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1 進化的悖論

楚子航緩緩睜開眼睛,渾身都是汗,好像剛做了一個噩夢,但他記不起那個噩夢是什

麽。眼前的銀色托盤裏是一支完好的梨,一直蒼老而消瘦的手拎起梨的梗,一圈圈的梨皮刨

着美好的弧線,娓娓墜落在托盤上,剩下一只削好的梨遞到他手裏。

“校長?”楚子航有些驚訝,病房裏靜悄悄的,沒有夏彌,也沒有護士醫生。昂熱坐在床

前,用一張手帕緩緩擦去折刀上的梨汁,然後收起,塞進襯衣袖子裏的皮鞘中。

“我很喜歡削梨,我以前讀中國民國時代的小說,說黑社會的首領杜月笙喜歡削梨給手下人

吃,這是一份殊榮,而且沒什麽成本。”昂熱微笑。

楚子航有些不解地看着手中的梨,他當然知道杜月笙,杜月笙用這種手段拉攏人心很好理

解,但是昂熱不必。

“我覺得很好玩,于是就嘗試拿起一只梨開始削。随着一圈一圈梨皮從我手裏褪落,我忽然

明白那個叫杜月笙的男人削梨不僅僅是一種籠絡,這是你們中國人自我修養的方式。對于普

通人而言,削梨是需要很好地掌握腕力的事,你不能太急躁,也不能猶豫不決。一點點錯誤

會讓梨皮斷開,那樣就不美了。你要端正身體,平靜凝重,這時候你的力量有種陰柔的美,

最持久,也最有生命力。”昂熱漫不經心地說。

“校長你的意思是?”楚子航把梨放在托盤上。他當然明白在這樣一個下午,昂熱本應由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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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要忙,卻來這裏看他,并且遣開了其他人,不是要講削梨的技巧。

“你掌握這種技巧有多久了?”昂熱的聲音低沉冷漠。

病房裏的溫度好像忽然下降了,冷得會有冰渣從空氣裏凝結出來。楚子航微微打了個寒噤,

昂熱直視他的眼睛,一動不動。

“兩年。”楚子航明白昂熱說的是什麽,一旦“爆血”,言靈之力和領域範圍都急劇提升,

瞞不過昂熱。

“也就是,在你成為獅心會會長之後不久,你就掌握了這種技巧。”昂熱起身,在病房中踱

步,“你是從獅心會的原始檔案裏總結出這種技巧的吧?雖然已很有天賦,但是要想自行領

悟,還是太難。”

“是。”

“真是匪夷所思,”昂熱低頭,笑笑,嘆了口氣,“獅心會是這所學院最古老的兄弟

會,存有豐富的檔案,甚至一些連圖書館裏都沒有的東西,你能在獅心會的檔案中找到。但

是那不完整,作為獅心會的創始會員,我取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這個部分就是‘爆

血’的技巧,但你居然能從蛛絲馬跡中重新推導出這一切。很了不起。你明白我為什麽要取

走那部分檔案麽?”

“爆血存在危險,血統純度似乎能在瞬間提高,但是人會産生很強的攻擊性,在檔案裏被稱

為‘殺戮意志’。”

“是的,‘殺戮意志’,龍族特有的一種精神力量,這種東西從生物學上說就像是野

獸會因為血的氣味而興奮,這是基因決定的,被稱為‘嗜血基因’。而龍族在憤怒狀态下有

攻擊一切目标的沖動,這種沖動會大幅提高他們的能力。但有時也讓他們不計後果。爆血之

後,混血中的殺戮意志也會提升,一貫溫和的人可能會變得野獸般殘忍。但,這不是‘爆

血’被視為禁忌的原因。”

楚子航點點頭,“我在聽。”

昂熱坐在床邊,沉默了好一會,“一直以來,校董會對于‘血統’這件事諱莫如深。

你們只知道你們同時有兩個種族的血統,但是所有的課目都繞開了血統這個核心秘密。有沒

有覺得奇怪?”

“感覺到了,有些東西你們不願意教。”

“了解自己往往是件殘酷的事,從最深處剖析自己的血統,對于年輕人來說,不是件

輕松的事。我們不是不願意教,而是不知道如何說起往事。”昂熱緩緩嘆了口氣,開始了漫

長的講述,“從基因上說,龍類遠遠強于人類,這是不争的事實。從達爾文的進化論确立以

來,我們往往相信優秀物種會淘汰落後物種。但龍類和人類之間,恰恰相反。基因不占優勢

的人類結束了龍類統治的神權時代,從那以後,龍類反而成為生活在陰影裏的爬蟲,人類高

踞萬物之靈的寶座。你們可以想像,對龍類而言,這是多麽難以容忍的事。人類清楚地知道

龍類的仇恨是何等強烈,只要讓龍類複蘇,人類會被重新才在腳下,而龍類真的活下來

了……因為人類的貪婪。”

“貪婪?”楚子航一愣

“因為最早掌握龍類秘密的人,不舍得毀滅這個種族。想想看,龍是何等強大和美麗的一種

生物,他們掌握‘煉金’和‘言靈’兩種技術,前者改變物質的構造,後者錘煉精神,這兩

種技術在極盛的巅峰時期,遠強于人類所謂的‘科學’。在還未掌握‘科學’的年代,人類

觊觎龍類的力量,不斷地研究僅存的龍類,以進貢于神的名義,令人類的女性和龍類生育混

血的後代,從而締造了所謂的‘混血種’。你才20歲,你大概很難想像那種殘酷而又野蠻的

儀式,”昂熱低聲說,“被進貢于龍類的女性很難活到孩子降生後,因為她自己的軀體太脆

弱,但是孕育的孩子又太強大,她們在金屬欄杆構成的籠牢裏,在漆黑的地牢裏,或者被捆

在石刻祭壇上,痛苦地掙紮,渾身鮮血,無法完成分娩。最終作為容器的母體會被裏面的子

體突破,溫順的孩子加以培養,危險的後代被刺進籠子的長矛殺死,然後一代代繼續混血,

直到血統穩定。這就是混血種肮髒的歷史。”

楚子航微微閉上眼睛,眼前是深色的石壁上四濺的更深的血色,燈火飄搖,女人的哀嚎和怪

物的嘶吼回蕩在地窖深處,太古的祭司高唱着聖歌。

他明白昂熱為什麽嘆息了,這段歷史肮髒得叫人作嘔。

昂熱接着說,“上過學院的基礎課之後,你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概念,那就是我們所謂

的‘混血種’,人類血統的比例必須超過龍類血統的比例,反之就是異類,是我們的敵人。

通常,龍類血統的比例越高,血統優勢越明顯,但是一旦突破了某個比例,那個比例我們稱

之為‘臨界血限’,一切就全變了。龍類基因強大到能夠修改其他種族的基因,突破臨界血

限的混血種,他們的人類基因會被強行修改為龍類基因,他會完成‘進化’。”

“進化的意思是?”楚子航問。

“進化成龍類,更高一級的生物,”昂熱頓了頓,“而龍類,是我們的敵人。”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擡起頭,“你們不願意教授這些知識,是因為……混血種有可能

進化成完全的龍類?”

“不,這其實是個悖論,”昂熱搖頭,“如果跨越‘臨界血限’的混血種最後都會轉

化為純血龍族,那麽世界上的純血龍族會越來越多。哪怕只是上過基因生物學入門課的學生

都能理解,血統經過多代的混合之後,必然會在某個個體上富集。你知道血友病吧?一度是

歐洲王室的‘王室病’,因為中古時代各個王室頻繁通婚,最初某個王室成員的血友病基因

在傳播了很多代後會在某些後代身上富集,從而病發。龍族血統也是一樣。而純血龍類是不

死的,只要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繭化,他們總是可以死而複生。這樣幾千年幾萬年積累下來,

滿世界都是純血龍類,即使學院把執行部擴充為幾個集團軍都對付不了那樣龐大的純血龍群體。”

楚子航點了點頭。

“這是因為人類基因的反噬。”昂熱伸手從托盤裏拾起一粒幹燥發硬的面包渣,雙指

緩緩地碾壓,碎屑冉冉飄落在托盤裏,“在龍類基因面前,人類基因弱小得不堪一提,龍類

基因壓倒人類基因,根本就像大馬力壓路機碾壓碎石那樣簡單,壓成塵埃。但是想像一臺壓

路機把碎石碾成塵埃之後……”他翻過手讓楚子航看自己的指面,仍有些細小的面包渣殘

留,昂熱再次碾壓那些碎渣,用了幾倍于上次的力量,再翻過手,面包渣還在。

“變成塵埃之後你再碾壓也沒用了,你不能把它完全抹掉,變成零。”昂熱輕聲說。

楚子航微微一怔,“明白了,人類基因不可能完全被改寫!”

“是的,人類基因在最後的一刻會表現出驚人的頑強,在人類基因被修改到僅剩0.00

1%的時候,它會反擊。強大的龍類基因無法清楚最後0.001%的雜質,這些在龍類看來不純

淨的東西就像是無法除掉的渣滓一樣保留在基因裏。”

“所以混血種不會變成純血龍類。”楚子航說。

“對,但他們會變成一種叫做‘死侍’的東西,不夠完美的基因導致不夠完美的軀

體,于是無法容納強大的精神力量,他們在進化到最後一刻的時候就會死去,軀體的微結構

改變,絕大部分意識喪失,失去自我。”昂熱幽幽地說,“他們外表還想普通人一樣,但根

本是些行屍走肉,龍類并不把他們當作同伴,人類更把他們看作敵人。如果說龍類的世界是

天堂,人類的世界是地獄,那麽他們是迷失在天堂地獄之間的亡魂,沒有人接納他們。他們

因血統的召喚而自然地服從龍類,龍類便把他們用作和人類戰争的炮灰,他們死了不要緊,

因為總還有新生的。”

病房裏一片死寂,昂熱掏出外衣口袋裏的飾巾擦手,看着楚子航。

“我懂了。”許久,楚子航打破沉默。

“你是很優秀的學生,當然能明白我的意思。‘爆血’是禁忌的技巧,雖然它能短瞬

間活化你的龍族血統,但副作用是,可能突破‘臨界血限’。突破臨界血限後,就像是進入

下降軌道的過山車,沒有任何力量還能把你拉回來。這種技巧是魔鬼,不僅消耗你的生命,

損害你的身體,而且血統瞬間純化帶來的快感,會讓你沉浸在‘無所不能’的幻覺中。如果

你對于力量太過貪婪,魔鬼就悄無聲息地引你跨過界限,把你推向深淵。你的結局會是一個

死侍。”

昂熱伸手在楚子航的肩頭拍了拍,“那時候我只能殺死你,對那時的你而言,死反而是

最好的結局。”

他拾起托盤裏的梨遞給楚子航,“吃掉它,別浪費。記得我說削梨的故事,只有柔韌的

力量才是最持久的,不要急躁,很多事,不是靠燃燒自己就能做到的。”他轉過身去背對着

楚子航,“我今天獨自來這裏,是說‘爆血’這件事,我可以不知道。但是如果校董會知道

這件事,你的學籍都會受到影響。作為教育家的我從不違反自己定下來的校規,這可能是我

唯一一次破例,你的勇敢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昂熱離開了病房,留下楚子航一個人默默地坐在病床上看着那只梨,不知道什麽時

候,外面的天陰了。

2.送葬人

傍晚的時候下起了雨,鋪天蓋地的雨打在小教堂的鐘樓上,鐘在風裏轟響。

“聽這聲音就像送葬,”昂熱坐在馬鬃毛的單人沙發上,沖那個趴在桌前擺弄電腦的人

舉杯,“真不知道那麽多年你在這麽個小閣樓裏怎麽住下來的。”

這間閣樓就在鐘樓正下方,向陽的一面都是玻璃窗,整整一牆的架子上碼滿了西部片

的DVD,一張亂糟糟的床、一張巨大的投影屏幕、一個堆了無數空酒瓶的酒鬼、還有各種各樣封面是泳裝美女或者低胸女郎的時尚雜志,全部集中在這個鬥室裏,比酗酒Party後的學生宿舍還要亂糟糟。以昂熱的審美和身上那件考究的定制西裝,根本就不該在這個破地方落座,更別說和主人分享那瓶不知開了多久的蘇格蘭威士忌。但是昂熱進門後很自然地占據了這件屋子裏最舒服的位置,他熟悉這裏,就像熟悉自己的校長辦公室。

這是這個世界上不多的、能讓他感覺到安全的地方。

這間屋子的主人是守夜人。

“熟悉一下送葬的鐘聲,這樣在我死的那天我聽着鐘聲會覺得回到了家中。”守夜人哼

哼唧唧地說,“在這種下雨天,拜托你能否別穿得像個送葬的來我這裏聽鐘聲?”

“黑西裝,怎麽了?我難道不是一直這麽穿麽?”昂熱無奈地抖抖領口。

“因為這些年你一直在為送葬做準備。”守夜人把轉椅旋了過來,盯着昂熱的眼睛,臉

上沒有絲毫表情,“你不會無緣無故來這裏喝酒,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借用你的音響。”昂熱手中的是一支錄音筆。

“那天風很大,雨也很大,所以高架路上什麽車都沒有,對麽?”

“什麽這都沒有……安靜,很安靜,只有風雨聲。”

“時速呢?還記得你們的時速麽?”

“不記得……沒有人注意時速,速度好像……消失了,只有風雨聲……”

“手提箱,剛才你說到手提箱,手提箱裏的東西你看到了麽?”

“黑色的……黑色的手提箱,金屬的,有圓形的……錫的……金屬印……在箱口上。”

“說說那些影子吧。”

“他們餓了……他們渴了……他們想要新鮮的肉食,但他們吃不到……他們……死

了。”

“那個進入高架路的路口,你記得入口的編號麽?”

“路牌……路牌被柳樹遮住了。”

“但你看到路牌了,對麽?所以你記得它被柳樹遮住了。”

“看到了路牌,柳樹在路牌前擺動……”

“仔細想想,那塊路牌,綠色的路牌,被柳樹枝條遮住了,風吹着柳樹枝拂動,露出了

些文字,對麽?露出了些文字,你記得什麽沒有?”

呼吸聲變得一場沉重,通過那套高保真的音響震動整個鬥室,好像整個空間就是一個怪

物巨大的肺。窗外的風雨聲卻越發的清晰,好像那個看不見天空的夜晚跨越了時間重新降

臨,那個夜晚根本就是個魔鬼,而風雨是它的使者。守夜人用力舔着自己的牙齒,就像是看

恐怖片到高潮時,你明知道那吸血的反派必将蹦出來撲過來,你只想知道是哪個角度,你甚

至不想逃避了而只是等待。

“000……000號入口!”說完這句話,呼吸聲中斷,仿佛敘述的人被一刀斬絕。

死寂。

“是楚子航?”守夜人低聲問。

“是他,在他快醒來的時候,我對他施加了催眠,他不知道。”昂熱深吸了一口氣,

“本來我只想知道他如何摸索出‘爆血’的技巧,沒想到聽到這些。”

守夜人沉默了很久,猛地一捋頭發,靠在轉椅後背上,仰天長出一口氣,“聽起來是個

噩夢。”

“那臺邁巴赫,最後找到了麽?”

“找到了,在城外的荒地裏,車身被嚴重破壞,就像是用激光切割刀随便亂割,又用焊

槍随便點焊過。車被發現的位置距離最近的高架橋有15公裏。”昂熱把一份打印材料遞給守

夜人,“它不是被拖車拖去的,是自己開去的,現場沒有任何拖車的痕跡,荒地上留下了明

顯的車轍痕跡。”

“哪裏來的資料?”

“校董會在中國拿到的,中國警方‘未知類型犯罪’的檔案,經過我手的時候我悄悄留

了一份複印件。”

“校董會?”守夜人微微皺眉,“我以為這些年你已經完全架空了他們,別忘了我們如

今是個學院,我們不是當年的秘黨了,校董會應該只是牆上的一排肖像,他們管校務幹什

麽?還以為自己是秘黨的長老會?”

“架空,”昂熱苦笑,“這不是談校園政治話題的時候。”

“你配讓我和你談政治麽?你根本不懂政治,你只是個陰謀家而已。”守夜人搖頭,接

着看檔案,“是其他人把車開到那裏去的?車被發現的地方是第一現場麽?”

“不是其他人開去的,方向盤留下的指紋只有楚子航和他父親,非常清晰,沒有被破壞

過,如果有人哪怕戴着手套把車開過去,也會留下痕跡。”

“就是說第一現場就是那片荒地,楚子航在那裏遭遇了……北歐阿瑟神族領袖的奧丁,

而他當時誤以為自己在高架路上。”守夜人把酒杯裏剩下的冰塊吞進嘴裏,緩慢地嚼着。

“幻覺?集體幻覺?某種能夠導致幻覺的言靈?”

“也許有言靈能影響到年幼的楚子航,但能夠使用‘言靈 時間零’,他父親的血統純

度未必不如我,假如說他都沒察覺自己在幻覺裏……那麽釋放這個言靈的只能是龍王了。”

“奧丁會是龍王之一麽?”

“不知道,如果從北歐神話推論,他是正義的神,而黑龍尼德霍格屬于邪惡陣營。”

守夜人聳聳肩,“好吧,奧丁,無論是神或者什麽其他的東西,我們暫且這麽稱呼對

方,也可能是僞造了一張路牌,把楚子航他們引入了一片無人的區域,比如一條還沒有竣工

或者廢棄的路,那條路距離荒地不遠,最後楚子航逃逸的時候精神非常緊張,誤以為自己還

在高架路上,這個解釋怎麽樣?”

“在地圖上搜過了,沒有這樣一片無人區域。”

守夜人沉默了。他的神色很怪異,臉頰肌肉跳動,眼角抽動,說不清是不安、是驚懼還

是搞怪,如果路明非看見一定會說,“喂,你怎麽滿臉見鬼的表情?”

“那麽他是見鬼了,”守夜人看着昂熱的眼睛,“他到了……死人之國?”

“對,”昂熱也看着守夜人的眼睛,“這就是我的結論。那條高架路确實存在,‘00

0’入口也存在,只是一般人找不到他。直到今天那條高架路也都還在,空着,沒有人,和

那晚雨夜裏楚子航看見的一模一樣……那裏是……死人之國!”

“你在扯淡!”守夜人從轉椅上暴跳起來,“你今天來就是要跟我說這個?死人之

國!那是何等神聖的地方,人類幾千年歷史裏,煉金術士們為了找它想破了腦袋,一個孩子

何德何能就進去了?”

“你在擔憂,你在我面前幾十年沒有蹦起來過了,你總是縮在沙發裏像條懶蛇,而且

喝多了啤酒長了啤酒肚。”昂熱指指守夜人那條牛仔襯衫遮不住的小肚子。

守夜人低頭看了一眼,意識到昂熱說的是事實,他作為老一代落拓西部美男子的八塊腹

肌已經變成了一整塊凸起,幾十年來他都沒有激動過了,因為委實沒有什麽值得激動的事,

看安西部和性感女郎雜志回憶年輕時代的日子過得很惬意。他意識到自己為什麽忽然失态

了,如果那個世界的出口真的出現……他惬意的日子也差不多到頭了。

“死人之國只是一個傳說,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守夜人坐回轉椅裏,斟酌着詞句。

“跟我說說那個死人之國,在秘黨裏我是新派人物,研究科學,煉金術和龍類的事情你

懂得遠比我多。”

“說來話長……”守夜人沉吟着給自己倒滿一杯純麥芽威士忌。

“長話短說。”

“那麽就是兩個字,天堂。”

“天堂?”

守夜人含了一口威士忌,“其實煉金術師沒有人清楚什麽是‘死人之國’,傳說中最後去過那裏的人已經在中世紀被作為女巫燒死在十字架上了。歷史上不乏煉金術師說自己去過,到他們都不能證明自己。這個東西的存在比‘賢者之石’還要神聖,煉金術的精髓,就是‘殺死’物質,然後令物質‘再生’,在這個過程中,雜志被剔除,物質獲得新生。但是殺死人很容易,殺死物質卻不那麽簡單,為了殺死金屬,煉金術師們不斷追求更高的火焰溫度,和更神奇的配方。”

“生的前提是死。”昂熱點頭。

“對,死去的物質才是最好的材料,要想煉出黃金,就要殺死白銀,要想煉出利劍,必

先殺死鋼鐵。”守夜人低聲說,“而死人之國,就是傳說中和我們的世界并存的一個世界。那裏不僅僅是死人,而且是死去的物質堆積的地方,那裏沒有白天和黑夜,始終一半暗半明的光中,地面是古銅色的,那是死去的金屬構成的,天空是灰色,那是死去的空氣構成的,火焰冰冷而且是藍色的,都是死去的火元素,水不能浮起任何東西,因為水也死了。那裏組成城市的是從古到今所有生物的骨骼,它們都死了,第五種元素‘生命’富集在它們的骨骼裏,能夠煉出傳說中的不死藥、點金石,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賢者之石’。想像一下那對煉金術師們而言是何等巨大的寶庫,如果他們能到達那裏,随手一地下拾起一塊石頭,都是最好的原材料。那裏的灰塵在這個世界都價值連城。”

“這和龍族,或者說和我們有什麽關系?”昂熱問。

“很可能沒什麽關系,因為這個死人的國家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守夜人說,“你想那些煉金術師過着多麽艱苦的生活,整天在火裏燒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希望能弄出點值錢的玩意,灰頭土臉的。那時候還沒有公開講學的課堂,只靠着羊皮書上東拼西湊的一點經驗。如果不虛構一個天堂滿足一下自己,這份事業可能實在堅持不下去。這種傳說一中世紀太多了,航海家們那時候還沒辦法航行到中國,于是他們就說中國遍地黃金,但是海路不通,因為海底都是龍沉睡在岩漿裏,船航行過那裏,龍就醒來咬破船底,人就落進岩漿燒沸的海水裏。”他頓了頓,“但是,這确實符合一個北歐神話的說法,黑龍守在‘世界之樹’通往‘死人之國’的樹枝旁,看起來,他就是死人之國的看門人。而在諸神的黃昏到來之際,大海被破開,由死人指甲組成的大船從海中升起,它來自死人之國,船上站滿了亡靈。他們是死人之國派出向生人挑戰的軍隊。”

“亡靈……楚子航看到的那些黑影?”

守夜人點點頭,“這麽多年來,你有沒有覺得,盡管我們那麽努力的研究龍族,他們依然很神秘。他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建立了龐大的文明,把人類作為他們的仆役,修建了巨大的宮殿和寬闊的神殿,按照道理說他們已經留下無數的遺跡,光是人為破壞不足以把龍類的遺跡從地表上抹去。但事實上,能證明龍族存在過的證據依然相當少,普通的人類對此一無所知,那些奇跡般的東西我們從未挖掘出來過,譬如說青銅與火之王在北歐高聳如山的青銅宮殿,比如屹立在今天格陵蘭島上的擎天銅柱,黑王在上面釘死了白王,比如黑王下令修建的連接歐洲大陸和大西洋諸島的越洋神道,按照文獻上說那神道寬大概有400米,足可以讓一個馬其頓的萬人方陣保持陣型通過,平坦如水面,筆直沒有一絲彎曲。”

“要是還存在這種道路,我一定會開車去飚一下極速。”昂熱點頭。

“但是黑王一死,這些東西就消失了,就像亞特蘭蒂斯沉入大西洋。事實上,亞特蘭蒂斯的傳說就是龍族消亡的歷史變形,一夜之間,這些比今天的帝國大廈還雄偉的東西,甚至整個曼哈頓島,甚至整個美國,徹底地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再也找不到。這可能麽?你要知道就算這些東西沉入大西洋,激起的海嘯還要三天才會到達印度洋,并且一舉淹沒整個印度,但它消失得很平靜。”守夜人問,“為什麽?”

“和死人之國有關?”

“這就是猜測之一,龍族的國度根本就不是建設一正常的維度中的,而是建設在他們統治的‘死人之國’。這是個神話維度,是另一種概念的世界,跟我們現在有的世界并存,只有少數的接口可以到達。”

昂熱緩緩地仰頭,對着漆黑的屋頂,吐出一樓飽含酒精的氣體,體會着這個傳說裏那股魔法般蒸騰而起的神秘氣息,“從科學的角度而言,這太難解釋了。一個新的維度,新的空間,要打開進入那裏的通道需要消耗驚人的能量,大概足夠把地球加速到近乎光速,像顆子彈似的射穿黑洞什麽的,如果擁有這種可怕的力量,黑王根本不可能被人類殺死,他吸吐一次就足夠把世界焚燒幾百遍。”

“你在談能量、黑洞、以及四維空間,”守夜人挑起眉毛,盯着他的眼睛,緩緩地說,“這仍然是科學領域內的事,你仍然在用人類的眼睛看世界。”

“龍族眼中的世界……跟我們完全不同,是麽?”

“是的,龍族的天賦能力是改變規則。你們目前走的路線,是用科學的方式解釋言靈,你們說‘鐮鼬’的效果其實是通過改變空氣的密度,令釋放者周圍的空氣形成自然的放大腔,同時提升聽覺,因此對細微的聲音極其敏感。但龍族完全不那麽認為,龍族就認為言靈改變了領域內的世界規則,釋放鐮鼬,就是喚醒了空氣中沉睡的靈,這些靈化作風妖,把聲音像是送信般叼取送到你的耳邊,而一旦它們進化為‘吸血鐮’,就會從信使變成不畏死的攻擊者,化為風的利刃向外擴散。”守夜人說,“煉金術的邏輯上說,一切都很通暢,很好解釋。而你研究的科學是種舍本逐末的東西,每次都要搞出不同的科學概念來,解釋的磕磕絆絆,什麽空腔、微結構、湍流、風眼效應。”

“你們那套煉金術邏輯就是神棍邏輯好麽?”作為一個劍橋畢業生,昂熱無法接受對方對科學的诋毀,聲音高了起來,“而事實上你們神棍說什麽就是生動,根本不講邏輯!”

“那你自己的‘時間零’呢?你能用科學解釋時間零麽?你延緩或者加速了時間?你能告訴我縮短或者延長時間軸需要多少能量麽?”守夜人聳聳肩,“越是高階的言靈,科學上解釋越困難,這原本就是神秘學的領域。死人之國的存在證據很多神話裏都能找到,西藏人相信人在死亡後有四十九天的時間游蕩一在個神秘的領域,這時人的靈魂被稱作‘中陰’,按照發音翻譯是‘Antrabhara’,這就是神秘學領域的東西,沒人知道這些‘中陰’到底去了哪裏,也許是一片真實的空間,也許是存在于虛幻的意識世界裏。”

“好吧,神棍”昂熱攤攤手,“那麽,怎麽開啓‘死人之國’?”

“死掉……”

“廢話!我是說活着去……”昂熱感到有點無力。

“我說了歷代煉金術師都想活着去……現在他們都去了,因為他們都死了。”守夜人撇撇嘴。“你是整個學院裏煉金方面成就最大的人,如果你也對打開通道全無線索的話,那為什麽通道會對楚子航忽然打開呢?”

“首先,現在你的證據并不能證明楚子航真的到過死人之國,只是個假設;其次,想要進們,最重要的自然是獲得守門人的許可。”

“守門人是……”昂熱沉默了許久,“黑王尼德霍格。”

“但是在裏面他看到的可不是尼德霍格,而是奧丁。”

“神話中黑龍和他的對頭……有可能是同一個存在麽?”

“剩下的真只有天曉得鬼知道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守夜人頓了頓,“好吧……還有最後一條……穿越邊界的許可不是一次性的。”

“什麽意思?”昂熱一愣。

“從最古老的典籍來看,進入龍族的領土,都需要得到許可。人類被允許進入,也許是朝觐,也可能是作為臣仆去聽後差遣,這時候他們被嚴密地見識,只不過能盡可能地多看多聽。他們不能在那裏拿任何東西,即便那裏每一件東西都比黃金還珍貴。但是人類是很賊的一個族類,他們仍舊有人成功地竊取了龍的東西,因為經過很多代的嘗試,他們發覺被準入一次的人,身上會帶有某種印記,這種東西被稱作“烙痕”,曾今走過一次那條路,就能再次找到那條路,于是這些人就悄悄地自己潛入,避開龍的監視,就是傳說中進入龍穴的盜寶人。”守夜人忽然壓低了聲音,“烙痕就像……允許多次入境的護照!”

楚子航是我們所知的唯一一個去過那裏的人,”昂熱微微打了一個冷戰,“去過一次的人,就能找到路!”

“就像靈媒,就像水晶球,就像白天與黑夜的分界,均能溝通不同的世界,”守夜人輕聲說,“如果他是被選擇的人,被龍選擇。”

雨大了起來,一陣密密麻麻的雨點打在玻璃上,昂熱扭頭看向窗外雨幕裏蒙眬的校園。

守夜人看着這位多年的夥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裏,抵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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