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京

柳大公子的話,如重重的一錘子敲落下來,讓唐笑語有點兒頭暈腦轉。

她心思亂了起來,一會兒想到那江海忠的臉,一會兒想到燕媽媽的臉。但想的最多的,還是柳文軒那秀氣文雅的模樣。

是呀……

是呀。

大公子說的對。

若柳文軒為了她,硬要與蔣海忠做對頭,那就真的是自毀前路了。就算真的有了功名,被蔣海忠批上了一筆,前程還能好到哪裏去呢?

柳文軒是個君子,她雖對柳文軒沒有男女之情,卻不願他落得這樣下場。

柳大公子的目光炯炯,掃了過來,仿佛在逼她做出回答。唐笑語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心底微微酸澀。她想起袖中那支柳文軒親自雕的發簪,還有那句“文軒還要雕更多的花檀木簪子,送給笑語姑娘”,一顆心更是刺得難受了。

千言萬語,到了喉邊,化為沉默。許久之後,唐笑語艱難地說道:“笑語明白大公子的意思。”

柳大公子點點頭,眼神淡漠,道:“唐姑娘有情有義,是個好女子,我柳某自會厚禮以謝。”

唐笑語略略苦笑了起來。窗外的夕陽漸落了,夜幕四合,星子已爬上了天。她從袖中取出那支花檀木發簪,垂首呈了上去,道:“這支發簪,還請大公子代笑語還給四公子。便說笑語自覺不敢高攀,還請四公子不必多念。”

“好。”柳大公子接過發簪,語氣淡然,“這句話,柳某一定會轉給四弟。”

柳大公子走後,唐笑語便陡然覺得有些無力。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在賤籍,命不由己。但面對柳大公子與蔣海忠這樣的人,她卻會更深地感到無可奈何。在這些大人物面前,她就像是撼樹蚍蜉似的微不足道。

她自花廳後走出,便瞧見燕媽媽迎了上來。燕媽媽眉飛色舞,一點兒都不心疼要退給柳文軒的銀子。她攥着帕子,上來就點唐笑語的額頭,念叨說:“怎麽擺着一張喪氣臉?好運氣來咯,你還難受!笑兒呀,你這是交了大運呀……”

唐笑語有些煩悶,說:“媽媽,這是哪門子的好運?”

“怎麽的,你還真瞧上柳四了不成?”燕媽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京城裏多的是大人物,哪一個不比柳四厲害,哪一個不比柳四官大?這是你多少姊妹求也求不來的機會呀!”

唐笑語只能苦笑。

沒了柳四,現在的她,也只剩下随蔣大人上京這一條路了。

***

蔣海忠挑選的女子,統共有三位。除了唐笑語與蘇婉婉,還有個叫李珠兒的。三女收拾了一陣子,便準備在五日後踏上去京城的馬車。

石榴原本是要留在水蓮院的,但蔣福說了,這姑娘需要人伺候,燕媽媽聽了,幹脆讓唐笑語将石榴也一并帶去京城伺候。

這一天,唐笑語起了個早,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到水蓮院的側門前靜候着。石榴打着呵欠,困倦不已地跟在她身後,嘟囔道:“姑娘怎麽起的這麽早呀……”

石榴不知道,唐笑語這一夜都沒怎麽睡好,一直難以入眠。

“笑笑,你這面色……怎麽有些差勁?”

一道柔婉女聲傳來,唐笑語側身,便瞧見蘇婉婉也到了。蘇婉婉穿了身月白衣裙,發間斜插一朵碧玉芙蓉,淡施粉脂,質如幽蘭似的。她望着唐笑語眼下的黑青,面帶擔憂:“昨兒個沒睡好?”

“沒什麽。”唐笑語說,“做了點噩夢罷了。”

蘇婉婉抿唇一笑,說:“笑笑,你是個有福氣的。本以為你要跟柳四公子走了,沒想到回頭來你還是要上京去,可見将來是有大運等着你呢。”

蘇婉婉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女子尖銳的嘲諷之聲:“什麽福氣?什麽好運?唐笑語,你不就是哭着求着媽媽,讓她力保你上京去嗎?為了上京,翻臉連柳四公子都不認了!也不瞧瞧你自個兒的姿色,配不配的上京城的榮華富貴?”

一聽這又傲又難聽的話,蘇婉婉和唐笑語都知道來人是誰了。只見游廊裏下來個身着水紅裙、芙蓉衫的女子,珠光寶氣、通身豔華,雖美色出衆,卻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帶刺模樣。她就是水蓮院最為豔名遠揚的姑娘,李珠兒。

這李珠兒自恃美貌過人,一直眼高于頂,不僅瞧不起其他姐妹,還常常對客人擺臉色。不過她生的樣貌好,有些客人反倒喜歡她這樣的脾性,覺得她有傲勁兒,在水蓮院裏難得一見。

“珠兒姐姐,這都是蔣大人做的決定。笑笑這樣出衆,蔣大人選上她,那也是無可厚非之事。”蘇婉婉柔着嗓音說,“珠兒姐姐可別生氣,以後大家都是同院子住,比其他姐妹更親近些。”

李珠兒聽了,卻更覺得不高興了。她冷哼一聲,說:“姐妹?你們也配得上?”

從頭到尾,唐笑語都不說話。她也不是軟柿子,只是覺得和李珠兒争鋒芒是一件沒意思的事兒。讓她言語上占點便宜,也不會少塊肉。更何況李珠兒這樣的性子,在水蓮院還有人捧着,上了京城會發生什麽,誰又會知道呢?

側門外傳來馬蹄和車輪的響聲,原是蔣福領着蔣家的家奴來了。姍姍來遲的燕媽媽作勢擦擦眼淚,送三個姑娘出了門去,說:“你們姊妹三人,在京城可要多多保重。”

唐笑語與燕媽媽做了別,就彎腰提裙上了馬車。

馬夫揮鞭,“啪”的一聲響,車輪便轱辘辘滾動起來。唐笑語撩開車簾子一角,往外頭望去,水蓮院的綠柱紅牆正在緩緩後退,從她的眼前消失。自八歲後便消耗在此的年華,仿佛也一并遠去了。

唐笑語有些恍惚,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身在微塵之中的人便是如此,只能接受無常運命的安排,而并不可反抗什麽。就算有逆反之心,也掙不出什麽大波瀾來。

她的餘光往後一瞥,隐約看到遠處的樓閣上,好似站着個男子人影。隐隐綽綽的,依稀是柳四公子的身影。唐笑語微微笑了一下,便放下了車簾。

柳四公子是個翩翩君子,還望他日後得佳妻一人,白頭偕老。

***

從江州到京城,馬車要走上大半月的時間。這一路上颠簸得緊,幾個姑娘都不曾出過遠門,受的苦楚不是一般二般。唐笑語八歲前生活于貧家,倒也吃的起苦;蘇婉婉身子弱,卻是受不了了,颠得她身子骨都散了,只能讓笑語幫她捏捏腰肩,才可熬了過來。

好在京城終究是到了,這一路的颠簸也結束了。風塵仆仆的馬車一穿過高大威嚴的三扇城門,幾個江州姑娘便忍不住撩起簾子,朝外頭望去。

但見窗外街店如鱗栉參差,高檐飛角滿目皆是,不似江南的綠窗朱戶、十裏爛銀鈎景象,卻自有一派氣度。道池寬廣,馬車并行往來,如飛珠玑星雲。因是暑夏,街上行人着羅袂薄衫,個個都是體面齊整。再遠望去,有不少高屋樓閣,不知是哪位富貴王侯人家,令人望而生肅。

這京城實在是繁華,比起慢悠悠、閑散散的江州,真是熱鬧喧嚣多了。

縱是唐笑語原本并不想來京城,但如今心底也萌生了一二希望。這京城這樣繁華,也許真的比江州水蓮院更好也說不定。

到京城的第一夜,三女在一間私宅住下。從匾額上看,這處府邸是蔣家的私産,主人應當是那位蔣海忠。天色剛暗,唐笑語的門,便被蔣福敲開了。

“你就是唐笑語吧?”蔣福拿鼻子看人,語氣有些輕蔑,“咱們老爺在書房等着你呢。”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唐笑語應了聲是,便老老實實到了書房。

蔣海忠負手站在窗前,屋外的夕光散漫地鋪陳在窗棂上。他年近半百,鬓染霜白,面龐精瘦如石雕而成,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冷厲威嚴的氣勢。

“蔣…蔣大人安。”在這位不知來頭多大的蔣海忠面前,唐笑語略略有些怯場。

“唐姑娘,坐吧。”蔣海忠的眼珠子微微一動。他瘦削的身軀,慢慢地側了過來,“老夫強買下唐姑娘,逼你上京,與心上之人分離,想必唐姑娘心底頗有怨言吧。”

唐笑語連忙起身屈膝,說:“奴不敢。”

蔣海忠點點頭,眼神魆長地望過來:“唐姑娘,老夫覺着你是個可塑之人,跟了那江州的柳四着實有些可惜了,倒不如上京城來,興許還能有些大造化。”

唐笑語聽着,心底不是沒有埋怨。就因為這等理由,就要逼迫她上京嗎?別人想要這大造化,她可是一點都不想要呢!

“唐姑娘,你可知道,老夫要送你去的是何地?”

聽蔣海忠這麽問,唐笑語老老實實回答:“笑語不知。”

“寧王府。”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讓唐笑語瞬時愕然怔住。

寧……

寧王府?

她雖是個水蓮院出身的女子,但也知道寧王府的大名。說來整個大業皇朝,又有誰會不知道寧王其人呢?

當今大業,國姓為霍,開朝已有三百餘載,偏生自十年前起,邊疆便戰亂頻頻,擾的民不聊生。寧王霍景,十五歲時便披甲上陣,率千軍萬馬馳返于戰場之上,首戰便連連得利,令邊疆作亂之部不敢再有異動。其人擅于軍略、精于武法;骁勇無匹,可以一人之騎出入敵陣。憑着累累軍勳,如今二十又五的寧王霍景,在朝中權勢滔天,獨得劍履面聖之恩寵。

唐笑語做夢也沒想到,她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寧王府。

作者有話要說:  寧王:老婆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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