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抉擇
又是一陣猛烈的炮火,巨大的山岩轉眼間被擊成碎片。海面被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波濤翻滾,一堆堆泡沫從高高濺起的海浪峰頂飛瀉直下。
“嘿!幹得不錯!”一個手舉長矛的男人高聲叫道:“我敢打賭,那條龍就藏在這座島上!”
“沒錯,我幾乎可以嗅到獵物的味道!”另一個神情狂熱的男人叫道。
“難怪地圖上找不到這裏,它藏在一片迷霧之中,海流湍急而兇險,”這群人的領袖,伯爾曼爵士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是,沒有什麽是可以難倒我的。”
幾天前暴雨的夜晚,他們發現那個被半路搭救的金發男人突然從船上消失了。開始人們還以為是他不小心在風浪中墜海身忘,但是敏銳多疑的伯爾曼卻發現他們的船少了一條。直覺告訴他,那個身份不明的男人一定知道些什麽——經過幾天的追蹤,他們終于在這片海域附近找到了一些漂浮的船只碎片,并且成功地找到了這座龍之島。
“一旦它出現,就将是一場惡戰,夥計們,聽我的部署,再朝着那山頂來上一炮!”他拔出腰中的長刀指向天空。
“——千百年來,人類和龍之間在今天就會做個了結!”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勇士們再次點起火藥,一排排大炮對準高聳的山岩。剎那間大地撼動,漫天土石四射飛濺。一陣強烈的風突然卷起狂沙,天空變得一片昏暗。他們腳下所處的區域也開始變暗,仿佛是一片巨大的烏雲投下了黑影。遠方的深山之中傳來一聲尖銳的嘯聲,一個人突然叫道:“看!是龍!龍來了!”
一條黑色的巨龍盤旋在空中,由遠及近,一看到它的身影,所有人眼中都冒出精光。
“放箭!”伯爾曼大喊道。
一陣閃着銀光的箭朝龍射去,紛紛擊中了它。人群中再次爆發出一陣激動的叫喊聲,然而不等他們歡呼,那些射中的箭卻又紛紛斷折,落在地上。
人們興奮的歡呼瞬間轉化成恐懼的驚呼。伯爾曼鐵青着臉喝道:“開炮!朝它開炮!”
太陽已經完全被密不透風地裹進烏雲中,黑漆漆的雲層中不時有銀絲般的閃電炸裂開,由遠及近的雷聲不斷傳來。在隆隆炮火聲中,龍卻猶如一道閃電穿過硝煙,轉眼已經掠至他們眼前。在它飛過的一路上燃起了熊熊烈火,高溫的烈焰直沖天際,整個地面剎那間陷入一片火海。
沒有放棄攻擊的人們不斷朝它射出弓弩,如暴雨般的箭矢卻根本無法穿透龍那堅硬的鱗甲。它怒吼着,張嘴吐出一道道烈焰,将那些短箭全都融化為滾落的火球。伯爾曼眼見自己的隊伍頃刻間似被一道火光劈開,而火光中夾雜着那道黑色的飛影,一頭猙獰的巨獸出現在他的眼前,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之下見到真正的龍——和那時在婚禮現場所遠遠見到的那個身影完全不可同日而言,它是如此的巨大,那只金色的獨眼冒着邪惡的兇光,在它那黑色雙翼鼓起的強風之下,地上的沙塵反射着天上赤紅的火焰。它帶着滿腔的怒火,沒有任何人或任何武器可以阻擋它的攻勢。它将伯爾曼的隊伍沖散,将來不及逃避的人一個個淩空抓住,又抛到火海裏。
當山治終于趕到山下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煉獄火海般的場景。狂怒的龍正從半空中俯沖而下,它那巨大的利爪一下就抓起了人群的首領伯爾曼。
“——佐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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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山治的喊聲,龍停止了攻擊,它在空中調轉過頭來。被它抓住中的伯爾曼已經吓得幾乎停止了呼吸,他的身體僵硬地挺着,手裏的長刀也不知掉到了何處。
“果然,是那個人……”伯爾曼臉色蒼白地看着山治,而他那些負傷的手下此時也紛紛從火海中逃竄出來,對山治大喊道:“救命!”
“佐羅!住手!”
山治厲聲喝道,龍聞言,便爪子一松,把伯爾曼從空中直接丢在地上,再一次高高騰飛而起。砰的一聲,伯爾曼狼狽地重重摔在黃沙之中。龍則在空中盤旋幾周,滑到他們頭頂的半空中,張開雙翼。強大的氣流沖擊令其他人忍不住畏懼地後退,但是此刻他們能夠後撤到海上的退路已經被大火封住了。
“愚蠢的人類,自不量力。”
龍突然開口說話了。除了山治以為,所有人都為它那低沉的聲音而驚恐萬分,一直以來他們都不知道,龍竟然還會說話。只見它懸浮在空中,大地突然開始震顫,崩裂,塵埃和碎石不斷從地面紛紛升至半空,在火光之中,那條巨大的龍逐漸變成了一個人類的形态,只不過在他的背上依然還保留着一雙巨大的漆黑翅膀。
“……這是什麽怪物?!”
除了山治之外,所有人的都為之驚悚,顫抖,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的奇景。
“那條龍竟然還會變成人的樣子……果然是個怪物!”
佐羅站在空中,注視着那些驚惶的人類,将他們那絲毫不加掩飾的大聲議論和滿臉展露出的厭惡一一盡收眼底。他對那些咒罵聲置若罔聞,而是轉頭定定地看着山治,冷冷開口道:“現在你看清楚了嗎?人類究竟是怎麽看我的——即便我化作人類的形态,我也是他們口中的怪物。”
“……”
“你不希望變得像我一樣,因為你知道,一旦失去了這副人類的軀殼,你也會變成他們口中所說的‘怪物’。但是現在,你看看他們的反應——難道你還天真的以為,只要我變成一個人類,他們就會反過來認同我,接受我嗎?!”
烈火焚盡最後一絲希望,理想化的憧憬,注定要被冰冷的現實打碎。
這就是最無情,卻也最真實的現實。
山治也沉默地望着他,他知道,此時此刻,無論他再說什麽也無力改變。
伯爾曼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巡視幾次,雖然仍有疑惑,卻也看出了些許端倪。他劈手奪過一個人手中的長刀,怒道:“你這個作惡多端的怪物,廢話少說!我們既然來到這裏,今天就是和你決一死戰的!”
被他的氣勢感染,元氣大傷的敢死隊勇士們紛紛重振旗鼓,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說的沒錯!我們就是為了殺死惡龍而戰的!”
“哦?”龍斜眼冷睨着他們,傲慢地哼了一聲。
“那就如你們所願,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活着回去。”
“佐羅!還有你,伯爾曼!”山治一步向前,擋在他與人群之間:“你們都住手!”
“你憑什麽阻攔我?”伯爾曼終于忍無可忍,從這個身份未知的金發男人出現的那一刻起,那條龍和他都都變得極其古怪。
“你叫山治是吧?你究竟站在那一頭的?”
他的質問令山治不禁一怔,伯爾曼一把将他推開,舉刀憤然直指那條龍。
“你想要單挑我?”龍看着這個神情憤慨的人類,冷笑着勾起唇角。“很好,你是第二個敢向我挑戰的人類——上一個,還是在六十年前。你可知道他最後的下場嗎?
“……”山治無語地抿緊了雙唇,伯爾曼卻神情輕蔑地道:“哼,你是說那個龍鬥士?當年都怪他太弱沒能殺死你,才給人類留下了如此大的後患。我,伯爾曼,以塔拉公爵之子的名義發誓,我會替人類斬除禍害!用你的鮮血祭奠我祖先的聖名!”
“口氣還蠻大。”佐羅挑了挑眉,別有用心地看了山治一眼,便伸出一只手。
不遠處,一把被遺棄在地上的長刀突然橫空飛起,飛到他的面前。
“我知道你們人類的決鬥規矩。”
佐羅伸手将那把長刀握在手中,淡淡說道,他伸出另一只手,輕撫那銀白色的刀刃,明晃晃的刀刃映射出一張冷酷的臉龐。然後,他突然發力,用手将那把刀狠狠折斷成兩截,又松手将那兩截斷鐵丢在地上,扔在山治的腳下。
“但我們龍族,用不着這種東西。”
山治心情複雜地看着那把刀,又擡頭看着佐羅,他的掌心中仍然還殘留着那時的傷痕,但他更清楚佐羅這樣做的真正用意。他曾經想要用刀劍這種人類的文明吸引龍,将他逐漸馴化,而現在,他親手折斷了他的刀,代表着他與人類世界的正式斷絕。
山治的眼神也沉凝下來。
“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你殺死人類的。”
“那你要怎麽辦?親手動手解決我嗎?”
龍的臉上浮現出一個了然的表情,唇畔輕啓,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了。仿佛他一直就在等待對方的這句話出口。
“對了,我幾乎忘記了你還有着另一個名字——或者,那才應該是你的本名,”他注視着山治的眼睛,周身氣息迅速變得陰郁而沉重,看不見的漩渦在他周身形成,将一切黑暗卷入,在他的身上漸漸浮現出一條條黑色的龍紋圖騰。
“我應該稱你為,龍鬥士。”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射着山治。
“你、你剛剛說什麽?”
伯爾曼一臉愕然。剎那間,他的記憶回閃到在那天的婚禮,他曾經清清楚楚地聽到有個老頭子喊出了“龍鬥士”這個名字,而當時他還只以為是對方老眼昏花腦子不清醒了,沒想卻到再一次聽到那條龍親口說出這個名字。倉皇間,他不禁再次仔細打量着山治的相貌,的确,他的樣子,和那一天在婚禮上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長得十分相像……
他後退幾步,失聲驚叫道:“什麽龍鬥士?!這不可能!”
“龍鬥士……難道他是那個傳說中的屠龍英雄?”
“可是龍鬥士明明已經死去好幾十年了!他怎麽可能會是龍鬥士?”
山治沒有理睬其他人的大驚小呼,他俯身從地上撿起那把斷劍,神情肅穆地盯着佐羅。
“如果你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解決的話——我奉陪。”
一陣強風忽起,他那飄散的金發随風揚起,眼神突然變得凜冽。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決鬥,你們都退回船上去。”
他手握長刀站在那裏,即便沒有任何動作,而僅僅是一瞬間,那股無比淩厲的懾人氣勢就令其他人即便對他百般質疑,卻也不敢随便接近他的身邊。聽到他的話,那些人面面相觑一番,便紛紛識相地向後退了幾步。伯爾曼還因巨大的震驚而僵立在原地,有人走過來碰了碰他的胳膊,困惑而無奈地小聲道:“現在該怎麽辦?”
畢竟,這個人和那條龍,看起來誰都不像是好招惹的。
伯爾曼一怔之下,又猛然驚醒般瞪大眼睛。
“……開什麽玩笑!”
婚禮上被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子攪了局、害得自己丢盡面子不說,現在又被他再一次阻撓自己的屠龍大計,還擺一副傲慢的樣子對自己指手畫腳,他堂堂尊貴的伯爾曼爵士豈能被這種人三番五次踩到頭上?!
“你以為冒名頂替龍鬥士的大名,就能吓倒我了?龍鬥士算老幾!你又算老幾?!少在這邊礙事了!”
他氣急敗壞地掙紮開同伴的手臂,提刀就朝着山治的背影砍了過來,不等山治躲閃避開,只聽一聲怒吼,龍的動作已經比他更快一步,一把扭住伯爾曼的手腕。
“在我面前,還輪不到你這種無名鼠輩放肆!”
“佐羅——”
龍那天生的神力令人類根本無法招架,伯爾曼發出一聲痛苦的大叫,手腕立刻就被他狠狠折斷了,手中的刀也锵一聲掉在地上。瀕臨憤怒的佐羅早已對這個輕狂自大的人類厭惡至極,他一只手就抓住伯爾曼的脖子将他整個人從地上提了起來,伯爾曼垂着一只斷手,另一只手痛苦地掙紮着想要掰開龍的手指,然而無濟于事。其他人眼見他們之中最強的戰士、一向意氣風發無所不能的伯爾曼竟然在那條龍的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紛紛露出驚恐而憤怒的眼神,有人舉起長刀和長矛沖了上來,龍卻連頭都沒有回過一下,在那些人腳下突然卷起幾道烈焰的火舌,逼得他們無法靠進一步。
“佐羅,住手!”山治握住龍的手臂懇求道。伯爾曼的呼吸愈發困難,臉色漸漸憋得紫紅,然而他卻仍對佐羅聲嘶力竭道:“我不會怕了你這只怪物!我與你有奪妻之恨,你令我的家族榮譽蒙羞,我就算是死,也不會——”
“那你就去死吧。”佐羅冷冷道,化為金色獸瞳的眼眸中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手指微微收緊幾分,伯爾曼就開始翻起白眼,他的腳尖在半空中無力地晃動着,發出垂死前的最後掙紮。
“佐羅!不要……你不能殺了他!”山治再次懇求道,手指也加重了力度,然而佐羅周身的氣場猛然一震,山治的手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開了。
“伯爾曼!”有人驚叫起來,伯爾曼掙紮的手臂緩緩垂了下來。
“他快不行了!快救救他!”
“佐羅!”山治在情況危急萬般無奈之下,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道:“你不能殺了他……因為他是娜美小姐的未婚夫!”
“……”
這句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佐羅也終于有了些反應,他回過頭來,手指收緊的力度也暫時停止了。
“你說什麽?”
“這個小子怎麽會認識伯爾曼的未婚妻?”一旁的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起來:“的确,我記得伯爾曼的未婚妻是公爵家的女兒,名字好像是叫做娜美來着……”
“難道他們兩個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
“噓!別被伯爾曼聽見了。”
山治從未在他面前提起過“娜美”這個名字,然而佐羅看着他的眼神,突然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是那個女人?”
山治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我曾經發過誓,永遠不會做出傷害她小姐的事……無論她生生世世,子子孫孫。”腦海中浮現出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少女的場景,他頓了頓,又道:“如果你殺了這個男人,娜美小姐她就會失去丈夫,那樣的話,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自己。”
“……”佐羅直勾勾地盯着山治,嘴角微微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什麽。他突然間松開了手,将伯爾曼丢在了地上。瀕死的男人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幾個男人連忙拖着他的身體遠遠離開佐羅與山治身邊。然而四下裏,所有人看着山治的臉色全都變了,一時間肅靜無聲,只傳來伯爾曼猛烈的咳嗽聲。
良久,伯爾曼恢複了一些力氣,掙紮着站了起來。
“你怎麽會知道我未婚妻的名字?誰告訴你的?”
四下旁人紛紛搖頭表示和自己無關,伯爾曼不顧他們勸阻的眼神,面色血紅而猙獰地瞪着山治:“混蛋!你究竟是誰?”
山治面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是誰,和你沒有關系。”
“別以為我沒聽到!你他媽的連誓都發了,還敢說你對我的未婚妻沒有非分之想?!”
巨大的羞辱、嫉妒和憤怒,完全沖昏了這個年輕男人的頭腦,他突然抓過同伴手中的一支弓弩,二話不說就朝山治一箭射去。力道強勁的弓弩殺傷力極大,近距離之下若被射中更會致命,山治甚至弓弩的厲害,連忙閃身就地一滾躲開他的攻擊,然而不等他起身,伯爾曼後退一步,舉起拳頭朝同伴們做了個手勢,怒吼道:“放箭!把這個該死的混蛋給我殺了!”
他們的實力對付一條龍也許還有些困難,但是區區人類可就不同了!
一聲令下,幾十道銀光閃爍的箭雨随即飛出,山治眼看那一道道閃着奪命光芒的銀刃朝自己兇猛射來,如此密集、如此近距離之下,他完全無處可躲。剎那間,眼前卻有一道快如閃電的黑影掠過,佐羅飛身撲過來将他一把抱起飛到半空中,助他僥幸避過了大半箭雨的穿射。
不遠處的伯爾曼一襲未中,卻徹底看清了這局勢,不禁冷笑道:“那個怪物分明就是在護着他,他們兩個勾結一氣,狼狽為奸,還在這裏胡言亂語,蠱惑人心!你們準備大炮,把他們一起轟成碎片!”
轉眼間幾十門鐵炮又對準他們,火光隆隆,炮無虛發。佐羅手中抱着山治無暇反擊,只得張開雙翼左右躲閃,盡量抵擋住那些炮火的轟擊。但是缺少了那層堅硬鱗甲的保護,他的身體與普通人類一樣會受傷,很快,一枚炮彈的碎片不幸掃中了他的左翼,佐羅一個吃痛皺緊眉頭,踉跄幾步差點從空中跌落下來,血順着他的額頭流下。
“管用了!”人們見那條龍終于露出破綻,無不氣勢大振,集中炮火對準他一陣猛轟。佐羅怒不可遏,他降低飛行的高度将懷中的山治丢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随後雙翼一震,調頭朝人群猛然俯沖過來。
“佐羅!”
伴随着山治的驚叫,還有伯爾曼等人的一聲陣陣嘶嚎,佐羅身上的黑色紋身變得赤紅閃耀,一道道黑色的火焰從他掌心中射出,如同魔鬼所化身的一條條邪惡的黑蛇,瞬間就緊緊纏住那些人的身體,鑽入他們的皮肉。灼燒般的劇烈痛楚使伯爾曼等人紛紛倒地哀嚎不止,佐羅卻殘忍地勾起嘴角。
“還不夠,再叫大聲一些,讓我再多聽聽你們的哀鳴。”
他冷笑着,仿佛享受般地聆聽着那些人的痛苦哀嚎,嘴角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沒多久,那些人就嘴臉猙獰,眼球凸出,口吐白沫地痙攣抽搐起來,忍受不了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有人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
“住手!佐羅!……”
山治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佐羅卻将他阻攔的雙手推開,心中那份嗜血而暴虐的兇殘已經被那群無恥的人類完全點燃了。
“我要讓你們在臨死前,帶着無盡的絕望和悔恨,深深地記住這份痛苦。”
“不!佐羅!”
山治眼看着他已經完全暴走失控,再過須臾,那些人都會被他折磨致死。倉卒間無暇細想,從地上撿起一把遺落的長刀,手起刀出,便向他刺了過去。
佐羅決計沒有想到他竟會向自己下手,也全然沒有閃避之意,一怔之下,刀尖已抵到眼前,猛地穿透他的腹部。
“你……”
佐羅眼睜睜地瞪着他,一瞬間,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似乎不相信發生了什麽,一道血跡正順着山治的劍鋒無聲滑落。
魔咒解除了。
得救的伯爾曼等人伏在地上茍延殘喘。而山治卻覺得他體內的血液一瞬間停止了流動。
“你……真的要殺了我?”佐羅額頭青筋迸出,面露悲憤之色。
“……為什麽?”
“不,我……”熱血不斷沖上眼眶,山治強忍住哽咽的聲音,用顫抖的手指摸到他的胸口,
然而佐羅那冰冷而絕望的眼神令他愈發難以開口。
他揮臂擋開山治的碰觸,伸出手一把握緊他的長刀,猛地一個用力,又将刀刃從自己體內抽了出來,鮮血頓如泉湧,罔顧山治的驚呼聲,他伸手按住傷口,身子搖晃了兩下,跪倒在地。
“佐羅……”
“龍鬥士!我們來幫你!”
龍被山治出手重傷的情形被那些人一一瞧在眼裏,不禁大喜過往,便紛紛掙紮着摸起手中的兵刃,想要給那條惡龍最後一擊。
豈料佐羅一聲怒吼,瞬間氣焰暴漲,氣勢絲毫未曾減弱。
“都給我滾!”
那些人見狀不對,又連忙迅速後退,莫敢做聲,只留下佐羅與山治二人在那恐怖的暴風圈內。
“你終于還是做出了選擇……站在了人類這邊。”
佐羅粗重地喘息着,沉痛地閉上了眼。
那一刀雖不致命,卻深深刺進他的體內。無法拔出,痛不可言。
“也對,你一直都是以保護人類為己任的龍鬥士,而我,是你要殺死的惡龍。”
“我……早已經不是什麽龍鬥士,更不想殺死你。”
山治面色一片慘白,茫然失魂地站在那裏,他痛苦地握緊拳頭,不知如何才能緩解心中那無比壓抑、無比沉重的郁結。
“……但你說得對,我必須要做出選擇。”
從他自願踏上冰湖中的那條小船,屏息等待的那一刻起,這便是他的命運。
無論經歷多麽漫長無聲的歲月,無論自己多麽想要舍棄一切煩惱與紛争,這卻始終是他逃避不開的命運。
“只要我還活着一天,就不會再讓你殺人,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
他撿起那把刀,用指尖擦拭着上面的鮮血,又握緊成拳,把佐羅的血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你可以把我的命拿去。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放過這群人的性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佐羅看着他,卻搖了搖頭,突然笑了起來,笑得一陣劇烈咳嗽,又吐出一口血。“為什麽直到現在,你還說這種傻話?……我不會對你動手,永遠不會。”
他回過頭,看着那些躲在遠處,望着他們一臉警戒和驚恐的卑微的人類。
“我也不會殺了這群人。你們現在就滾出我的島,永遠不要再踏進一步。否則的話,下一次,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他的承諾令山治暗自松了口氣,他充滿感激地望了佐羅一眼,對那群人喝道:“聽到沒有?你們還不快走!”
佐羅卻又搖頭。“還有你,也要和他們一起離開我的島。我永遠不想再看見你。”
“不……”山治眼眶一熱,低低叫道:“佐羅……”
“不許你再叫我的名字!”
佐羅猛地一聲怒吼,空氣驟然冷聚,令人不寒而栗。山治咬緊牙關,那條龍的眼中充滿了悲憤,也充滿了怨恨與殺意。
“龍鬥士,我答應你,從今以後,我永遠不會再踏入人族的領土一步。……只要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伯爾曼也早就清醒過來,他在一旁聽清了他們交涉的全部對話,龍的不殺承諾剛剛才令他松了口氣,随即馬上又變得緊張起來。“你想要什麽?人類的領地?寶藏財富?還是……祭祀的新娘?”說道最後,他已經緊張得渾身僵硬,在這種性命時刻不保的危險時刻,無論龍提出任何無禮蠻橫的要求,他們都只有先硬着頭皮咬牙答應的份。
……哼,走着瞧。他在心中惡狠狠地補充道。
龍朝伯爾曼偷去不屑的一瞥,輕蔑地笑了一下。
“不。我要只你們答應,永遠不要再唱起那首龍之歌。”
“……”
“……就只是這樣?”伯爾曼驚愕地張了張嘴,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也未免太簡單了!而且經歷了這次與窮兇極惡的龍一番正面對峙,回去之後,不用說他也會警告全鎮的村民,只有不想活命的傻瓜才會再唱那首見鬼的龍之歌!
“好吧,我同意——協議達成。”
龍嗯了一聲,閉眼沉聲道:“好了……快滾吧。”
在他面前,一道赤色的火焰驟然升起,這一次,将山治與那些人類都封在了烈焰之外。
“佐……”山治咬了咬牙,朝那火焰伸出一只手。不知為何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他相信自己已經可以穿透那熊熊燃燒的烈火,重新回到佐羅的身邊。然而他的肩膀卻被一把抓住,伯爾曼站在他身邊,一臉催促道:“你還愣着做什麽?快點和我們一起離開這裏!你沒聽到那條龍說什麽嗎?——他不想再見到你了,你現在又去招惹他,難道是想害死我們大家嗎?”
失魂落魄地跟随着那群人類,山治一步一步走在通往歸途的道路上,燃燒的火海自動在他們面前兩側分開,讓出了唯一一條通往海邊的道路,除此之外,兩旁一片黑暗,再沒有其他出路。他突然想起這情景好像似曾相識——他曾經夢到過這樣的場景。夢境之中,他被一抹溫柔的白色光芒所籠罩着一步步走向大海;當他走過時候,兩旁怒吼的海水自動為他讓出一條道路。他心中滿懷忐忑與恐懼,一步步向前走去,在那黑暗的盡頭,等待着他的是一簇燃燒的火焰。
他停下腳步,心中充滿了絕望。然而回首望去,身後的路已經被舞動的火焰重新封閉起來,也将那個人的身影完全吞沒在火中,再也不見。
在烈火中,佐羅仍然坐在原地,既沒有變成龍飛走,也沒有為自己療傷。
彌漫的火勢愈演愈烈,兇猛的火舌肆意席卷着一切,大有将整座龍之島燃燒殆盡的勢頭。
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龍族,生來就與火焰為伴,直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會回歸火焰的懷抱,與之融為一體。
他坐在烈火中,閉上了眼睛。
人類是永遠不會理解的。
他們總是認為龍生來冷漠無情、從不懂得生命的可貴,不會像人類那樣,将自己那脆弱而短暫的生命視為最重要的珍寶。
而對于龍族來說,生命的真正意義,只是一段又一段轉瞬即逝的記憶。
往事如煙,終将重新化為一片混沌與虛無。
龍族不畏懼死亡,他們只是終歸無法擺脫,永世孤獨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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