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萌發
看到寧王出現,阿月陡然吓住了。方才還大着膽子給唐笑語熱情告白的小廚娘,當即跪下行禮,半個音也不敢多吐。
霍景身旁的下屬馮冀将軍笑道:“這姑娘是咱們後廚上的。年輕人氣血方剛,這也是意料之中,還望王爺勿要怪罪了。”
霍景擺了下手,看起來是不打算追究了。
馮将軍對阿月使了個眼色,道:“還不趕緊回去幹活?”
阿月吓得險些魂飛魄散了,連忙結結巴巴地說“是”,一溜煙逃也似的退下去了。
唐笑語懵懵的,低頭跟着霍景回房中。她還沒擡頭,就聽到霍景一句奚落之聲傳來:“瞧不出來,你倒是個會招蜂引蝶的。”
“王爺在挖苦奴婢呢。”她小聲說,“奴婢可是個女子。”
說罷,她餘光偷瞧一下,就看到霍景又是那張殺神閻羅似的面色,登時閉嘴不敢多話了。
慘了慘了,好像又惹惱了王爺。
一會兒,得想個法子讓他饒了自己的罪才行。
“過來磨墨吧。”霍景說罷,在書案前凝視着信紙,陷入沉思。
方才馮冀來報,說營中似乎有個細作,不知來源于哪一家。今日霍景來軍營巡視,馮冀怕有人意圖對他不利,請他務必小心為上。
信紙微皺,霍景的心思也好似有了絲絲縷縷的折痕。他先思慮起京中那幾位視自己為眼中釘的人——陛下自是不必提,表面對他寵愛萬千,實則提防極深。貴妃一家倒是有心取他而代之,不過族中卻無什麽能人;曾歷經三朝而立于巅峰的蔣家早已沒落,只時不時像個蒼蠅似的煩他一下。餘下的……
越想,頭越疼。昨夜夢魇又發作,一夜未睡,那疲累與疼痛又紛紛湧上了腦海。霍景揉了揉眉,只覺得煩躁得緊。
“王爺可是頭暈不适?”
就在此時,他聽到一道小心翼翼的嗓音。聲音綿軟清澈,聽得人心窩裏一癢。霍景擡頭,就看到唐笑語眼巴巴的,瞧面色似乎滿是讨好。
“怎麽?”霍景問。
唐笑語咳了咳,小小聲說:“奴婢老家有個偏方,專治頭疼頭暈。奴婢每次頭暈不适,就用這個法子治,一會兒準就好了。”
“什麽法子?說來聽聽。”
“倒立!”唐笑語信誓旦旦地說,“倒立那麽片刻,頭就立刻清醒了。”
霍景:……
他本以為是什麽醫藥偏方,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法子。
霍景眼神也不多給一個,權當沒聽到,繼續看書信去了。
唐笑語讨了個沒趣,只得讪讪地低頭,暗暗說自己一聲傻子。人家堂堂寧王,哪兒用得着這樣的偏方呢?似沈寒那樣的名醫都候着等他傳呢!
她低落了一會兒,就聽得霍景冷淡道:“若是哪日無其他法子了,本王會試試。”
唐笑語愣住。
旋即,她便心裏來一句“值了”。
縱使王爺這句話,不過是說着玩兒的——他可不會有“無其他法子”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劃算又值當。情不自禁的,唐笑語就覺得心底舒展開了。方才的忐忑與自責全都煙消雲散。
向寧王進言被采納,這樣的事兒,可是極為難得的。
她在一旁沾沾自喜,霍景偶爾側眸一瞧,看見她有點傻乎乎的模樣,不由眉頭輕挑。
不知怎的,先前萦繞在霍景心裏的那點兒煩躁紛亂,好似也漸漸淡去了。
***
到了近傍晚時刻,霍景要離開軍營了。
唐笑語随着霍景、飛七到了軍營門口,遠遠地,就瞧見王府的兩輛馬車停在那兒。她方想為霍景搭腳凳子,就聽得霍景道:“飛七,讓車夫自己駕着這兩輛馬車回王府。”
飛七微詫,道:“那王爺您呢?”
“本王另擇他路。”霍景道。
飛七聞言,略略蹙眉,心裏敞亮地明白了大半。
今日飛七也聽馮冀将軍說了,軍營裏好似有人要對王爺不利。大搖大擺地坐着寧王府的馬車回去,正是招人眼球;還不如自己另找一條無人知悉的小道,小心點兒慢慢回去。
唐笑語卻不明白原因,只疑惑地瞧着二人。既然主子這樣決定了,她也沒叫不的餘地,只能憑着雙腳一道走回去。
夕光微斜,天邊一縷金紅霞光在層雲間染開。雖已是暮色将臨之際,京城的街市卻依舊熱鬧非凡。燈火初照,不及天邊烏金亮眼,但綴在長街裏卻如夜幕裏的流螢或星子一般。還未撤市的攤販在街邊吆喝着,想來是還未打算結束一天的買賣。馬蹄兒篤篤地響,馬車在人流裏艱難緩慢地走,車夫勉勵想避讓行人,那表情很是滑稽。
三人融入京城大道的人流中,便如幾滴水流入海洋裏,在熙熙攘攘的人頭中淹沒了。唐笑語得緊緊跟着霍景的腳跟,這才不至于遺落在後頭。
就在此時,她忽而聽到有人喚:“笑笑!笑笑!娘在這兒呢。”
她微愣一下,情不自禁地側頭望去,只見街道的對側站着個三十幾許的尋常婦人,系裙兜,梳鬟髻,豐腴的臉上滿面笑意。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高舉着根紅豔豔的糖葫蘆,吧嗒吧嗒邁着小腳步子,一頭紮進了婦人的懷裏。
葫蘆上的糖紙蹭到了婦人的衣上,那婦人“哎喲”一聲,笑着嗔怪道:“你這丫頭,怎麽又弄髒了娘的衣服?”
再仔細一聽,原來那小丫頭不叫“笑笑”,而叫“小小”。
此時門後頭出來個壯實男人,手裏拎着把柴火。一家三口子說了會兒話,那婦人便抱起名叫“小小”的姑娘,笑語盈盈地回門後去了。
唐笑語微怔地看着這一家三口,腳步已停了許久。
“唐笑語,回神了。”霍景在不遠處,忍不住蹙眉出聲,“你在看什麽?”
“沒,沒什麽。”唐笑語微驚,意識到自己失态了,連忙緊着腳步跟上去,“是奴婢走得慢了,請王爺責罰。”
“方才有人喊你?”霍景問。
“也不是。”唐笑語搖頭,“方才那婦人在喊‘小小’,而奴婢的小名為‘笑笑’,一時聽錯了。”
“‘笑笑’?”霍景輕聲在唇齒間品味了下這個昵稱,道,“倒是個不錯的小名。”
他的聲音清淺冷淡,但不知為何,這個昵稱從他唇間說出,卻顯得分外旖旎,像文人在詩紙上寫情人之名,又像是畫家提筆描繪帷帳裏的紅酥手。唐笑語有點兒別扭,耳根子微微一紅,道:“王爺喊我‘笑語’便可,不敢以賤名污了王爺的耳。”
三人本在街邊站着說話,面前人流熙熙攘攘。忽而間,人群中響起一片尖叫;旋即,不遠處有一匹高頭大馬,拉着一輛馬車狂奔而來。
“怎麽回事?!怎麽趕的車?!”
“要踩死人啦!要踩死人啦!”
“快讓開!”
只見那匹馬如得了瘋病似的,一個勁兒橫沖直撞,向前奔去,撞翻了不少攤子。小販子們不敢阻攔,滾怕在地,捂着腦袋哆哆嗦嗦避讓開。那架馬車上還有個車夫,此刻也是面如菜色,一雙手是根本拉不動缰繩。恐懼之下,這車夫竟然自己跳了馬車,直直摔倒在地上。
這匹馬在萬千人群中,竟精準地朝着霍景直直奔來。飛七與霍景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肅色。
他倆人隐約知道些情況,但唐笑語卻是整個兒吓懵了。眼看着那匹馬越來越近,揚起的蹄子也越來越清晰,她卻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一顆心突突地跳着。
這馬——這馬——!!
要是被踩上兩腳,豈不是得成肉餅?!
她雖然不想要什麽大富大貴,可也沒想要大病大災呀!
唐笑語被吓得不敢動,小臉如紙一樣白。她不知道自個兒在想什麽、做什麽,只是機械性地、如傀儡一般,推了推霍景,喊道:“王爺小心——”
說完這句,她在心裏暗暗道:王爺啊王爺,她可是舍命去救王爺了,還望王爺不要再給她壞臉色了!
下一瞬,她便覺得身子一旋,有人握着她的手腕,輕悄悄拉着她一轉,步子猶如跳舞一般。只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就已到了牆角裏,剛好與那輛發狂的馬車擦肩而過。轟隆一聲,那匹馬撞在牆上,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唐笑語眨了眨眼,有點看不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
——是,是誰救了她?
只見得人群指指點點,還在喧鬧着方才那馬車的事兒。
“怎麽回事啊?!好端端的,這馬怎麽發了瘋了!”
“在大街上這樣縱馬,啧啧,這家子人等着罰吧……”
“所幸沒傷着人!真是好險吶,方才那個娃娃從馬蹄子下爬走了!”
唐笑語怔怔低下頭,發覺她的手腕,被霍景握着。
她試着抽了抽手腕,霍竟便松開了她。他的神情依舊很淡薄,仿佛什麽都未發生。
旋即,她聽到霍景淡淡問:“你沒事吧?……笑笑。”
——你沒事吧?……笑笑。
也許是因為方才驚馬之過,她依舊未平複心情。此時此刻,她鮮明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微微一動,像春芽萌發。
作者有話要說: 笑笑:我只是受了驚,所以才心跳加速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