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兵書
京城近衛赤羽軍,從來都由霍景統轄手中,猶如鐵桶一塊,牢不可破。自三年起,赤羽軍便在京城外安插軍營,方便巡視操練。霍景隔三差五,便會親自到軍營中巡檢,點驗軍士。
此前霍景去軍營時,只帶飛七一人。飛七雖武功高強,又能騎馬射箭;但在端茶倒水、磨墨鋪紙這些小事上,卻并不細致。以是,霍景在軍營之中大多親自來做這些瑣事。
讓唐笑語去軍營,也不過是他的突發奇想罷了。
要去軍營的這一日,天亮得格外早。一線魚肚白未露,就有早雀啾啾啼鳴不停。唐笑語打着呵欠從床上爬起來,在梳妝鏡前收拾自己。
她原本是個舞姬,妝奁匣中收着許多珠翠首飾,用以妝點自己。但寧王顯然是把舞姬當丫鬟差使的,因此,她那些簪釵镯環已有許久沒有派上用場了。平日裏,唐笑語只按着簡單方便來穿搭。
石榴給她紮了個小髻,就聽見外頭傳來扣扣的敲門聲。“稍等啊!”小石榴放下木梳,腳步踢踏地跑去應門。
唐笑語在妝鏡前打了個呵欠的功夫,石榴就阖上門,捧着一套衣物回來了。她拎起那套衣物,展開抖了抖,納悶道:“英嬷嬷差人送了這套衣服來,說是要姑娘換上了,再随王爺去軍營。”
唐笑語微愣,發現石榴手中是一套深藍色的男子衣袍,與王府守門小厮穿的一般無二。
“畢竟去的是軍營,叫人看到個女子,多少有些不便。”她對石榴道,“趕緊換了吧,免得一會兒去遲了。”
不過,唐笑語還是有些納悶——堂堂王爺,帶個丫鬟怎麽了?這有什麽奇怪的?還非得把丫鬟打扮成男的!
石榴幫着唐笑語更衣,一會兒功夫,便有個俊俏的挨個兒小少年新鮮出爐了。
唐笑語撣平衣上褶皺,一扶巾帻包着的小髻,小跑着出了門。此時天方亮不久,王府的大門口停了兩輛馬車,駿馬踢着蹄子,鼻尖發出噴響。
等了未片刻,霍景攜着飛七從門內跨了出來。
霍景瞧見男裝的唐笑語,目光不由微微一怔。
她着女裝時,無論繁簡,都是清甜嬌麗的模樣,像枝頭新綻的雪梨花。但作這男裝打扮,又別有一番飒爽。小臉嬌麗精致,和旁邊粗糙的車夫、小厮決然不同,活脫脫一個迷倒姑娘家的俊俏少年郎。
霍景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一撩衣擺,登上打頭的馬車。
“王爺坐穩了。”飛七替霍景放下車簾,轉身催着唐笑語上後頭跟着的第二輛馬車,“笑語姑娘,快上車吧!”
自來京城後,唐笑語一直在寧王府,還未出去看過。她坐在馬車裏,忍不住悄悄撩起車窗簾子,朝外頭打量。
馬車颠簸,車輪轱辘,震得窗外的街景好似也在晃動。天剛亮,水似的薄霧萦繞在街道上,整片京城都是初初醒來的模樣。城門剛開不久,趕路的京外人在城外長亭坐了一夜,這才排着隊入城。拐角處,三兩個大漢坐在板凳上吃肉餡馄饨,旁邊是一口大鍋,裏頭熱氣翻湧。再遠處,有個少女爬在木頭梯子上,摘下自家門板上燒了一夜的的死氣燈。
見唐笑語一直望着窗外,飛七友善地問道:“笑語姑娘從前沒來過京城?”
唐笑語放下車簾,搖搖頭道:“我在江州出生長大,也沒怎麽出過江州。”
聽她這麽說,飛七心底竟有些憐憫,道:“你家人都在江州吧?以後若有機會,向王爺懇求恩賜,也許王爺會讓你回去探親。”
唐笑語道:“這倒是不要緊。我自八歲後,就沒見過家中人了。想倒是想,但如今都習慣了孤身一人,也沒什麽打緊的。”
飛七聞言,頓覺自己說錯了話。
聽蔣家的人說,唐笑語是江州有名的舞姬。若她自少年起就不再見過家人,十有八/九,是被家人發賣至樂司等地,此後一直習舞,沒過過普通姑娘家的生活。父母家人,可能還是她的傷心之處。
飛七畢竟年少,心有愧忏,不敢再講,怕戳開她心底傷疤。但唐笑語并不以為意,一路張望着京城晨間的景象,分外興致高昂。
許久後,王府的兩輛馬車到了軍營。唐笑語趕忙下車,跟到前頭的寧王身後去。
她是頭一回來軍營這樣的地方,不太敢亂看。餘光偷偷一掃,就瞥見一列軍士手持長矛,打遠處威武地自一排靶子前走過。靶子邊堆着武器栅,上頭林林總總挂滿了利槍短矛,沾了塵的紅纓系挂在栅上。
乍一看到這麽多刀槍劍戟的,唐笑語的心底便有點兒打退堂鼓,不敢再多看了。
遠處有一線竈煙,幾個廚娘系着圍裙抱柴火回廚房。她們大多是四五十歲的婦人,隔着栅欄瞥見王爺來了,連忙跪下。不過,因隔着遠,不怕被察覺,她們還嘻嘻哈哈大膽地說着悄聲話。
“王爺帶來的那個小哥,可真是俊俏,比我兒可出息多了!”一個胖婦人低着頭,在圍裙上揩着黑手。
“我閨女與那個男娃差不多大小,也不知配不配?”另一個瘦瘦黑黑的廚娘說道。聽口音,她是京畿鄉下來的。
“呸!可把你美的,做大夢吶!人家就算是奴才,也是王府的奴才,和你家阿月可不一樣!”那胖婦人啐了一口,嘲笑起來。
“我閨女多水靈呀!怎麽就配不上了?”瘦黑的廚娘憤憤不平,“看見我家阿月的模樣,他能不喜歡?”
吵了沒兩句,那頭寧王已帶着随從消失在營房門前了。
霍景在軍營中有專門的營房,較王府的自然是沒的比,但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桌案後懸着京畿全圖,架上擺着卷卷書籍,游記兵略有之,雜談異聞亦有之,足見霍景讀書涉獵之廣。
“去取書來。”霍景對唐笑語道,“《尉缭子》的踵軍令卷。”
唐笑語:?!
她懵了一下,在心底念了下這個拗口的名字,硬着頭皮轉身去書架上找書。但她實在認不得複雜的字,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所謂的踵軍令卷。
最後,她兩眼一閉,抽了一本看起來像的書,同手同腳地遞過去給霍景。
霍景在低頭看信,直接順手接來,看也不看。待翻開了這本書的書頁,視線掃了一行,他的目光瞬間凝住了。
——置鵝于全羊中,撒五味,內輔以粳肉,以滾水量米數,捺團,熟之;澆以陳蜜,則風味更佳……
霍景的眉頭跳了跳。
再看書名——《居食令》
他把書合上,擱到一旁,本想奚落唐笑語幾句,擡眸瞧見她一副正在等死一般的面色,還是收回了已到喉口的話,只淡淡道:“好好跟着沈寒學字吧。”
唐笑語心底一跳,不知道自己到底拿沒拿對書,也不敢問,只能讪讪地應是。
營房外有人求見,霍景應了聲“進來”,那簾子被撩起,一個身穿護心铠甲的将士大步走了進來,抱拳作揖,聲音洪亮道:“啓禀王爺,屬下有事禀報。”
頓了頓,那将士的目光掃向唐笑語,補充道:“事關軍內細作,極為重大。”
霍景明白他的意思,對唐笑語道:“你出去吧,在門口候着。”
唐笑語也知道,軍機大事可不是自己能聽的,忙一溜煙小跑出去,老老實實在門口等着了。
營房外,天空遠碧,幾列士兵正在操練槍法,發出震天的嚯嚯響聲。她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遠眺着那列軍士,腳下踢着石子打發時間。
就在此時,她的身後傳來一道細碎纖纖的腳步聲,旋即,便有道嬌俏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公子…公子!”
唐笑語扭頭,卻見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穿一身藏青布裙,發髻用青布包裹,膚色略黑,眼睛倒是水潤明亮,睫毛撲閃撲閃的。她羞澀地笑着,臉上一團淺淺紅暈。
“你是……”唐笑語微愣。
“公子,奴,奴家叫做阿月。”這姑娘別扭地捏着滿是繭子的手指,水靈的眼睛望過來,“奴家的發簪丢了,可否…可否請公子幫奴家一起找?”
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但只是找發簪罷了,唐笑語就“哦”了一聲,好心說:“反正我也閑着,就幫你找吧。是怎樣的發簪?”
“絞銀絲的,是奴家娘親所給的傳家之寶。”阿月說。
沒一會兒,唐笑語就在腳邊瞧見了那支簡陋的發簪。她撿起來,笑着遞給阿月,道:“喏,就在這裏呢。”
阿月的面龐愈發紅了。她接過發簪,小聲道:“公子幫奴家找回了傳家之寶,奴感激不盡。……若是有機會,奴…奴家願……侍奉……”
後面的話,越來越小,越來越結巴。
唐笑語有點懵。
這……這是什麽情況?
看唐笑語怔怔不語,阿月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她鼓足勇氣,大聲道:“公子玉樹臨風,奴家願以身相許,侍奉公子!”
……
……
寂靜。
唐笑語傻了。
就在此時,她身後傳來“呼啦”一聲響,是營房的門簾倏然落下的響動。唐笑語僵硬地扭過身去,恰好看到霍景站在門簾前的身影。
“……啧。”霍景的墨眉蹙起,“你倒是厲害。”
不知怎的,唐笑語總覺得這一刻的寧王殿下,像極了磨牙的老虎。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