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龍族
“你會變成一條真正的龍。”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
“喂，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山治抱着最後一絲期望看着佐羅，希望這只是他在吓唬自己而已。
“這只是障眼法什麽的對吧？……好了，快點把我變回來。”
“我沒有辦法。”
龍無聲地抿緊嘴角，目光也漸漸變得沉重。他的面容平靜，聲音沉和，但他銳利的眼神仿佛能夠穿透黑暗。眼看着對方向着自己一步步走近，山治警惕地挺直了腰杆，那個人渾身上下正散發出一股危險的信號。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你的身體裏流着龍族的血。”
壽命超出了人類的範疇，也有了龍的欲望和本能，現在，終于連容貌都開始改變了。一步步走近，直到對方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影子，佐羅深深地望進那人與自己相同眸色的眼睛。
“變成龍，擁有和我一樣的壽命和力量，這樣不是很好嗎？”
在不久之前，這樣的凝視明明還是那樣的溫馨而纏綿，然而此刻他的逼近卻令山治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手指因極度的恐懼而顫抖起來，他用力握緊拳頭。
“開什麽玩笑？！我是人！不是龍！”
“很遺憾，但你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類了。”
山治臉部線條緊繃到近乎猙獰，看着龍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仿佛這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而那恰恰是他的心中最難以釋懷的結症。剎那間，那一晚灼燒般的熾熱感覺又卷土重來，他似乎終于明白了那些火焰的幻影究竟意味着什麽。
“你這個混蛋……”
他突然暴起一腳朝他踢去，猝不及防的龍挨了一踢，連忙向後一個急撤，擋住他的腳踝。那一腳的兇猛力度不似平日打鬧，令他痛得擰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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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要生氣？”
然而山治沒有回答，也沒有停止進攻。在他如暴雨般密集而瘋狂的攻擊下接連閃躲不及，最後只能飛到了半空中。
一個站在原地怒氣沖沖地喘氣，一個懸停在半空中，胸口也止不住地起伏。
“你不是說過，要一直陪着我的嗎？既然如此，無論是人類的形态，還是龍的形态，又有什麽不一樣？”
“我是龍還是人，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憑什麽你又要替我來決定？你以為你是誰？”
山治見無法攻擊到他，便轉身走到木屋旁邊的一棵大樹前，摘下自己挂在樹幹上的那把長刀。
“不顧我的意願，把你的血給了我，讓我變成一個不人不龍的怪物，現在又要把我徹底變成一條龍——你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這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被他用刀所指着，龍的眼神也變得冷厲起來。
“那麽你呢？難道你就不自以為是嗎？”
他厲聲質問道：“這麽久以來，你一直都想把我變成一個人類，這和我想把你變成一條龍，又有什麽區別？”
“我是在教給你人類的文明，這怎麽能和你的做法一樣？”
“……”
佐羅的胸口猛地一窒，山治的話，令他突然清醒過來。
一廂情願的美夢被無情擊碎了。
他開始明白了，無論這個人類嘴裏說得多麽動聽，他心中對于龍的真實想法，始終都不曾改變過。
“……原來在你眼裏，只有人類才是高尚而文明的……而龍就是野蠻，殘忍的怪物，對嗎？”
“我……”山治也怔住。“不是那樣的……”
舉着刀的手漸漸垂了下來，山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用雄辯反駁龍的質問。
的确，他是想把這條龍變成一個人類，的确，他曾經認為龍族是野蠻，殘忍，未開化的種族，但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佐羅，我說過，你是龍還是人，這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龍的表情沒有因他的話出現動容，他只是沉靜地注視着他，搖了搖頭。
“但重要的是，你是人，而我，終歸是一條龍。”
剎那間，他周身氣流激增，一身黑色的紋身陡然變得赤紅，有滾燙的火焰從他體內爆噴而出，在山治的注視下，佐羅又變成一條巨龍的形态，狂烈的風暴在它身邊形成漩渦，那強風幾乎令山治難以睜開眼睛。
“就算你嘴上說不介意，其實在你心裏，始終都認為龍應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才對！”
那條龍突然從空中撲下來，一瞬間就将山治按倒在地上，他的刀也被它的力量震得飛脫出手。
“看清楚，這才是我的本來面目。”
那低沉如悶雷般的聲音開口道，震得人耳膜隆隆。巨龍用尖銳的爪子按住山治的胸膛，将頭貼近他的面孔，張開滿嘴恐怖駭人的獠牙。
“——如果我一直保持這樣的形态呢？你還會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巨大的壓迫力已讓人快要無法呼吸。它是那樣強大，令任何人都會情不自禁心生畏懼，六十年前，它正是用這樣想要将他撕碎的可怕目光盯着自己，在他的身體上刻下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創傷。然而現在，山治卻強忍着全身上下骨骼快要被它壓碎的痛楚，仰頭直視着它的瞳孔。
“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我已經将那些世俗的東西全都舍棄了。”
尊嚴，名譽，甚至是人類的世界，他都已經舍棄了，又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不愧是高尚的人類！”
龍冷笑道，它的表情變得更加兇狠，然而山治卻看到它眼中的痛苦。
“我一點也不高尚，你說得對，人類都是自私的。”
他用一種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他，并非卑微地祈求諒解，而是一種憐憫和期冀，他多麽希望龍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
“但我說了，我會留在這裏陪着你，不管你是人還是龍，我都會遵守承諾。”
壓着他的爪尖更用力了一些，山治發出沉重的呻吟聲，咬緊牙關忍受着。
“不要這樣……佐羅……”
“你才是，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山治。”
龍發出低沉的吼叫聲，它突然放開他，大量的空氣重新湧入肺中，山治大口大口地劇烈喘息，然而沒等他坐起來，龍已經重新變化成半獸的形态，黑色的紋身貫穿他的全身，閃耀着紅光，他看到他的掌心中燃燒起一團黑色的火焰。
“你說你什麽都已經舍棄了，那麽，我就讓你徹底舍棄掉這副人類的軀殼吧。”
“不……等等……佐羅！不！不要這樣！”
山治極力掙紮躲閃着，那道黑色的火焰卻纏繞上他的全身，像繩索一樣收緊，嵌入他的皮肉。
“不！……停下……佐羅……停下！”
他終于痛苦地大叫出來，那種熟悉的灼燒痛苦令他在地上痛得蜷縮成一團，渾身顫抖不停，他的身上開始浮現出一道道圖騰般的黑色紋身。
“住手啊！不！我不要變成一條龍！”
佐羅冷冷地注視着他。“我是在幫你，徹底将你從人類這副脆弱的軀殼中解放出來，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也永遠不必擔心你再離開我，回到人類的世界中去……
“——不！”
山治的喉中發出一聲尖銳的怒吼，他已經搞不清那是人的吼叫聲亦或是龍的尖嘯，他張開嘴，露出兩顆尖銳的獠牙。他的十指指甲開始變尖，撕裂般的巨大痛楚從肩胛處傳來，他用力抓着自己肩頭的皮肉，然而無濟于事，他後背的骨縫中漸漸長出了一雙翅膀的骨骼，堅硬而輕薄，布滿黑色的龍鱗。
唯有這個——不行——
唯有這副人類的軀殼，是他最後的底線——
山治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撿起被丢在地上的那把刀。新生的翅膀還一時無法飛翔，然而他金色的獸瞳中已經兇光乍現，他突然一刀朝佐羅揮去，劍端依稀可見到金色的火焰。
“你想要殺了我嗎？”
佐羅飛到空中躲開他接二連三的攻擊，嘴角浮現一個陰沉的笑容。
“現在你之所以還沒有變成一條完全的龍，只是因為你還不夠憤怒。如果殺我能讓你的憤怒更多一些，我願意幫你。”
山治追逐砍殺的動作停下了。他的面孔依舊無比猙獰，然而他還沒有失去最後的理智。他艱難地喘息着，擡頭望着半空中的佐羅。
“你不惜讓我恨你，也要把我變成你的同類嗎……”
他目光中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凄然而又決絕，突然将刀反手舉過頭頂，将刀刃對準自己。
佐羅的目光一瞬間變了顏色。
“你——！”
山治猛然揮刀朝自己背後的翅膀根處斬去，剎那間，他眼前一黑，時間仿佛就在此刻凝固了。
“……”
一滴，兩滴，鮮血不住地流淌滴下，山治愕然睜大眼睛，一只手捉住了他落下的利刃。
“——佐羅？！”
一聲怒吼，佐羅徒手将他的刀刃狠狠一折兩斷，斷裂的刀刃锵然掉落在地，血流從他握緊的掌心中不斷湧出，滴在自己肩頭。
山治丢下了手中半截的刀，茫然不知所措。
“你……”
“為什麽？你就這麽不願意嗎？”龍鐵青着臉怒視着他，拳頭被血色染紅。
“先別說了，你的手……”山治想要先壓住他的傷口上替他止血，佐羅卻一把将他的手腕緊緊握住，用力到像是要将他的骨頭捏碎。
“說啊！回答我！”
他一臉猙獰露出尖銳的獠牙，用一種被欺騙和背叛的絕望眼神狠狠看着他。
“你寧可砍斷自己的翅膀，也不願意變成一條龍，對不對？”
“……”
山治只能沉默地咬緊牙關，他的诘責一個字也無法回答，因為自己剛剛的激烈反應已經證明了一切。直到現在，他才真正認識自己原來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英勇無畏，他真的就像佐羅所說的那樣——如此地畏懼和抵觸，就算是死，也不願變成一條獸化的龍。
“抱歉，佐羅，……我不能。”
最終，山治痛苦地閉上眼。一直以來，全部的努力，信任，承諾，都在此刻功虧一篑，徹底化為一場虛無的泡影。他就像個愚蠢的傻瓜，可恥的騙子，懦弱的膽小鬼……
“我們都想太把對方變成自己的同類，甚至為此不擇手段……現在回頭想想，當初我想要把你變成人類的想法也是大錯特錯。”
他一直都在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去看那條龍，因為人類比起龍族要高貴而文明許多，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佐羅緊握着他的那只手漸漸松開了，山治的話，仿佛做出了最後的宣判，不知為何，他內心狂暴的怒意突然消失了，一種深刻的悔意浮上心頭。
他說過不會再強迫他。可是卻忍不住再一次動用了黑暗的念頭，想要将他永遠禁锢在自己身邊。
“……不用擔心，擁有龍族的魔力，并沒有你想得那麽可怕。”
嘆了口氣，他突然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召回了空氣中那些黑色的火焰。
“要控制形态的變化，其實也很簡單。你只要想象着，自己想要變成什麽樣子——”
他那低啞的嗓音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宛如溫柔的手指輕輕撫摸過他的臉頰。山治情不自禁地閉上眼，仿佛受到那種神秘力量的感召，佐羅将那種能力傳遞到了他的體內，他的心情逐漸平穩下來。他感到體內沸騰的火焰熄滅了，灼熱的痛苦也消退了。
再次睜開眼時，他身上的黑色紋身已經消失，翅膀也不見了。他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獠牙和尖爪也都消失了。
沒想到，這個變化的過程竟然如此簡單。
“只要不變成龍的形态，就算隐藏在人類中，也不會被他們發現。”
山治擡頭望着他，龍那前一刻還暴怒的眼神突然變得如此冷靜，令他突然幾分不安起來。
“佐羅——”
龍對他搖了搖頭，靜靜地望着那人恢複了湛藍清澈的瞳眸。從那人的眼中，他看到了這個世界的豐富多彩。但也是從那人的眼中，他看到了絕望，厭惡，恐懼，而這份絕望、厭惡與恐懼的根源，恰恰卻是自己永遠也無法改變的——種族。
“比起和一個你恐懼，厭惡的生物在一起，你還是應該回去那個你熟悉的世界。”
“不佐羅，你聽我說……”
突然間，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緊接着又是一陣地震和巨大的聲響。
不像是打雷，也不是海嘯，而是——
二人均是一愣，只見滾滾的黑色硝煙從遠處的海岸線緩緩升起。這時又是一聲巨響，這次山治率先反應過來，那是炮火的聲音！
——是伯爾曼那群人！
佐羅也聽到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山治一眼。
“看來，你的同族已經找上門來了。”
他突然振翅高高飛起，山治想要阻攔，但根本無法阻攔。
“等一下！佐羅！”
他眼看着龍從山頂飛身掠下，直奔那抹硝煙升起的方向，不禁心焦似火。然而即便這樣，他也不想變成一條龍的模樣向他那樣飛下山去，只能靠雙腳從山上爬了下去，向海邊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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