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仿佛透支了自己大半輩子的勇氣, 游藝說出這句話之後就緊張地屏住呼吸。
他燥得渾身滾燙,甚至都擔心溫誠會不會聽到他震耳的心跳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游藝都沒忍住慢慢往前挪了一步的時候, 才終于聽到了溫誠夾雜着嘆息的輕聲回應。
“我這邊只有一個枕頭。”
原本用腳尖悄悄往前蹭着的游藝沒經大腦直接開口說:“我不用枕頭!”
“也只有一床被。”
“我也不用被!”
大概被游藝這仿佛沒有底線的要求吓到, 溫誠重重地嘆了口氣, 把自己卷成一個蠶寶寶往後挪了挪, 留出前面的一小塊兒位置。
本來溫誠要是沒什麽動作的話, 游藝還敢往前小步小步地蹭,結果現在看到了那被溫誠讓出來的位置後,這孩子卻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重得他幾乎擡不起腿。
游藝幾乎是一邊在心裏瘋狂鼓勵自己,一邊頂着滾燙發燒的臉蛋小心翼翼挪到了床上。
本來溫誠就沒往後退多少的距離, 他還規規矩矩渾身僵硬着身子緊緊貼在邊沿上, 恨不得把大半個身體都懸空在外面。
哪怕這樣, 他也感覺後背的熱汗緊緊貼在衣服上,仿佛稍一呼吸鼻尖就能嗅到溫誠身上的木質冷香。
別說往溫誠那邊湊近了, 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再往外挪就掉下去了。”旁邊的蠶寶寶勉強擡了擡手臂,将手從被子裏面伸出來, 勾着游藝的腰,往自己身邊帶……帶不動。
——游藝僵硬的身體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毫不配合。
“小傻子, ”溫誠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的無奈笑意,“我沒力氣了, 你要不要自己動啊?”
都躺在床上了還開這種腔……
後果很容易讓身邊臉皮薄的小孩兒燒成了一個灼熱的小火爐。
但小火爐還是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往裏面挪了挪,好歹讓自己整個身體都貼在軟綿綿的床鋪上。
一直沒敢呼吸的游藝這才剛要緩口氣,結果身上突然一重。
他呆呆地看着搭在自己胸口的純白色被角。
——蠶寶寶竟然舍得把包裹自己的被子分享出一半, 輕輕地搭在了游藝身上。
雖然可能沒什麽用,被溫誠裹了這麽久的被窩仍舊透心涼,似乎還不及游藝身上自熱體溫的十分之一。
溫誠自己也察覺到了,他啞着嗓子輕聲笑道:“你還真不需要被子啊。”
他剛說完,就感覺身上的被子被人輕輕扯住——離得近了,溫誠又能看到了游藝的大紅臉蛋。現在這個紅臉大可愛就拽着他的被角,身體筆直地躺着,只有小腦瓜往他的方向轉了一點點,那雙在黑暗中仿佛也變成純黑色大眼睛正認真的看着他。
小聲地吐出一口字:“要。”
溫誠輕笑一聲,帶着自己身上裹着的另外半張被子往他身邊挪了挪,低聲說:“那枕頭想不想要?”
之前游藝的‘毫無底線’現在似乎又都重新回來了,他沒正面回答,反而鼓足了力量,心跳如鼓,抱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沖動,将腦袋往溫誠的方向傾過去——
雖然他的全部力氣就只有那麽短短幾厘米的距離,但成功讓頭發絲搭在了溫誠現在正枕着的枕頭上!
自作主張地做下這麽一件‘大事’之後,游藝不太好意思地對溫誠抿唇小小地笑了一下。
像是偷吃一口胡蘿蔔的小兔子。
可愛得要命。
溫誠沒忍住,伸出手輕輕捏了下他的耳尖。
冰冷的觸感讓游藝下意識伸出兩只手緊緊将他的手掌嚴密地包裹起來。
那溫度好像能順着掌心一路燙到心尖最脆弱的位置,溫誠下意識就想要逃離。
可是他的身體卻又有些眷戀這個難得的熱度,指尖在火熱的掌心中蜷縮着,膩膩歪歪地不舍得離開。
這樣稍一遲疑,溫誠等來的就是身上一暖。
——主動被他攬進被窩裏的小火爐張開手臂,輕輕把他抱在了炙熱的懷抱裏。
仿佛懷中是什麽易碎的珍貴物件,游藝的動作小心謹慎。
甚至在終于将掌心貼在溫誠冰涼背上的時候,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哥,”感受到被窩中的冰冷在慢慢退散,費力把手臂撐起來,好像在特意避免和他緊密相擁的游藝紅着臉笑,“不冷了。”
不僅不冷了,溫誠現在只覺得連這個灑在頸側的呼吸,都是灼人的燙。
燙到冰冷的心底,又變成了熨帖的暖。
如同陽光明媚的午後靠在躺椅裏,舒舒服服地曬着太陽,将心底的陰霾一點點驅散。
就像面前這個紅撲撲的小傻子給人的感覺一樣。
溫誠呼出一口氣,張開手臂,将這個游藝只敢松松環着的懷抱直接壓實,擁緊。
緊緊貼在溫誠身上的游藝呼吸一滞,濃紅迅速順着他的脖頸爬上頭,如同喝了一杯埋藏百年的陳釀,燒得他整個人都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耳邊傳來溫誠喃喃低聲,瞬間将他喚醒。
“我媽在我很早的時候就去世了。”
懷中抱着一個溫暖的小太陽,溫誠仿佛随口聊天一樣輕聲說着:“那大概是我六七歲的時候吧,我爸之後就開始身兼數職,當爹當媽,在外面還要當日理萬機的老總。”
游藝沒說話,就這麽抱着他,當一個盡職而沉默的聽衆。
“小的時候我們父子感情是真的很好,我每年的生日他都記得,我喜歡的東西他全知道,不管多忙晚上八點前都會回家陪我一起吃飯,甚至連學校的每場家長會他都會親自出席。”
“我沒辦法用任何一個例子來說明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溫誠輕嘆一聲,“就像我沒有借口讓他這輩子就守着我媽媽的靈位過一輩子的一樣。”
溫誠的聲音雖然仍舊很平靜,但是抱着游藝的手臂卻在無意識的緩慢收緊。
原本一動不動搭在溫誠背上的溫熱掌心忽然輕輕拍了拍,像是哄孩子一樣動作青澀,卻能将溫誠從即将墜入的黑暗情緒中脫出。
“我其實知道我媽媽去世後的這麽多年裏,他身邊肯定會有人。畢竟有錢又喪偶的單身漢,仍舊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會湧上來自薦枕席。我其實也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時候,我還會想着如果真有一個他喜歡的人去照顧他也不錯。”
“我以前問過他,開玩笑那種,讓他去給我找個後媽。”溫誠輕笑一聲,“他告訴我,他永遠都不會再婚,他這輩子只會有我一個孩子……我是在很多年以後,才從已經退休的家庭醫生口中得知在我媽媽去世之後他就做了結紮,我其實挺意外的。”
從溫誠的口中聽到他說了這麽多關于自己父親的好,游藝反而更想象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才能讓這對本來一片和諧的父子間出現一道橫跨十年的裂縫。
光是想象,游藝就感覺自己心底發酸,想把現在看似一片平靜的溫誠緊緊摟在懷裏。
但溫誠卻沒有再繼續提和自己父親的事情,反而說到了他早期的電影。
“我在拍完《長路漫漫》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拍戲帶給我的愉悅感,我當時迫不及待恨不得這輩子都紮在劇組裏。所以在《長路漫漫》殺青之後就整天纏着我表哥給我接新劇本,最後選擇了一部青春愛情劇。”
聽到這裏的游藝沒忍住發出一聲疑惑:“啊?”
畢竟在一個死忠粉的印象中,溫誠根本就沒有青春愛情題材的作品,甚至在他的電影中純粹愛情題材的都很少,其中比較出名的就是和江良翰合作的那部同性題材電影。
溫誠似乎沒聽出他的困惑一樣,繼續慢慢地說:“女主在當時還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年輕演員。”
他說了一個名字,看游藝皺眉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對這個名字根本就毫無印象。
娛樂圈的新陳代謝速度太快了,十年的銷聲匿跡完全可以讓一個當紅小生徹底消失在新人的記憶裏。
“但她當時真的很有名,是少有的演技與顏值并存的女明星,”溫誠強調道,“知道和她拍對手戲的時候我還稍微有些緊張。”
“畢竟按照劇本來說,我和她有幾場親密戲……松一點兒,你要勒死我了大可愛。”
聽到某些字眼,條件反射開始酸的游藝忙放松手臂,但也沒松開,仍舊抱着他——哪怕溫誠在最開始的擁抱後就放松了身體,只将手仿佛沒地方放一樣随意搭在了游藝的腰上。
“我那是第一次拍吻戲。”
根本沒拍過吻戲的游藝扁着嘴,想到那可能不僅僅是溫誠的熒幕初吻後,還是現實……小腦瓜裏已經開始瘋狂表演土撥鼠吃檸檬。
卻聽到溫誠幾不可聞地喃喃道:“我幾乎快要忘記那場吻戲了。”
但那一場輕松過了的戲份,卻成了十年間偶爾浮出水面的食噩夢,将他一切想要藏起來的記憶都挖出來。
他還沒說出口,指尖就先一步開始顫抖。
——但被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握住。
“沒關系的哥,”游藝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一只手緊緊握着他的指尖,一遍遍地重複着,“沒關系,這些不好的事情,不想提我們就不……”
“當天晚上,我親眼看到那個女人和我爸在擁抱接吻以及——”
溫誠輕輕閉上眼,死死咬住牙關才能抑制住胃裏的翻滾。
那天剛好是《長路漫漫》的首映,首映禮結束之後,他沒回自己在外的公寓,而是偷偷溜回了家。他拍戲的事情沒和他爸說,因為知道他爸一直想讓他從商,聽到他跑去拍戲說不定會想打斷他的腿。于是拐着表哥林景柯下水,始終瞞着他爸沒說。
而那段時間溫建明正在籌備江京市的分公司,忙得日夜颠倒,也顧不上在外上學的溫誠。
可能是命運吧,讓溫誠選在那一天想去和溫建明坦白,畢竟電影的首映反響不錯,讓溫誠感覺自己也有了和老爸談判的資本。
結果他當天興沖沖的推開溫建明在江京市買的房子——
“……卻看到上午和我拍吻戲的女演員,躺在我爸的身下。”
溫誠一個字一個字将這件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事情,慢慢吐出口。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真的不介意我爸在外面究竟有多少的情人,我甚至也能夠接受她們的年齡與我相仿。但當我真的……我覺得惡心。”
“從那個女演員,到我的父親,甚至連我自己,我都覺得……”
溫誠的話沒能說完。
——眼眶都紅了的游藝突然湊上前,貼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