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男人走了好一會兒,阿緣摸到秋千,玩了一會兒确定沒有被他玩壞,玉梅才終于再度來催她去睡覺了。

“玉梅,你看看秋千,沒有壞吧?”阿緣想想還是不放心,讓玉梅再幫她查看一番。

“這秋千好好的,并沒有壞。”玉梅雖然疑惑,但還是照她的話去做了。

阿緣想安慰安慰她,于是沒有隐瞞剛才有人來過的事:“方才皇上來過了,走的時候沒有生氣,你也別生我的氣啦。”

“真的?”玉梅喜出望外,連連追問:“皇上對您說了些什麽,可有提及何時讓您搬出去?”

她想得也太快了吧……

“他就玩了會兒秋千,沒有說別的。”阿緣絕不會告訴她他們吵過一架。

“就這樣?”玉梅很是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來:“那皇上說過下一回什麽時候來看您麽?”

“沒有。”

“那您也不問問?”玉梅有些抱怨地說道:“您也上上心吧。”

“那個……我困了。”阿緣打了個哈欠,岔開話題:“你帶我回屋裏去洗漱睡覺吧。”

和前幾次一樣,一連幾個月他都沒有再來過。阿緣眼睛上的薄紗也始終取不下來——她眼睛還是受不得光,只能仍舊遮住。

玉梅被一次次的大起大落刺激多了,心緒反倒漸漸平靜下來,也不再催促阿緣讓她想辦法離開冷宮。

某個初秋的清晨,當她喚醒阿緣時,再度聽見阿緣問“你是誰”,也不再驚訝了。

“你為什麽哭了?”初醒的阿緣久久沒等到回答,只聽到輕微壓抑的哽咽。

“娘娘……上天為什麽對您這麽殘忍……為什麽……”玉梅終于壓抑不住,跪在床前哭了出來。她不明白上天為什麽要讓阿緣一次又一次地忘記,起初她還覺得忘記過往的傷痛是好事,忘記悲涼的處境也不壞,可若一生都這樣反複地遺忘呢?

即使重新奪回皇帝的寵愛也不可能長久啊!這樣的她就算以後不争皇帝的寵愛,在後宮裏日子又該怎麽過?

“帕子……帕子在哪兒……”阿緣四處摸索着,終于在枕邊摸到了一方疊好的帕子,她遞過去:“給你。”

玉梅抓着帕子,将臉埋了進去。玉梅哭了很久——阿緣看不見,時間對她來說比常人更加漫長,她覺得玉梅哭了該有半個時辰了吧?

“別把眼睛哭壞了。”她一邊勸着,一邊摸着臉上的薄紗。她起先是想将薄紗解下來,可腦中閃過一些模糊的話,仿佛是說她眼睛尚不能見光,薄紗決不能取下。

身邊這個正在哭的女人,她雖然不知道名字,可覺得十分熟悉。除了想不起臉和名字,她還能回憶起一些模模糊糊的情景來。

玉梅終于停止了哭泣,帕子已經濕透了,她擡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淚痕。

“娘娘,奴婢去請太醫來,奴婢一定為您請太醫來看看。”她堅定地說。

玉梅送出了她最後一個镯子——也是她最後的首飾,總算讓人幫着請來了太醫。

被打入冷宮的女人想請太醫,須得有皇帝或者後宮掌權者的允許才行。阿緣是特例,皇帝叫太醫去過幾回,太醫心裏也想着留條後路,悄悄地跟着玉梅去了冷宮。

然而太醫仍未能看出半點病由來。

“太醫,您再看看?娘娘這可是第三回發病了。”玉梅不信,阿緣發病不像是假裝的,怎麽會找不出病由。

“老夫無能為力。”太醫長嘆一聲:“若要診治,須得另尋名醫了。”他也看出阿緣并未作假,可他着實查不出問題。

另尋名醫,那就得在皇宮外面去了,阿緣連冷宮都出不了,皇宮之外又能有什麽辦法?

阿緣聽說院子裏有秋千,便讓玉梅扶她過去,晃着秋千打發時間。

“這裏種了什麽花,好香,是我沒有聞過的味道。”阿緣突然停下來,凝神屏息。

“這裏沒有花。”玉梅很奇怪她又問這個。莫不是同她的病有關?“您聞到香氣從哪裏傳過來?”

“到處都是。”阿緣答道,足尖在地上一踏,秋千又緩緩搖晃起來。“也許是從外面傳過來的?”

冷宮周圍根本就沒有花,因為是被冷落的地方,連照顧花和樹的匠人都十分不用心,原本開花的樹也很多年不曾開過花了。

玉梅懷着滿心的希望,拿這個去問太醫。

太醫沉思片刻,猜度道:“許多人眼盲以後,鼻子或者耳朵會變得比以前靈敏,娘娘應當是因為這個,所以會聞到我們很難注意的香氣。何況一樣氣味香與不香,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我們看來并不香的氣味,娘娘感覺并不一樣罷?”

玉梅覺得極有道理。既然不可能是娘娘生病的病因,自然也不能因此想辦法治愈,她不由得又有些洩氣。

初秋夜裏很是涼爽,阿緣喜愛這樣的天氣,總是要很晚才肯回寝殿,橫豎對她來說白天黑夜并沒有什麽分別。玉梅勸了幾次沒有用,只好與她約定若是再冷些就不許夜裏出來。

阿緣其實是個很省心的人,放她一個人也不會傷到自己,玉梅便只偶爾出來看看她是否安好,多數時間在燈下忙碌着。如今針線活也只能全由她來做,這本就不是玉梅擅長的,花的時間也更多些。

阿緣聞到淡淡的酒氣,且越來越濃。當酒氣濃得她想喚玉梅來扶她進屋時,她聽見了時輕時重的腳步聲。

那腳步盡管不穩,卻是向着她來的。

阿緣用袖子遮住口鼻,另一只手抓緊了秋千上的繩索,警惕地防備着面前的男人。

酒氣裏滲出龍涎的香氣,在皇宮裏沒有別的人能用了。

他喝醉了酒,來找她做什麽?

“玉梅——”她打定了主意,高呼出聲。一個女人獨自面對醉酒的男人,總不算十分安全的事,即使他是她忘記的夫君。

玉梅聽到聲音,以為她出了什麽事,立即跑了出來,卻沒想到是皇帝來了,并且是獨自一人,連近侍也沒有帶。

玉梅覺得十分怪異,這時她發現宮門外的樹影在動,再一看,皇帝的近侍就站在樹底下,沖她手舞足蹈。

“玉梅?”阿緣又喚了一聲。分明聽到她出來了,怎麽沒往這邊來?

“你……怕朕?”男人是真醉了,說話也唇齒不清:“上回你不是不怕麽,同朕吵架,還趕朕走……”

他聲音不算小,正在宮門前同近侍說話的玉梅聽見了,一時有點懵。上一次……那次娘娘不是說沒發生什麽?竟然騙她?真是……該說什麽好!如今娘娘什麽都忘了,也不好再找她對質,太氣人了!

“你在聽麽?”近侍察覺她的分心。

“在的在的!”玉梅忙賠笑道:“可是我們娘娘有忘症,這幾日才犯,連我也給忘掉了。皇上這突然來了,只怕照顧不好。您看是不是勸着皇上先去別的宮裏?”

倒不是玉梅突然改了想法要把皇帝往外推,實在是娘娘萬一又跟皇帝吵起來,皇帝是喝醉了酒的控制不住自己,說不定又下一道不好的旨意,那麻煩可就大了。

“要是能勸,我怎麽連宮門都不敢進?皇上不許我跟進去,怎麽還會聽勸?”近侍抱怨道:“你們娘娘犯病怎麽這麽會挑時候?你趕緊去煮解酒茶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公公,這裏是冷宮……哪裏有煮解酒茶的東西呢……”玉梅為難地說道。冷宮裏就沒有多餘的東西,連茶葉也沒有。

“這……這真是!算了算了,你趕緊進去看着,我去想辦法。你可得看好了,別讓皇上出事,不然咱倆都得掉腦袋!”公公匆忙地囑咐完,擡腳走了。

玉梅立即轉身往阿緣身邊跑。

玉梅與那位公公說話時,阿緣這邊也并沒有停下。

這個男人帶着一身濃濃的酒氣,笑話一個不認得他的瞎子——還是個柔弱的女人——怕他?

“先前的事情我不記得了,也不記得你是誰。”阿緣也不确定他喝醉了酒還能不能聽懂別人的話:“要不要先讓人給你煮解酒茶?”

“你又忘了?”男人微怔,繼而大笑起來:“你竟然又忘記了!”

“又不是我願意的,有什麽好笑的。”阿緣不樂意了,他竟然笑得那麽開心,難道她喜歡動不動就忘記一切,再花許多時間去了解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只能從別人嘴裏聽到過往真是頂讨厭的事情,甚至很難分辨是真還是假,畢竟那是別人所見所想,不是自己呀。

“絲毫也想不起來麽?”男人十分好奇地問:“上次你不只是吵架,還動手打人,記得麽?”

“不記得!”阿緣惱怒地說道:“都跟你說了不記得了!”她打人?怎麽聽起來那麽不可能呢?

“那你肯定也不記得你袖子都卷到了手肘上,想街頭巷尾的粗鄙婦人一般,真不知你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男人表情雖然一本正經,可喝醉了酒站不穩,搖搖晃晃的。

“你胡說!本公主怎麽會那麽粗魯?不要欺負我不記得就随意拿話诓我!”阿緣羞惱地說道。他肯定是在撒謊,她是失憶,可又不是忘記了全部的事,她從來就沒做過那樣的事,以前沒有,以後也不可能!

“哈哈哈,你變聰明了,竟然發現朕在騙你。”男人又是一陣大笑:“以前無論朕說什麽你都傻傻地相信,現在竟然能發現朕在騙你了,哈哈哈哈——”

“本公主一直很聰明!”阿緣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突然很想試一試什麽叫做粗魯。這個男人實在太過分了,什麽叫她以前很傻?騙了她他還很得意?

幸而她聽見了玉梅的腳步聲。

“玉梅,快扶我進去!”阿緣求助似地對玉梅說道。再和這個男人一起繼續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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