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尾聲
“後來呢？龍鬥士真的死了嗎？”
溫暖的爐火前，鑽在被窩裏的小男孩仰着脖子，一臉着急地追問。
“祖母！你快說呀！龍鬥士最後怎麽樣了？”
“太晚了寶貝，你該睡覺了。我們明天再接着講這個故事好嗎？”
一雙慈祥的眼睛柔和地望着他，窗前的穿衣鏡中映出一個窈窕的背影。講故事的老婦人雖已人近暮年，然而一頭火紅的長發和不失秀美的面容依稀可見到當年的風韻。
“不要！我不要睡覺！”小男孩執着地叫道，緊緊抓住祖母的衣角不讓她離開。
“我要知道故事的結局嘛！那條龍真的來了嗎？”
他的祖母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坐在了床邊，繼續開口用溫和的聲音講了下去。
“嗯，龍真的來了哦，……但是已經太晚了。”
當龍飛來的時候，龍鬥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一片火海中。它繞着那已經被烈焰吞沒的火刑架不住地盤旋，悲鳴，咆哮着，卻再也無法将那人喚醒。聽到它那凄厲的叫聲，就連恐懼它的人類也不禁為之動容。
那一天，龍徹底發怒了。
它發瘋般地噴出火焰，士兵們最終放棄了抵抗紛紛逃走。大火燒毀了整座廣場，也将那片湖水變成了一片火海，灼熱的火焰使天空飄墜而下的大雪變成了大雨。燃燒的大火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而那條龍始終盤踞在廣場上不讓任何人靠近，烈焰的火海仿佛豎起一道屏蔽将它與人類徹底隔絕。
直到第四天，火光才漸漸熄滅，天地間恢複了安寧。當人們小心翼翼地回到那裏查探，發現龍已經飛走離開了，而整座廣場化為了一片焦石廢墟。在龍鬥士被處刑的位置，那座十字架已被燒得不剩下任何痕跡，龍鬥士的紀念碑也只留下幾塊斷壁殘垣。
“然後呢？龍去哪兒了？”聽到這裏，小男孩糾結地扯緊了被子，心情更加焦急了。
“沒有人知道那條龍的蹤跡。從那以後，人們再也沒有見到龍出現過，它好像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當然，也再沒有人敢唱起那首龍之歌把它召喚回來。”
就這樣，時光荏苒，已經又過了五十年。
Advertisement
年邁的婦人頓了頓，收回神思，又緩緩道：“有人說，那條龍受了重傷，最後死在了遙遠的大海上。”
“……”小男孩的眼眶濕潤了，既傷心又氣憤地握緊拳頭。老婦人也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仿佛憶起了那段歲月，她的眼中不知不覺閃爍着淚光。
“祖母，你該不會嫁給可惡的伯爾曼了吧？”
孫子的問題令老婦人露出一個詫異的眼神，破涕為笑。
“傻小子，你爺爺姓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伯爾曼并沒有死。那條龍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從而和避難的人群一起逃過一劫。但那之後，娜美堅持取消了與伯爾曼的婚約，并不惜舍棄了塔拉公爵家的高貴地位與巨額的財富。
小男孩怔了怔，似乎想起自己的祖父并不叫做伯爾曼。然而，他又立刻泫然欲泣道：“祖母，龍鬥士真的死了嗎？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嗎？”
這個夜晚的睡前故事真是徹底失敗了。老婦人苦笑了一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給孫子講這個故事，不但沒有哄他睡着，反而惹得他哭鬧不安。她憐愛地撫摸着小男孩的頭，用一種具有安撫力量的聲音柔聲道：“別哭了，寶貝，你知道在咱們家的後花園中，曾經有一棵古老的神樹嗎？”
“……”小男孩擡起頭來，擦着眼淚點了點頭。祖母給他講過神樹的故事。傳說中，那棵神樹上開出的紅花，象征着被龍帶走的新娘的生命。如果新娘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樹上的花也會從此凋零。
“知道是知道，可我又從來沒見過。”
老婦人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面前，輕輕拉開窗簾。清澈的銀輝灑滿屋中，她注視着被月光照亮的花園庭院，招呼道他：“你來看。”
“看什麽？”
小男孩從床上坐了起來，睜大眼睛向外看了看。他的房間也就是祖母年少時的曾經住過的房間，因此門窗的位置也和幾十年前完全相同，絲毫未變，能從窗邊一眼望到花園中的花花草草。
“可是祖母，那裏什麽都沒有啊？”
“是呢，什麽都沒有。”
如今，在花園中央的位置，卻是一片空空，什麽都沒有。
在龍飛走離開的那一天，公爵家出面為塔玖舉行了葬禮。老人已經在那場混亂中離開了人世，笑容凝固在他的嘴角，他走得安詳而沒有絲毫痛苦。但是，他們四處尋找，卻始終都找不到龍鬥士的屍體，甚至連屍骨的殘骸也完全沒有發現。最終，心力交瘁的娜美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中。
對塔玖伯伯的思念，對山治先生的悲痛，對一切無力挽回的挫敗，令她的身心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之中無法自拔。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吃不下飯，也睡不着覺，整個人失魂落魄，憔悴至極。公爵心痛地将愛女摟在懷中安撫着她，她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一顆心也仿佛随之而去。
但是，當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再一次走到窗前，無意中望向花園的時候，卻震驚地發現，那棵在花園中屹立了不知幾百年的古老神樹，突然消失不見了。
娜美不禁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突然頓足奔出房間，一口氣沖進院子裏。
清冷的風中，花園中的草木依舊還是原樣，唯獨那棵神樹原先所在的地方是空蕩蕩的，沒有留下任何枝葉或花朵的一絲痕跡。
消失了。
那棵神樹在一夜之間整個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像是魔法将它從這個世上帶走了。
這件事成為了一個奇聞，很快在全村中傳開。沒有人知道原因，各種猜測紛纭。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說，既然這棵樹的生命代表着龍的新娘，那麽樹的消失，則代表着龍族的詛咒就此解除。
千百年來，不斷為龍送上祭祀的新娘。而從今以後，人類再也不需要承受這樣的苦難了。
窗外的月光依舊皎潔，明朗。老婦人望着窗外的院子，一滴眼淚無聲地滑下她的眼角。然而她的嘴角卻微微彎了起來，露出一個無比美麗的笑容。
“我始終堅信着，神樹的消失，是因為龍已經不再需要人類的新娘了。”
“為什麽？”
聽到那懵懂稚嫩的童音，她轉過身，慈愛地望着自己的孫子，眼中閃爍着晶瑩的淚光，卻也同時充滿了希望。
“因為，龍已經帶走了他真正想要的那個人。所以，它再也不需要回來了呀。”
他們再也不需要回來了。
但是，那古老的傳說卻不會就此結束，而那世代相傳的力量，也并沒有從這世界上消失。
“我能感覺得到，那種力量，一直都守護在我的身邊。”
老婦人從自己的睡裙領口中摘下一樣東西，那是一條她貼身佩戴了五十年的項鏈。她愛惜地撫摸着它，月光下，那略顯古舊的項墜微微閃爍着金色的光芒。
“……所以我相信，他們一定還活着。”
就在某個地方。
與此遠隔萬裏之外，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中，有一個孑然而立的孤島。
像是一具突兀的枯骨，格格不入地插在這片美麗海洋的心髒之處，島的岸邊碣石林立，布滿形狀恐怖的岩石峭壁。在山頂的最高處還有一個山洞，外面全部是突兀嶙峋的巨石。
山洞深處，有一條黑色的巨龍。它靜靜地盤踞在一片幽寂的陰影之中，身形似與這亘古不變的黑暗融為了一體。在它的身邊有一塊醒目的紅色岩石，平坦而寬大的石頭表面布滿了色彩斑斓的紋路，就像一張天然形成的石床。
一個男人在石床上，靜靜地沉睡着。
那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有着一頭金發，額間生着卷曲的眉梢。他閉着眼，睡顏顯得安寧而又平靜，不知已經在這裏沉睡了多久，也不知一年又一年過去，星沉月落，世間已是滄海桑田。
而那條龍則一直守護在他的身邊，日夜交替，寸步不離。
偶爾，它會擡起頭看看山洞之外，僅剩一只的獨眼中流露出一絲寂寥的孤獨。但是，沉睡中的男人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等待的時光，如此的漫長，悠遠。但是它并不由此而氣餒，也沒有焦躁難耐。
因為它的壽命很長、很長，而這一次，它有足夠長的時間可以用來等待。
等待着，陪伴着，守護着。
即便這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但只要擁有希望，就不會再感到孤獨。
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一片寧寂。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