸摸發尾,其實沒剪太短。
羅奕想說自己沒有那麽強的占有欲,說出口卻是:“剪就剪了吧,只是我更喜歡你長頭發。”
“所以短發就不喜歡了嗎?”柳惜話落,手中的宣紙被抽走。
羅奕胳膊撐在桌沿,将她困在懷裏,答非所問:“你存心的。”
“真不是。”柳惜誠懇地看着他說。
羅奕抿着唇,跟她對視了一會兒,随後移開眼睛:“看不出來我心情不好?”
柳惜扯着他的頭發玩兒:“羅老師,我還以為你不在乎粉絲言論呢。”
羅奕按住她亂動的手,問她:“為什麽把玫瑰花的微博設置成僅自己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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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開心就好,何必給別人看。”柳惜捧住他的臉,她還挺喜歡他弄這個發型,比以前看起來更年輕更俊美。
“你最近好迷人哦。”柳惜湊過去吻了一下他的唇,“你怎麽樣我都覺得好看,不會在意你是什麽發型,更不會對你提要求。”
羅奕總能被她撩動心弦,她只是這麽一下,他就覺得暈眩。
“你可以對我提要求。”羅奕撫摸着柳惜的頭發,“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但你得允許我表達。”
“你總是有喜歡和更喜歡。”柳惜認為這是他性格中挑剔、追求完美的一面。在愛人面前,可以解讀成占有欲。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和稀泥的邏輯,感受這個東西,一概而論就沒意思了。”羅奕輕輕地摟住柳惜,卻又妥協道:“但我這種想法不一定就是對的。”
柳惜沒吱聲。
他就是這樣的人,始終堅持審美有标準,這個标準也會套用在其他的人生觀上。他總說有些事情就是絕對的,例如愛的背面只可能是不愛。
“我秀恩愛有錯嗎?”羅奕見她不說話,又問她。
“你的自由。”
柳惜是個樂于分享生活的人,羅奕最近多少有些投其所好,他說:“你以前還會做做我的黑粉,現在一點反饋也沒有。”
柳惜看着他認真的樣子,“噗嗤”一聲,捏了捏他的鼻子。
“笑什麽?”羅奕學她之前的行為,咬了一下她的下巴。
柳惜吃痛,從桌子上跳下來,走過去拿起他剛剛玩的彈球彈在地上玩,說:“搞了半天你是在生氣這個。”
羅奕轉身靠在桌子上,臉色不悅地看着她:“粉絲怎麽想我真不在乎,我不靠他們吃飯。我以為我發微博你會高興,看到我被人罵會生氣,可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沒反應。連我們在一起這事都是我告訴祝赟和趙嫣的。”
“真生氣了?”柳惜停下手裏的動作,撒嬌般地沖他笑一下。
“我要怎麽做你才會和我一樣高興呢。”她明明在笑,羅奕卻這樣問她。
柳惜說:“我很開心啊。”
“你會覺得我是戀愛腦嗎?”羅奕說完,自己搖頭苦笑了一下,“你現在總是冷冷靜靜的。”
看着他苦悶的樣子,柳惜只好說:“都這麽多年了,我早就過了不冷靜的時候。”
這話接得太快,柳惜又有點後悔。她趴在窗沿上,看着樓下院子裏的秋千,想着該如何結束這個不太友好的話題。
羅奕看着她的頭發,她染回了黑色,長度跟十幾歲的時候相同,發型也差不多。他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
混亂的思緒裏,羅奕把剛剛滾落到他腳邊的彈球踢到了躺椅的下面。
柳惜聞聲回頭:“別總想着取悅我,你會很累的。我們正正常常地談戀愛就好,不需要跟別人不一樣。咱們倆都已經這麽熟悉了,我不是個小女孩了,不至于動不動就臉紅心跳。”
前半句話她半個小時前才對柳恬說過,說出口竟有點恍惚。
她這句話讓羅奕忽然意識到,他們倆真的是全然不同的心境。他點點頭:“你知道我在努力就好,畢竟我以前對你太差了。”
“別再提以前了,我真要耿耿于懷,我們倆沒可能的。你做你自己就好。”
“你不如就直說,真跟我談戀愛,其實沒你想象中那麽美好。”羅奕一聳肩,“我們倆的确發展得太快了,怪我心太急。”
好好的怎麽就聊到這個地步了?柳惜心裏嘆氣,但仍是走到羅奕面前,下巴抵在他胸口,看着他撒嬌:“不說了,抱一會兒好嗎?”
羅奕沒有擡起胳膊,低聲問她:“不适應我的轉變是嗎?其實過去七年,我們倆面對面相處的日子還不到三百天。”
“記的這麽清楚嗎?”柳惜很喜歡聽羅奕的心跳,他有一顆有活力的心髒,是生命力旺盛的象征。
“你記性不好,估計很多事情你都忘了吧。”
“因為記性不好,所以不記仇,多好啊。”
“前幾天是你爸爸的忌日,音樂節也是這天,這事我……”
“別再提了吧,我真忘了。”柳惜的耳朵離開了羅奕的心髒。
羅奕的心口頓時少了一片溫熱,他覺得心裏某部分被抽空了。
柳惜把羅悄悄這顆彈球帶回了自己家,晚上她跟出差的助理核實訂單真實情況時,手裏一直攥着這顆球。
打完電話後,她用刻刀把這顆熒光綠的橡皮球雕刻成了一個星星,又把脖子上的吊墜摘下來放在星星邊上。星星竟然比鑽石更耀眼。
過了一會後,柳惜又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讓助理安排電商部把訂貨會表現不佳的一批新品列入網店促銷産品。她已經跟幾個經銷商協商好,羅奕墊資的訂單,他們想退多少,她這邊就接多少。
“那咱們該怎麽解釋?”助理問。
柳惜打開電腦開始寫促銷推廣簡案,說:“能慢慢回本就好,別的你不用操心。”
“小領導,我就怕你再像上次那樣跟你大哥吵架。你可別再跑了,你走了我在公司都沒個主心骨了。”
柳惜連連數落這小丫頭沒出息,又說:“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我吵不動也跑不動了,身體經不起折騰,你就放心吧。”
寫完案子後,柳惜看了看時間,快要十二點。她正猶豫要不要去對門找羅奕,薛曉卿找她視頻。
她這才記起自己兩個小時前給薛曉卿發過一條消息。
視頻接通,柳惜打了個哈欠。
“困了就睡吧,明天再聊。”薛曉卿被她傳染,也打了個哈欠。
他那邊已經淩晨兩點,柳惜戳戳屏幕:“累嗎薛醫生。”
薛曉卿剛從手術臺上下來沒多久,正是精神不濟的時候,他點頭:“累慘了。”
“那明天再說,晚安。”柳惜準備挂斷。
薛曉卿在她挂斷之前又問她:“戀愛談得怎麽樣?”
柳惜比了個“OK”,兩人對着屏幕相視一笑。
“你呢?心情還好嗎?”柳惜又問他。
薛曉卿吃力地笑了笑:“別操心我。”
“十二月去看你。”
“這麽好?”薛曉卿笑一下。
“家裏有個小朋友在墨爾本念書,我是去看他的,順便看你。”柳惜也笑一下,又說:“我會帶上羅老師哦。”
羅奕在浴室裏洗澡,沒聽見門鈴聲。
別別扭扭的晚飯過後,他和柳惜各自回了家,兩人都有工作要忙,正好給不算愉快的書房談話一個緩沖。
十一點多的時候,外邊開始下雨,他聽見雨聲,想過去找她,但忍住了。
這會兒快十二點半了,羅奕進浴室前看了眼手機,柳惜沒聲音。他以為她睡了,決定不去打擾。
他這個澡洗得格外慢,擦幹身上的水後,又對着鏡子看了好一會兒自己的臉。
他經常描繪人的五官,按照美學的标準,不認為自己是标準意義上的好看。所以他經常懷疑柳惜對他的一見鐘情。
那時候他只是小有名氣,沒人說他是天賦型選手。他也不認為畫幾筆畫就能打動某個姑娘。
況且二十一歲的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他很确定他愛自己的女朋友,不會對別的人動心,也覺得別人不該對他動心。
她喜歡他什麽?時光輪回,他再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鏡子上起了霧氣,羅奕用手指勾勒出自己的臉,随後在旁邊畫一張柳惜的臉。他發現自己好難從過度沉溺中抽身。
他的思維的确在甜蜜中喪失了對某些情緒的感知力,創作已經受到影響。
霧氣散去,當他的臉重新清晰時,他又覺得不過是借口。幸福不該是綁架靈感的殺手。
是他天賦不夠,近期努力也不夠。
羅奕出了浴室,看見沙發上躺着一人,濕漉漉的心豁然開朗。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他先走過去關客廳的窗,然後拿了條毯子出來給柳惜蓋上。
柳惜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問他:“還生氣嗎?”
羅奕沒應聲,把她抱起來往客房裏走。
柳惜在他起身的時候就已經醒了,摟着他的脖子,臉窩在他頸窩:“打雷了,羅悄悄會哭的。”
“那你害怕嗎?”羅奕問她。
柳惜搖了搖頭。
羅奕把她放到床上:“睡吧。”
他轉身,手被拉住。他回頭,柳惜往邊上挪了挪。
羅奕關了燈,躺在她身側。兩人安安靜靜地聽雨聲。
過了會兒,羅奕聽見柳惜清淺的呼吸,起身離開。他走到門口,柳惜卻開口:“我沒睡着。”
“還不睡,想幹嘛?”羅奕靠在牆壁上,無奈地笑了笑。
柳惜問他:“不冷嗎?”
“別想勾引我。”羅奕玩笑道。
柳惜“啧”一聲:“我是這種人?”
“前幾天換衣間那事兒忘了?”
“我被你折騰成那樣,誰勾引誰?”柳惜佯裝嘆氣。
“大晚上的,你安分一點。”明明是羅奕自己想偏了。
柳惜輕聲說:“你過來呗。”
“我覺得咱們還是進展慢一點比較好,你應該是喜歡純純的一步步來的感覺。”羅奕聳聳肩,關上門後走了。
柳惜無語地望着天花板,一分鐘後,給羅老師發了張照片過去。
是她褪掉裙子被他正面推到鏡子跟前的那張。那天她成全了他的惡趣味,留下了這個精彩瞬間。
羅奕很快給她發來三個字——“求求你。”
柳惜把臉捂在被子甕聲甕氣:“求我幹嘛?”
羅奕沒再回複。也沒過來。
柳惜沒太意外。這才是真實的羅老師,他清醒的時候無欲無求。
淩晨三點,窗外的雨仍舊不停歇,柳惜始終睡不着,爬起來輕聲往外邊走,書房裏果然有燈亮着。
羅奕很久沒有板繪了,數位屏上的光照亮他的眼鏡,他一筆筆勾勒着他的世界。
桌子上有喝了半杯的酒,他扶了扶鏡框,停下來思考的時候手指在杯壁上輕輕敲擊。
他雖然時常宅起來畫畫,運動也不太多,但這些年從未胖過。他的側臉與少年時期看上去無異。
他正在畫一張場景圖的色稿。
擁擠的地下通道裏,捂着口鼻穿過的行人邁過一個個空瓶或垃圾。提示出口的标識上寫着通往“世界”和“我”兩個方向,衆人都往“世界”擁擠,道路清晰明亮,外面是幹淨繁華的都市。只有一個撿起空可樂瓶的小女孩茫然地站在“我”的下面,她看着眼前未知的這條路,被吹過來的風揚起了裙擺。
業內常常用“天才畫師”來評價羅奕,他對此不屑一顧。他對外發表的作品一年不過三十張左右,衆人沒有看到的,是他每年上百張的練習。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靠他的勤奮得來的。
色稿完成後,羅奕放下筆,活動了一下頸椎。一偏頭,發覺柳惜站在門口看着他。
柳惜穿上了他幾天前送她的情侶T恤。但不是她的那件,是她剛剛去他房間裏找到他的換上的。
羅奕立刻就笑了,對她招招手。
柳惜走過來坐在他身上:“不累嗎?”
羅奕吻了下她耳朵,搖了搖頭。
雨滴落在窗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兩人依偎在一起聽彼此的呼吸。
書房裏燈光明亮,羅奕忽然把臺燈關了。
“怎麽了?”柳惜笑了一聲。
“你說怎麽了?”羅奕把眼鏡摘了。
“現在?”柳惜的腰已經被扣住,她明知故問。
羅奕将她抱起來,起身去關了另一盞燈。
黑暗中,柳惜吻住羅奕的唇。這時窗外經過一道雷聲,她被推到了書桌上。
數位屏還亮着光,柳惜的臉枕在光亮的近處。羅奕借光仔細凝視她的臉,手指摩挲她的眉毛和眼睛。
她終于成為了他的畫紙。
吻是勾線,愛撫是上色。羅奕從不浪費紙張。
點睛之筆來得很慢很慢,羅奕把所有技法都用上後,才精心刻畫一道華彩。
這雨夜給了他靈感,柳惜成為今夜他最滿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