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外

“燕媽媽,我先前怎麽不曾見過此女?為何偏将她藏起來?是不将咱們老爺放在眼裏?”

只見一臃腫肥胖的男子,從樹後的小徑中步出,滿面不高興。

石榴見了這肥胖男子,小聲嘀咕道:“姑娘,他就是那位蔣大人的馬前卒,不知是個管家還是個跑腿的,媽媽管他叫蔣福。這蔣福的嘴皮子厲害的很,媽媽都說不過他呢。”

唐笑語聞言,愣了一下。

京中來了一位蔣大人,在水蓮院甄選美人,這事兒她知道。但她沒料到,自己将要走的時候,還與蔣家的家奴碰上面了。

蔣福身後不遠處,就站着他的主子,蔣海忠。那是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石湖藍衣袍,瘦面高顴,目光如鷹,一瞧,便不是個普通人。

這位蔣海忠,就是來挑選美人兒上京的正主。那肥胖的蔣福,不過是他手下一個家奴。

燕媽媽扯着帕子在一旁賠笑,道:“福大哥息怒,這是咱們家的笑語姑娘,她早兩天已被柳四公子定下了,不是咱們水蓮院的人了。”

蔣福在前頭跳着腳,與燕媽媽氣惱地說:“早兩天定下了?早不定晚不定,偏在咱老爺來的時候,她被人定下了?燕媽媽,你這是舍不得手裏的搖錢樹,打算留着做後路?”

這蔣海忠是京中的官兒,一句話就能碾死江州人。蔣福狐假虎威,在水蓮院裏也是鼻孔朝天。

燕媽媽聽了蔣福這句話,臉色瞬時煞白,忙陪着笑臉勸道:“大哥可別氣,這當真是巧合了,奴又哪兒有欺瞞的膽子?且柳四公子與咱們笑兒是兩情相悅,我做人媽媽的,總想着姑娘有個好出路,這才答應了四公子……”

蔣家是可怕,但柳家是江州的地頭蛇,那也不好惹。夾在這兩人間,燕媽媽真是左右為難。

蔣福聞言,眉心愈緊。

他家老爺此次屈尊來水蓮院,為的就是挑選兩個絕色女子上京去,送到貴人的府上。

但仔細挑剔後選出來的人,卻偏偏不甚得老爺的意。老爺說了,這些庸脂俗粉,定然拿不下那個貴人的心。他以為是這水蓮院浪得虛名,不配“天下絕色出其中”的稱號,未料到是這燕媽媽留了一手,舍不得搖錢樹,藏起了資質最好的那個。

打定主意是燕媽媽欺瞞了自己,蔣福的惱勁兒就上來了。他尋思了陣,先谄媚地轉過身去,與自家老爺哈了下腰,耳語兩三句。旋即,蔣福就語氣篤定地對燕媽媽說道:“此女,我家老爺也要買下,一道帶上京去。”

“福大哥,這……”燕媽媽苦不堪言。

唐笑語在旁聽了,微微悚然。若是當真被這蔣大人選上了,去了京中,那這輩子就絕對逃不出了。京城那樣的地方,豈容得她放肆?且她上了京,不是做妾,就是家伎,比之現在,又能好到哪兒去?

她望向燕媽媽,小小地搖了搖頭,希望燕媽媽可再勸說兩句。但燕媽媽一副有口難言模樣,不敢開口,只皺着眉。

柳文軒見笑語面色微微泛白,忙将她遮在身後,對着遠處的蔣海忠說道:“這位大人,笑語姑娘與某兩情相悅,如今是我府上的人了,又豈有你說帶走就帶走之理?”

柳文軒是對蔣海忠說的這句話——倘若說服了這蔣海忠,他手下的蔣福自然不敢再多嘴。可蔣海忠偏偏只是沉着臉,神情淡淡地負手站着,什麽也不說,仿若未聽見柳文軒的質問,只是在看着庭院中的風景。

蔣福不滿地跳了起來,他瞪着柳文軒,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你就是柳家的老四?”

“……正,正是。”雖這蔣福只像是個管家,但柳文軒還是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蔣這個姓氏,在京中似乎很有名氣。柳文軒雖遠在江州,但他一直在備考,對京中情勢還是知曉一二的。這蔣福是蔣家的人,一定不是個好惹的。

“柳四公子,你知道咱們老爺是什麽人物嗎?”蔣福的目光愈發輕蔑了,“與咱老爺搶人,你這…又是何苦?”說着,語氣裏還有絲嘲諷的調兒。

柳文軒不善言辭,被人如此嘲諷,面龐微微漲紅。但他不願心上人被奪,心裏的傲骨也起來了,他硬着頭皮擋在前頭,怒道:“我不管你家老爺是什麽人物,但我明白,這世上斷斷沒有橫刀奪愛的理,我柳某人與笑語姑娘兩情相悅,定不會讓步!”

見他這麽傲,蔣福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

一直站在不遠處淡淡坐壁上觀的蔣海忠,微微颔首,沉沉地開了口,皺眉道:“蔣福,不必多說了,還有旁的事兒要做。”

這麽清淡的一句話,卻沉穩肯定的可怕,像是一把錘子似地沉沉落下來。說罷了,蔣海忠撣了下袖口,自顧自朝外頭走去,只抛下一句話:“二日後來接人。”

見自家老爺忙着走了,蔣福也不多說,哼笑一聲,便匆匆忙跟着自家老爺的腳步去了。二人一前一後,背影從前門口走遠了,燕媽媽屈着膝,頭也不敢擡,恭送蔣家的主仆二人離開。

此二人話雖不多說,但未必見得肯放手,唐笑語心頭始終還有五分不安。柳文軒見了,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低聲勸道:“笑語姑娘,不必害怕,文軒不會讓他們胡來的。”

唐笑語心底微亂,勉強一笑,說:“好。”

“真的。”柳文軒認認真真對她說,“以後,文軒還要雕更多的花檀木簪子,送給笑語姑娘。”

聽他這麽一說,唐笑語的心也微微安定了下來。

“咱們先回家吧。”柳文軒想帶她上馬車。

“哎,四公子!”就在此時,燕媽媽卻露着笑臉,攔了上來。她絞着帕子,一副可憐表情,揚着紅唇讨可憐道,“笑兒到底是奴的姑娘,奴心底實在是舍不得。若公子肯,不如讓笑兒在水蓮院再留兩天,讓奴與笑兒再多說說話。”

柳文軒面色凝住了。

燕媽媽又哪裏是“要與唐笑語多說幾句話”?分明是畏懼那蔣海忠的權勢,不敢得罪了人,這才不願放唐笑語離開。

“燕媽媽,你怎可這樣?”柳文軒神情薄怒,但他是個文人,說不出多兇惡的話來,只能道,“難道,媽媽就忍心眼睜睜看着笑語姑娘被帶上京去?”

燕媽媽是個人精,擋人的話一套兒一套兒,熟稔得再不過了:“四公子哪裏的話?奴自然是因為舍不得笑兒,才這樣懇求的。這個女兒雖不是親的,也是看了十年了,四公子當真忍心咱母女二人說不上幾句話?”說罷,燕媽媽甩甩帕子,做出傷心神情來,眼角頃刻就有了淚珠子,泫然欲泣。

如是一番哭哭鬧鬧,柳四反倒落了個難堪,周圍不少看客指指點點,叫他面孔漲紅。

唐笑語知道燕媽媽多會扯嘴皮子,柳文軒一介文人,定然是扯不過她的,只會徒增笑柄。于是,她主動道:“四公子,罷了,也就是兩天,笑語留在水蓮院就是。我這樣的平庸之姿,那蔣大人也許回去就忘了,不必過于憂慮。”

她嘴上這麽說,但她實際想的是,憂慮也沒有用。若是那蔣大人當真點了她的名兒,她無論是在水蓮院,還是在柳四府上,都沒什麽區別。

她留在水蓮院裏,裝個病,興許還能有點用處。也不知假說自己害了痘症,那蔣大人會不會被吓跑?

柳四還想說話,但唐笑語只是搖頭,他無可奈何,只能嘆了口氣,堅決道:“笑語姑娘,文軒定不會讓旁人将你搶了去。”

行李都收拾好了,但唐笑語還是在水蓮院住下了。

到了晚上,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偶爾摸出那支發簪撫上一下。

她自己也猜不透,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她不想屬于哪個男子,但若硬要選擇,和去京城相比,她更願意留在柳四的府上。至少柳四還會談及真心,但那京城裏,恐怕是除了漠然冷情之外,什麽都沒有。

***

安安穩穩到了次日的傍晚,斜光夕照,水蓮院的池塘上鋪開了粼粼金光,被幾尾三色錦鯉帶起的波紋曳碎。唐笑語在水塘邊灑了一手魚食,就聽到燕媽媽在遠處喚她。

“笑兒。”燕媽媽點着鬓,風韻猶存的嬌媚臉蛋直朝着笑語,“柳家的大公子來了。你收拾收拾,去與人家多說兩句話。”

唐笑語有些吃驚,問道:“媽媽,來的是大公子?不是四公子?”

燕媽媽欲言又止,嘆了口長氣兒,擰着帕子說:“是呀!來的是大公子,你可得想好怎麽與人家說話。四公子好脾氣,但那大公子可不是咯。”

見燕媽媽這副作态,唐笑語心底有點兒不安。她隐約猜到了柳大公子到底為什麽來找她,但她還是去了花廳。

她從前是見過柳大公子的,知道這位大公子冷峻威嚴、不喜形于色,很難相處。果真,今日的柳大公子就擺着一張冰窯子似的臉。

花廳裏清淨的很,沒有熏香袅袅,因為這都是柳大公子不喜的東西。窗扇開着,外頭的夕照落進來,将砂紅寶相紋的絨毯映出一片亮色。柳大公子穿着身藏青衣衫,襟領齊整,不茍言笑。

他坐在那兒,三十幾許的年歲,比同齡人更顯沉穩一些。他的眼神兒望過來,仿佛能叫人的小心思無所遁形;更如一個生殺大權掌在手中的将軍似的,叫人心底害怕。

“唐姑娘,許久不見了。”柳大公子說。

“大公子安。”唐笑語朝他見禮。

“唐姑娘不必多禮。”

柳大公子顯見是不屑于唐笑語這樣的賤籍女子的,他的眼底,始終有一絲冷冰冰的輕蔑。但他卻能擺出一副禮貌周全的樣子,讓人挑不出錯處。

“敢問,大公子可是為了四公子的事兒來的?”唐笑語大着膽子笑問。在這位柳大公子面前,她不太敢放肆,因為他着實不好相處。

“原來唐姑娘心底明白。”柳大公子站起來,負手踱至窗前,語氣淡然無波,“小弟頑劣,做出了許多胡鬧之事,讓唐姑娘見笑了。”

“……柳四公子真性情,好文采,笑語敬佩不已。”唐笑語忙低頭說。

“是嗎?”柳大公子側頭,淡淡瞥她一眼,“他為了你,與京中來的蔣海忠争上了。這事兒不大好,唐姑娘心裏可明白?”

唐笑語支吾了一下,答不出話來。柳大公子見狀,目光望回窗外夕照,緩緩道:“他為了你,竟違背父母之言,離家獨行,這已是不孝不悌。如今他惹上了蔣海忠,恐怕日後前途都堪憂了。”

唐笑語喉間的話噎住了,心底有點兒酸酸的。

“聽聞你與四弟兩情相悅,打從心底愛慕他。”柳大公子的眼神銳利了起來,“唐姑娘身在風塵,卻願對舍弟真心以待,我柳某人亦是敬佩不已。只是,唐姑娘若當真愛慕他,難道就願看着他自封前路,沉淪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柳四的醬油打完了~

麽麽噠,求個收藏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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