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受寒
天地之間,雨聲未停,漸有磅礴之勢。木屋窗外,嘩嘩不絕的細雨綿延織出一片白幕。而在小屋內,卻是另一番寂靜景象。
霍景緊緊地摟着唐笑語,沾着雨水的面容略顯蒼白。劍眉緊皺,平日裏好看的五官亦顯出些微的苦痛來。
也唯有在将雙臂收緊的片刻,他才會短暫地舒緩眉心。
唐笑語縮在他的懷裏,不得掙脫。男子的氣息近在咫尺,縱使不合時宜,她的心還是跳得漸快起來。這種心跳的感覺,與遇險時的恐懼、登臺前的緊張決然不同,是她從未有過的情緒。
“王,王爺,松手……”
她小聲地喊着,不知為何,竟無任何說話的底氣,這聲音小的如蚊蠅之聲。
霍景遲疑了一下,竟乖乖地松開了手。
唐笑語連忙站起來,退開兩步。
那緊貼在身的溫熱懷抱消失了,她心底陡然生出一縷奇怪的感覺。
……仿佛丢了什麽難得的寶貝。
她甩甩頭,抛掉這種奇怪的感覺,拔腳出了木屋。
留在這裏,王爺無法走路,她既無法保護王爺,也沒法替王爺治療。若是有賊人刺殺,兩人只能齊齊送命。倒不如出去碰碰運氣,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屋外大雨如注,她尋回自己棄掉的傘用以遮雨,可惜無濟于事,她早已渾身淋澆得濕透。
好在,她很快就撞上了苦尋刺客無果的飛七。
聽聞王爺還是遇刺,飛七掃一眼地上東倒西歪的黑衣人屍體,面容冷肅不已。簡單思忖片刻後,飛七到伽羅寺,譴了兩個小僧前往王府通風報信。
半個時辰後,王府的馬車快馬加鞭,帶着重重守衛并大夫沈寒一起來了。
“沈大人!”一看見沈寒自馬車上下來,飛七的眼前微亮。
沈寒衣衫微亂,面有急色,蹙眉道:“遇刺?怎麽會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王爺何在,快讓我看一下。”
他跨入木屋,便瞧見唐笑語呆怔着站在屋子一角。她那模樣,如同被雨水打濕的小鳥。沈寒愣了一下,眉心立刻絞起,他對身旁人道:“去給笑語姑娘打杯熱茶。”
來不及叮囑更多,他便到了矮榻邊,查看霍景的狀況。
霍景的雙眼緊閉,面色蒼白,瞧起來很是吓人。他翻看一下霍景的傷口,粗略診斷一番,松了口氣。他叫下仆給霍景更換衣物,又道:“毒性不強,只是致使人昏睡失去意識,須得回王府好好休息安置。”
衆人都放下了心。
大雨不停,王府的馬車在重重衛兵的包圍下,于木屋外停下。幾個下仆将霍景扶上了馬車後,唐笑語才遲遲地走出來。
她的腳步綿軟無力,被雨水打濕的亂發貼在面頰,形容狼狽。
“……笑笑!”
就當她也要上馬車時,沈寒忽然喚了她。
他皺着眉,目光鎖在她沾着水珠的面龐。猶豫片刻後,他咬咬牙,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的雙肩上。
唐笑語微微一愣。
“你肯定受涼了。”沈寒篤定地說着。那雙從來都輕快風流的雙眸,流露出一分憂慮,“現在得先把王爺帶回去,無暇給你開藥。等回去了,得押着你好好服一服驅寒的藥。”
唐笑語嗫嚅着,說不出話來。沈寒的外袍要從肩上滑落了,她下意識地伸手按住衣角,将它披攏一些。
這件衣服上,好似還有沈寒的體溫。
“快上馬車吧,別再淋雨了。”沈寒一直皺着眉。
他從來都是輕浮風流地笑着,像是招搖的桃花枝。這般緊鎖眉頭的模樣,極為少見,像是全然換了個人似的。
一行人終于坐上了回王府的馬車。
唐笑語坐在馬車上時,仿佛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身體,疲憊、寒冷與後怕,同時湧上了腦海。被雨打的濕透的身體,令冷意瞬間侵襲骨髓,她不由小小地打了個哆嗦,抱着膝蓋縮了起來。
還好,有沈寒的外袍在,不算冷到透徹。
馬車颠簸,雨聲依舊。她微呼一口氣,不自覺地,便呆怔地回想起先前遇險時的那一幕。
垂死的刺客擡起手,自袖間射出一枚銀針。那時的她,被恐懼所掌控,完全不敢動彈。
“躲開!”
然後,霍景咬牙切齒,将她緊緊摟在懷中,用身體擋下了那一針。
那根毒針,分明是飛向自己的。若非是自己蠢鈍又不經風浪,竟被吓得不敢動彈,霍景也不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受了傷。
可是……
王爺為什麽要保護她?
她是舞姬,是與奴婢差不多的賤籍,是蝼蟻塵埃,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寧王殿下。
為了保護她而受傷,多不值得啊。
唐笑語将膝蓋抱得愈緊,心頭微亂。一點愧疚,二分疑惑,令她滿心思緒如亂麻。
許久後,馬車終于回到了王府。
她這副濕淋淋落湯雞一般的模樣,着實吓了石榴一跳。石榴趕緊去讨了熱水,供她換衣沐浴。期間,石榴再聽聞她和王爺在伽羅寺外遇刺,更是吓得不行。
“要不是有飛七大人在,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石榴想象了一下,便覺得怕的不行。她年紀小,絮絮叨叨說着,将功勞全都歸給了飛七,“還好飛七大人厲害,保護了王爺,還将王爺與姑娘您平安帶回來了……”
唐笑語擦幹了頭發,窩在床上,倦得說不出話來,眼皮止不住地合上。石榴絮絮叨叨的聲音,也在耳旁漸漸遠去。
她沉沉地睡了一覺。
夢中,她夢見了一個男子,那男子擁着她,在她耳旁輕聲說着什麽。
“本王救了你,這可是救命之恩,你要如何報答本王?”
“連個墨都磨不好,也不識字,睡相還差。啧……看來,是無法報答了。”
“閑來閑去幾度……燈火人家笑語。……笑語,倒是個好名字。”
她有點惱他揭人短,還有點愧疚。在夢裏時,只顧着氣嚷了。
就在這時,她耳邊傳來隐隐約約的響動,有人在低聲說話。再勉強睜開眼皮的一條縫,看得一道模糊人影在床前晃悠。
“果真是受冷了,額頭這樣燙。一直睡着,估計也是受冷的緣故。”沈寒收回搭在她額頭的掌心,嘆一口氣,“去抓這服藥,給你姑娘熬了,每日按時三餐後喂服。”
唐笑語覺得眼前如蒙了一層紗布似的,看不清人影。
那開藥的大夫在她床榻邊坐下,久久地凝視着她。許久後,她聽聞他一聲長嘆,道:“跟着那人,日後便是會這般受苦。”
是沈寒。
“沈大人……”她睜開眼,覺得喉嚨又幹又渴,平日裏清潤的嗓音沙啞的可怕。
“姑娘醒了?”石榴連忙端了茶過來,“喝點東西潤潤嗓子吧。”
唐笑語坐起身,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燒熱還沒退。她勉強呷了口茶,啞着嗓問道:“王爺還好嗎?”
沈寒皺眉,道:“你自己都病了,還去關切他?”
唐笑語肩膀輕晃,人捱到枕上,喃喃道:“王爺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
“……”沈寒面色微怔,忍不住低語道,“他竟會做這種事?”頓了頓,他側過頭去,避開唐笑語視線,道,“他沒什麽大礙,方才已醒了,還叮囑人去追查刺客身份。那銀針看着兇猛,但不過是短時間使人昏厥不得還手。”
唐笑語聞言,微笑一下,道:“那就好。”說罷,便阖上了眼小舒了口氣。
淋了那麽久的雨,又受了驚,她身體虛弱的很。現在捱在枕上,面色蒼白,昔日柔潤的唇瓣也毫無血色。沈寒蹙眉看着她,只覺得心底有點難受。
跟着王爺,便是要遇到這樣的危險。平日裏多可愛嬌嫩的一個人,遇着這等行刺之事,便也只有擔驚受怕的份。若她只是個外院的普通奴仆,也許就只用活在方牆之中,不必遇到這等危險之事了。
看唐笑語重新陷入小眠之中,他忍不住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指尖掠過幾縷發絲,他又嘆了一聲,對石榴道:“別忘記煮藥。”說罷,這才遲遲地離去了。
唐笑語許久沒生病了,但這一病,就是兩三天。燒熱倒是退的快,但人總沒勁兒,昏昏欲睡、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精神也不好。每天昏沉地睡上大半日,起來喝點苦藥、用點米粥再接着躺。
石榴端來的藥實在是苦,苦的她都不願張口,但也沒法子,只能小口小口地喝。這一回石榴端來的藥,她聞到那苦味便想躲開了,便幹脆阖着眼,裝睡。
“姑娘,起床喝藥啦。”
石榴連着喚了幾聲,她都在床上裝睡。石榴急了,她端着藥碗,幾乎要爬到床上去,道:“不成!沈大人吩咐了,這藥可要按時服。”
唐笑語不聲不響,靜若一具屍體。
她緊閉着眼,只盼着石榴趕緊出去把藥到了。那藥實在是苦,苦的她受不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門扇被推開了,一道腳步聲徐徐走近。旋即,枕邊便響起一道沉沉男聲:“唐笑語,起來喝藥。你若不喝,本王喂你。”
是……
是霍景。
他的聲音不如平常一般威嚴,但足夠驚到唐笑語了。
唐笑語內心一驚,糾結着斟酌了半晌,還是假裝目光惺忪地睜開雙眼,道:“是誰……王爺?……王、王爺怎麽在這裏……”
霍景披着外袍,抱臂站在她窗前。隔着一道帷簾,他那冷峻的面容被光線所暈染,顯得模糊而清冷。
“喝藥。”他說着,嗤笑一聲,“你未曾受傷,怎麽躺的比本王還久些?”
唐笑語瞥到石榴手裏的藥碗,又聞到那苦澀的味道,開始躊躇。霍景像是看出了她的猶豫,冷冷道:“你不乖乖喝藥,休怪本王不客氣。”
唐笑語微懵。
她喝!她喝還不成嗎?!
作者有話要說: 威脅.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