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還是同樣的位置, 不過現在卻換了人,溫誠坐在一側, 面前是一杯熱牛奶, 上面加了一層厚厚的巧克力;溫建明一人坐在對面, 面前是一杯黑咖啡, 不加糖不加奶, 苦得難以下咽。

實際上, 這杯咖啡溫建明的确一口也沒碰。

他向後靠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兒子扭頭笑着擺了擺手。

而他兒子的那位小朋友則在身後隔了幾桌的遙遠位置,在那個位置,游藝只能看到兩人的動作, 聽不清兩人交談的話語。

他手上是一杯甜牛奶, 正小口抿着, 同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們這邊。

對上溫誠視線之後,咧開唇角, 笑容燦爛。

不知怎麽,溫建明莫名就感覺自己好像是分開這對有情人的反派角色。

他輕咳一聲收回看向那個小孩兒的視線, 将目光重新對上自己兒子,沒話找話地問:“因為查爾斯生日來的?”

“嗯。”溫誠應了一聲, 對于自己的行程被他親爹全然清楚并沒覺得絲毫意外,“你是因為薩福妮的新品發布會?”

薩福妮是年輕一派的新銳設計師, 雖然身份遠遠不能在這條街中擁有一間工作室,但在設計領域的同齡人中也算是翹楚。

畢竟是靠他爸砸金捧上來的。

“咳。”溫建明借着端起咖啡杯的姿勢來掩飾自己的尴尬,一口黑咖啡的苦澀味道光是聞到就讓他稍微定了定心神, 假裝無所謂的解釋說,“我和薩福妮早就分手了。”

“這樣,”溫誠好似恍然,“對,我忘了你剛剛那位佩斯小姐。”

咖啡杯被主人不怎麽客氣地放回桌子上,發生一聲清澈的脆響。

——所幸整個布谷鳥餐廳已經被清場,門口也挂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沒能讓別人看到餐廳創始人此刻因為尴尬而惱怒的模樣。

只有始終關注着這邊情況的游藝猛地站起身,緊張地往前走了一步。

“你已經二十八歲了,溫誠。”溫建明深呼吸,皺眉看着面前輕輕敲着牛奶杯的兒子,“我記得我十八歲的時候就和你開誠布公地談過,我不會幹涉你的感情生活,無論你喜歡的是男人女人或者是美是醜我都不會在意……”

“于此同時,我也絕對不幹涉你的交友對象。”溫誠插嘴說,“無論你是不是一周換三個女友,或者你的女朋友是不是能當我妹妹的年齡,全都與我無關。”

他雙手抱着牛奶杯,抿了一口帶着香濃巧克力味道的牛奶,無辜地看着自己臉色不好的父親,示意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甚至還很感謝你,至少在我十八歲之前,你除了那次,再沒有做出什麽讓我比較難堪的事情。”溫誠聲音一頓,嚴謹補充着,“或者說再沒有讓我發現。”

提起從前的那件事,溫建明冷聲呵斥道:“溫誠!”

但是話剛從自己嘴裏說出來,這位商界大佬瞬間就後悔了,他甚至有些忐忑地等待着溫誠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樣,幹脆利落地冷笑離開。

如果把溫誠不見人的那六年算起來,這對父子基本上有十年沒能坐在一張桌子前心平氣和三分鐘。而今天,好不容易能夠有一個機會平和坐下來談一談的時候,似乎又讓這位大佬搞砸了。

溫建明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麽他可以游刃有餘的處理好與各種刁鑽客戶之間的交際,甚至也能夠完美協調好自己情人們的情感,卻唯獨和自己唯一的孩子之間的關系永遠是一團糟。

然而骨子裏始終帶着一點兒盲目自大的溫建明,哪怕心底知道剛剛那句呵斥完全是自己沒理,但也根本學不會主動開口緩和。

在他悄悄握緊手緊張等待着的時候,卻看到溫誠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在他看來簡直甜膩的巧克力牛奶後,并沒有直接起身離開。

甚至開口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溫建明渾身一僵,瞪大眼睛看着溫誠,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不好意思。”溫誠吐出一口氣,重複一遍,“有時候看到你帶着小女朋友,總會條件反射想起來往事。”

他說完舉起牛奶杯,面帶微笑地看着自己父親:“幹杯,不提了。”

這句不提不僅僅是指那件讓兩人都不想回憶的往事,也是兩人間始終存在着的矛盾僵持。

六年的渾渾噩噩早就讓溫誠淡忘了自己為什麽會和親爸鬧到那種地步,或許是少年時期不服管教的叛逆,也或者是他爸這又臭又硬的脾氣。

甚至現在想來他爸那些數不清的小情人們也并不重要,畢竟如果不是被他剛巧碰上的意外,他爸從來都不會主動領着那些小女朋友出現在他面前。

到底也不是什麽非要死磕一輩子的坎。

一家人,何必呢。

佛系青年溫誠的手臂又往前伸了伸:“幹杯?”

溫建明看着他那張肖似他母親的臉,片刻後才用手指夾着咖啡杯,指尖略帶顫抖,輕輕上前一碰。

“啪。”

這一聲脆響也讓正一點點往前挪着的游藝松了口氣。

‘幹杯談和’的事情上一秒剛發生,甚至才重複過一遍對自己兒子的十八歲霸氣宣言,結果溫建明再開口的第一句就關心起了自己兒子現在的伴兒。

“他是個模特?”

也就是溫誠不和他斤斤計較,沒當場讓自己親爹難堪。

“演員,非常不錯的演員。”

眼看着他爸聽到這個答案之後眉頭又擰了起來,溫誠将牛奶杯湊上去碰了一下到現在還是滿杯的咖啡,也沒說話,只是用微笑提醒。

看着剛談和的兒子,溫建明無可奈何地擺手:“不提不提,我怕我再和你說什麽又能讓你扯出斷絕父子關系這種胡言亂語。”

“我那時候開玩笑的。”溫誠笑着,輕飄飄就把古老的往事一句翻過篇,“我怎麽舍得和這麽有錢的老溫斷絕關系?”

十多年沒能聽到的稱呼讓溫建明呼吸一哽,很久之後才慢慢裝作無事的姿态,沙啞着說:“……你這張嘴,瞎貧。”

……

時候不早了。

溫建明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國內是大白天,還有很多的工作在等着他做決策。

還是溫誠主動站起身:“我就回去了。”

雖然不太舍得和兒子難得的溫存時間,但溫建明也不得不承認跨越十年再續父子情誼的确有些無話可說的尴尬。

離開之前溫建明突然想到:“……溫明陽是不是找過你?”

“找我?”

溫誠迷茫了一瞬,半天才從記憶中擠出來這麽一件事。

在最開始網絡上傳出他要複出的言論時,溫明陽是和他那個脾氣不怎麽樣情商也不怎麽高的老媽去銀河影業試探過他。

“好像有這麽回事,”溫誠無所謂地說,“我又不準備從商和他搶活幹,他就再沒來過。”

“我只有你一個繼承人。”溫建明低聲強調道。

“我知道,”溫誠笑着說,“不過溫明陽有這個能力,他幹得不錯,我感覺占着大頭股份躺着領分紅的生活更适合我。”

溫誠這種沒出息的樣溫建明早就看慣了,若是往常,他肯定免不了一頓說教。

但是目睹過溫誠行屍走肉的那些年,身為一位父親,對于他的選擇也都保持無所謂的态度了。

只要人健康的活着。

——目睹到他們結束話題,躲在後面的游藝也探頭探腦湊上前,蹑手蹑腳地站在了溫誠身後。被敏銳的溫誠伸手揪出來,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

……也快樂的笑着,其他的就這樣吧。

溫建明嘆氣:“那我走了。”

游藝乖巧地又附贈了一個九十度鞠躬:“叔叔再見。”

“……唉。”

眼看着這個熟悉的後腦勺,溫建明再嘆一聲。

……

送走了自己的父親,溫誠又牽着游藝的手按照原路慢悠悠地往回走。

路上的人沒見少,一波又一波的時尚男女在這條路上穿梭着,看起來似乎和他們來時一樣。

但是又完全不一樣。

游藝擔憂地看向心不在焉的溫誠,雖然他在剛才與自己父親交談時的氣氛看起來不錯,但當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游藝還是能察覺到溫誠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

兩人轉回了那條昏暗的小路,将繁華熱鬧一點點地甩在了身後。

氣氛一點點安靜下來,空氣中是草木的清香。

“哥。”游藝突然停在原地。他一直忍到現在才開口,卻沒有問溫誠一句,反而真誠地建議道,“你揉一揉我吧。”

“嗯?”回過神的溫誠就聽到這個奇怪的請求,他唇角翹起,順勢捏了下游藝的臉頰,“怎麽了?”

“你揉一揉我,就開心了。”

溫誠的指尖還停留在游藝的臉頰上,在聽到這句話後手指一頓,綻放的笑容也停滞在臉上。

游藝握着他的雙手按在自己臉上,還笑着說:“像不像是一個手感很好的面團子?”

“……像。”溫誠嘆氣,“但是我現在不想揉你了。”

啊?

絞盡腦汁才想到用這個辦法來哄他開心的游藝愣在原地。

他遲疑着,目光偷偷看向溫誠的唇。

要不就……

結果溫誠放下按在他臉上的手,沒像之前在餐廳裏放肆地把這張漂亮臉蛋揉了一個亂七八糟,而是很随意地重新牽起他的手說:“回家吧。”

“……哥。”

“嗯?”

游藝抿着唇,苦惱地輕聲說:“沒什麽。”

接近夜裏十二點的時間,附近的養老鄰居早都睡了。游藝跟在溫誠身後輕手輕腳地進屋,他還遲疑着想說些什麽,就看到溫誠直接放開他的手,走到了卧室,關上了門。

留下身後剛剛張開嘴的游藝。

連一句晚安都沒說。

游藝皺起眉,想了想并沒有直接去敲門,而是走到了自己的房間,摸出手機敲出一條消息。

-哥,你睡了嗎?

他在心中默默的數着,過了四十五秒,對面都沒有任何回複。

……

一回來就将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裏的溫誠睜着眼,目光卻沒有焦點。和父親重歸于好的喜悅到底還是沒能壓過心底那段無法忍受的往事。

始終藏在記憶深處還好,只要一想起來就會讓他生理性地作嘔。

門在外面被輕輕敲了兩下。

是游藝,剛才可能把這個小傻子吓到了。

溫誠将唇抿成一條蒼白筆直的線條,手指緊緊揪着被角,沒有出聲。

放在枕邊的手機又響了一聲。

卻和上次一樣,直到屏幕黯淡,溫誠裹在被子中的手都沒有伸出來。

——沒上鎖的門突然被悄悄地推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游藝穿着溫誠買來的灰兔子睡衣,慢慢從越來越大的縫隙中偷偷鑽進來。

黑暗中,看不清他紅彤彤的臉。

“哥,”游藝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搬出來小聲說,“那屋的床太小了,我滾一圈就不小心摔下來了……”

半響,才聽到溫誠鼻腔哼出一個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嗯?”

“我能、我能不能……”

果然想是一回事,真的說出口時游藝仿佛喉嚨都在冒煙。

“我能不能和你、和你一起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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