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笑容

畏懼于寧王殿下的威嚴,唐笑語老老實實地爬起來,接過了藥碗,皺着眉,将一碗藥整整齊齊灌下。

她喝藥的時候,霍景便一直凝視着她,仿佛她的臉上有什麽似的。

那藥實在是苦,令她舌根發澀,眉頭皺得幾乎要打結了。這副仿佛在受刑的模樣,讓霍景的心底有了一種奇異的想法。

他忍不住想要撫平她的眉心。

霍景的心底,原本因行刺一事而狂躁不已。但看到這一幕,他卻反常地平靜下來。這屋中萦繞的,分明是那藥刺鼻的苦味,但他卻仿佛能嗅到她脖頸間的清香。

等她服下藥,石榴連忙拿了顆糖來:“姑娘,壓下苦味。”

霍景冷淡地瞥了石榴一眼。石榴得了這眼色,微微一愣,立即很識趣地退出去了。一邊走,還一邊偷笑着搓搓手,仿佛在期待什麽。

石榴走的時候,将門合上了。屋裏安靜了下來,一片清淨。

唐笑語放下藥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她見霍景依舊盯着自己,忍不住低頭小聲問道:“王爺……怎麽一直看着奴婢?”

一邊說着,一邊偷偷地用手帕重重地仔細擦嘴角,又用餘光去看帕子上是否有藥漬。

霍景垂眸,視線掃過她秀麗卻蒼白的面容,道:“你明明就是那個從樹上掉入本…掉入宋春山懷中的女子,為何你卻偏要說你不是?”

唐笑語聞言,略怔。

她沒想到,霍景忽然提起了這件事。她也不清楚霍景是如何篤定此事的——她只知道,恐怕有大/麻煩了。

欺上,可是大罪。尤其她所欺之人,乃是寧王殿下。這件事被發覺了,恐怕不死也得脫層皮。

“王,王爺恕罪。”她連忙低下身來行禮,有些語無倫次。她本就大病初愈,聲音沙沙啞啞的,聽着很是可憐,“奴婢隐瞞此事,确實該罰。但…但……”

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為自己開解的理由。最後,她硬着頭皮道:“宋大人乃是貴妃兄長,卻在王府酒後失态,拉扯王府後院女子,難免叫人诟病,且寧王府也會跟着失了顏面。為了宋大人,也是為了寧王府,奴婢這才矢口否認……”

她這一番話說得絞盡腦汁,霍景卻覺得有幾分好笑。

為了宋家,也是為了寧王府的顏面?真虧她想的出這麽好的理由。

“狡辯。”他低聲說。

“王爺恕罪。”她只敢可憐巴巴地求饒。

人還病着,就得這樣告罪,着實是看不過眼。霍景挑眉,道:“事情都過去了,本王不追究你的欺瞞之罪。”

這有些出乎唐笑語的意料。她略怔住,道:“謝過王爺不追之恩。”她的神色,帶着一縷後怕。

霍景見她眸帶謹小慎微之意,不由疑惑道:“你又在怕什麽?”

“沒,不,不曾……”她矢口否認。

她這麽說,但霍景卻不會信。她分明是怕着什麽的。

“好好養着身體吧。”霍景眸光微暗,“你的身子太弱了。不過是淋了場雨,便鬧成這副光景。”

“……謝王爺關懷。”唐笑語語塞。

她用餘光偷看一眼霍景。霍景那張冷淡卻俊美的臉落入她的視野。

這一瞬,她便想起了伽羅寺外的大雨,想起他趴在自己肩上昏沉的模樣。那時,她竟在想着——想着,“王爺可真是個俊美之人”這樣不該想的事。

眼看着霍景要走,她終究是忍不住,巴巴地問了句,“王爺…王爺的傷,無事吧?”

她到底還是有些挂念的。

若非是霍景為她擋下了那一擊,如果中了毒的人是她,那她可不會如霍景這樣康複地這麽快。也許,還得在床上躺上許久。

且霍景那時……

還對她做了那樣的事。

男子懷抱的熾熱,似乎還近在眼前。

一想起那件事,她便覺得面頰微熱。縱使心知那不過是他意識昏沉,胡亂而為,卻依舊制止不住半紅臉面。

她必然是……有些在意的。

霍景側身,唇角微微一揚,道:“原來你記得。本王還道,你已忘了這事,懶得再問。”

聽他這樣奚落,唐笑語小有不忿,道:“王爺救了奴婢,奴婢又豈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

“王爺是主,奴婢是仆。”她有些沮喪,“這些事,哪裏是奴婢可以探聽的呢?”

霍景失語。

片刻後,他彎下腰來,輕揉了下她的頭,道:“本王的傷,無什麽大礙。你養好自己的身子便夠了。”

唐笑語怔住。

然後,她姍姍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些茫然。

***

霍景踏出唐笑語的房門,飛七迎了上來,道:“王爺,那夥刺客的身份已有些眉目了。”

“嗯。”霍景點頭,目光一冷,道,“決不可放過。”

“是。”飛七答道。

霍景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事,道:“……還有,替本王去查一件事。查查唐笑語的雙親家人,現在何處。”

飛七微愣。

他沒想到,自己會接到這樣一個任務。

伽羅寺行刺的刺客,和唐笑語的雙親,有什麽聯系嗎?

“怎麽?”霍景問,眸光斜斜掃去,“抗命不從?”

“是……屬下領命!”飛七連忙答道,态度誠懇,不敢有所迷惑。

***

霍景回到自己屋子時,沈寒已經在那裏等着了。這擁有一張禍害臉蛋的妙手大夫,正把玩着手裏一枚診脈用的細針,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瞄着他:“舍得回來了?”

“……你在說什麽,本王聽不懂。”霍景神色微寒。

“阿景,我可是聽說了——你是為她擋了一擊,這才受了傷。”沈寒聲音漸柔,“我倒是沒想到,你也有這樣溫柔的時候。”

“……不過是恰巧罷了。”霍景的面色愈寒,“不得再胡言亂語。…她不過是個普通舞姬,并無任何特殊之處。”

頓了頓,霍景聲音冷酷地補充道:“你若是再廢話,便将你送出京城去。”

“別!哎,別。”這可戳中了沈寒的軟肋了。他連忙道,“我不提她了,你可別送我出京城。你的夢魇之疾不好,我又豈能放的下心出京去?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吧。”

“不得再胡言亂語。”霍景簡單地說。

“好好好……”沈寒點頭如搗蒜,有些敷衍。

他穩下心來,替沈寒診脈。他将手指搭在霍景的手腕上,卻有些心不在焉。心思如浮空的雲,已不知飄到了何方。

不知不覺間,他便想起了在伽羅寺外見到的唐笑語。

被雨淋的渾身濕透、小臉蒼白,瞧着便可憐巴巴。那樣纖小的一個人,怎吃的起這般的苦?她當是被捧在掌心裏嬌寵的。

若阿景……

若阿景,當真對笑笑不在意,也不上心,那就好了。

那她,定會平安一世吧。

霍景并未發現沈寒的出神。他望着窗外的竹林,神色飄忽。

忽而間,霍景問沈寒道:“沈寒,本王……是不是,看起來很可怕?”

沈寒愣住。

霍景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可怕嗎?”霍景又問。

沈寒心裏大喊一句:當然啊!

面前的寧王,生的叫一個俊美無雙,灼灼猶如棠棣。但他從來都冷着一張臉,如冰霜永覆的雪原,因着慣常殺伐,眼底還有一縷戾氣。尋常人見了,哪敢擡頭多看?便是時常在他跟前者如飛七,都有些戰戰兢兢的。

“嗯……還,還好。”沈寒不敢說實話,怕擊碎霍景的心,飄忽着眼神,顧左右而言他,“王爺風光霁月,剛正不阿,不怎麽……可怕……我瞧着王爺您啊,那是仰慕得緊……”

沈寒這一通廢話說的,讓霍景有些不耐。

“廢話少說。”霍景折眉,語氣森寒,“本王看你的意思,就是本王瞧着很可怕。”

沈寒心裏叫苦連天:這個阿景,想叫他怎麽回答?說是還是不是?怎麽答,恐怕都得被他送出京城啊!

“是否……”霍景蹙眉,陷入沉思,“多笑一下,就不會如此可怕?”

“?”沈寒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今天的霍景是怎麽回事?!

中了邪,還是被惡鬼附身了?!竟然在考慮這種事情……

“阿景,你不必想這些有的沒的……”他勉為其難地勸道,“您可是堂堂寧王,笑與不笑,有什麽區別?”

“……”霍景忽然揚起嘴角,慢慢地微笑了一下。

那是一個冰寒徹骨,猶如惡鬼般的微笑,仿佛注視着一個近乎死去的手下敗将。這樣微笑的霍景,正如手握長/槍、策于馬上的場景,身于戰場,望着布滿血泊屍體的荒原。

沈寒打了個哆嗦。

“這樣的笑,可以嗎?”霍景問,“不可怕吧?”

沈寒點頭如搗蒜:“不可怕,不可怕,溫柔極了。”

“嗯。”霍景似乎很滿意,斂去了那少見的笑容,恢複了淡漠神色。

***

又是夜,石榴又在苦口婆心地勸唐笑語喝藥。

“姑娘,這藥雖然苦,可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不是有句話,良藥苦口利于病嗎?”小石榴端着碗,如個老媽子似的絮絮叨叨念着。

唐笑語抱着枕頭縮在床上,小臉還泛着白。她小聲道:“不喝這藥,我也能活。不過就是點燒熱……”聲音還有些病弱。

就在此時,門扇推開,霍景緩緩步入。

“怎麽,又不喝藥?”

唐笑語心底一咯噔,忍不住暗暗道:自搬到齊園後,寧王殿下動不動就出現,真真是吓死人了。

她想爬起來行禮,霍景淡淡道:“你在病中,不必行禮了。”

旋即,他接過石榴手中的藥碗,醞釀了一下,露出一個微笑,道:“喝,藥。”

那一瞬,唐笑語毛骨悚然,汗毛倒立,瞳孔縮緊,仿佛身處閻羅王殿。

這是一個……怎樣的…笑容啊……

她哆哆嗦嗦着接過霍景手裏的藥碗,哆哆嗦嗦地喝下,哆哆嗦嗦地用手帕擦拭嘴角:“謝…王爺……關懷……”

霍景很滿意。

嗯,看來這個笑很有效果。

日後,多笑。

作者有話要說:  別笑了別笑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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