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讓彭定山送走張奶奶和妹妹後,張鶴白離開病房下樓買飯。
他走樓梯的時候,正巧看見姚纖纖蹲坐在水泥臺階上的背影。在少有人經過的樓梯口,她半倚靠着欄杆,眼神飄忽不定,一動不動的背影莫名有股寂寥和落寞的氛圍。
好像還有一點點的惹人心疼。
張鶴白慢慢放輕了腳步聲,不過到底驚動了她。她很快轉過頭,眼角的餘光在張鶴白的臉上一瞥而過,像蜻蜓點水,清涼的觸感飛快消逝,讓人無端悵然。
發現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她垂下頭,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瑩亮的面孔在微暗的光線裏發光,仿佛冷月照射下的皚皚白雪。
張鶴白對自己的記憶很自信,轉頭的瞬間,他看到了姚纖纖眉間的一點美人痣,也把她認出來了。
他曉得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對于這位可能是自己妹妹同學的小姑娘,他神色躊躇地頓了頓腳步。
會來醫院的人,不是自己生病了,便是家人朋友得病了。
不管是哪一種猜測,都不是件好事。
姚纖纖聽見來人沉着穩健的腳步聲,只是在心底猜測他是個練家子。
在沉吟後,張鶴白選擇了轉身安靜地離去。他腳步中的停頓和遲疑,似乎引起了姚纖纖的注意。不過待她轉頭再去看時,那裏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空氣。
姚纖纖很快将這個奇怪的陌生人抛到腦後。
姚太太生完孩子後,大人與嬰兒都被醫生檢查過,很快通知他們沒有大礙可以辦理出院手續。醫生給姚秀才的治療建議也是回家好生休養,待醫生開的藥吃完後,再定期到醫院複查配藥。
不需要開刀動手術的情況下,病人并不适合長期呆在醫院療養。畢竟洋人的醫院不管醫生醫術再好,醫院的環境總是不那麽美妙,特別對于患了疾病的人來說,更是一種隐隐的痛苦。
如蒙大赦的姚家人,很快就包袱款款地回家了。而姚纖纖請假的時間也已經夠長了,畢竟比賽的時間就近在眼前,她缺了好幾天的培訓,再不去學校便有些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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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姚纖纖回校後,道斯夫人把她叫過去問了幾句話,就放她回去上課。
陳曼等人卻并不這麽認為,暗地裏惡意地猜測姚纖纖是被道斯夫人狠狠訓誡了一番。若是姚纖纖因此退出參賽退伍,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她們的态度不冷不熱,姚纖纖慣常也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性子,彼此間便越發泾渭分明。姚纖纖隐隐被白若蘭為首的其他四人孤立了。
她在心裏嗤笑,這些人耍的小把戲,和當年她剛上峨眉山時遭遇到的,并沒有什麽兩樣。幾百年過去了,小姑娘之間慣用的還是拉幫結派,不是追捧某個人便是排擠某個人。好似非得找到一件共同的目标或者共同的敵人,才能把這些小姑娘的心思暫時維系在一起。
這種暫時的聯系,有多脆弱,她早就了然于胸,此時再看她們的手段,便覺出幾分無趣來。
倒是一段時日不見,她發現一向沉默寡言的張小蝶竟與蘇雯麗十分要好起來。中午休息的時候,三人還能約在一起吃午飯。
姚纖纖與她們二人一樣,都是從家裏帶鐵皮飯盒來學校做午餐。天氣冷的時候,把飯盒放在教室後排的爐火上溫熱了,飯香便隐隐從鐵皮盒子裏若有似無地飄逸出來。
飯熱好後,張小蝶便十分熱心地捧了兩人的飯盒,緊緊跟在姚纖纖身後,往教室外面走。
蘇雯麗早就等在門口了,發現她們後,飛快地揮了揮手,喊道:“我在這裏。”一面喊着,一面擠開下課的人群,朝姚纖纖的方向彙合。
三人去了教室背面的梧桐樹下吃午飯。
張小蝶十分認真地在攤開一塊素藍色的洋布鋪在地上,把飯盒擱在上頭。
蘇雯麗搶先去掀開張小蝶的飯盒,一看便掃興道:“你今天怎麽又吃白菜幫子!”
“冬天綠葉菜子貴,我奶奶舍不得花錢。這些白菜還是之前存在地窖裏的呢。”張小蝶細聲細氣地解釋,端起溫熱的飯盒,坐在梧桐樹下慢慢地吃起來。
她的飯盒裏只有幾片大白菜和微黃的糙米飯,不過她卻吃得一臉幸福。
蘇雯麗忍不住撇了撇嘴。
作為一名合格的八卦小能手,蘇雯麗早就知道張小蝶有一個哥哥,只有她哥哥在的時候,她奶奶才願意掏錢準備好點的飯食,其餘時間,最多是讓張小蝶不餓到肚子,夥食自然也就一般般。
畢竟張奶奶自己也是吃同樣的一日三餐。
蘇雯麗轉頭,眼眶睜得滾圓,又去看姚纖纖的飯盒,一臉讨好地嘻嘻笑道:“纖纖,今天劉媽給你做紅燒肉了嗎?給我也嘗一塊,行不?”
姚纖纖頭也沒擡道:“我吃的是昨晚的剩飯,飯盒裏沒有紅燒肉。”
“最近劉媽光忙着照顧你媽媽坐月子,估計是沒空給你開小竈了。”蘇雯麗長嘆一口氣,自我安慰了一番,苦着臉吃自己的飯盒。她的飯盒裏更可憐,連白菜都沒有,只有兩條腌蘿蔔。
她一邊吃飯,一邊瞧着三人單調簡陋的夥食,頓時有種找到難兄難弟的錯覺,心下立刻平衡了。
吃完飯,洗幹淨飯盒後,下午的課程很快就開始了。上課鈴聲一響,三人便各自回自己的教室找到座位坐好。
……
姚心心最近很苦惱,而她苦惱的根源便是此時等在大學校門口的季東林。
說起來,季東林臉倒是長得不錯,細皮嫩肉還有一雙桃花眼,盯着人看的時候像長滿了小勾子一樣,撓得你心癢癢的;不過絕情的時候,小勾子便倏然化作鋒利的刀片,輕而易舉而又若無其事地把人割傷,刀刀見肉,片片見血。
季東林最近最大的樂趣就在堵在校門口,對姚心心進行圍追堵截,手段自然是花花公子慣常使的各種糖衣炮彈。鮮花禮物,寶馬香車一個不缺,輪番上陣。
同班裏的女同學,老遠發現季東林又捧着一大束火紅熱烈的玫瑰花倚靠在門口,便朝姚心心擠眉弄眼地調笑道:“瞧,季大少又來接你了。”
姚心心臉色沉了下來,嘴裏輕輕啐道:“他來接我,我就得應嗎?本姑娘豈是會被幾束玫瑰輕易騙走的人!”
她嘴裏這麽說,手上拉着同行的女伴,轉頭拐進另一條小路。心底暗罵,這人實在煩,像只嗡嗡在耳邊叫的蒼蠅,又不能把他拍死,畢竟家裏如今與他關系不清不楚,也不能把人得罪狠了。
姚心心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撒,便只能躲着他走。
便是如此,學校裏的同學也是議論紛紛。她本人是一點都不忌諱流言的,緋聞流言總是與美女如影随形,她早就習以為常,不以為忤,反倒覺得十分熱鬧有趣。
只是季東林身份特殊,将來有可能是自己的姐夫,這便讓她畏手畏腳了。若他是尋常人,她倒願意打起興致,同他耍,但自己的未來姐夫,那就敬謝不敏了。
一想到,二姐還在同她鬧得不痛快,姚心心心裏的氣又一陣陣翻滾起來。她一甩頭,耳旁的卷發劃出一道漂亮淩厲的弧線。
四周暗暗投來男同學驚豔的目光。
姚心心便又高興起來,嘴角也勾起嬌豔的笑意。
她惡狠狠,又暗自解氣,有點小女孩惡作劇成功的得意:她就從後門走,讓那位大少爺空等一場,殺殺他的氣焰。
……
季東林沒等到人,見門口學生越來越少,便随意拉了個人來問話:“同學,你知道姚心心走了沒?”
戴眼鏡的男同學把他當做欺負美女的惡少,有點不忿地瞧了季大少一眼,又懼怕他身邊的汽車和身材魁梧的司機,扔下一句“不知道”便飛快地掙脫季東林的手,撒丫子跑了。
季東林罵了句“兔崽子”,就轉頭去攔看起來相貌斯文的女同學。
廢了半天勁,他終于從某個女同學嘴裏得到答案。
“姚同學早就下課了,這會大概已經離開學校了。”
季東林一臉悻悻然,瞥見周圍幸災樂禍的餘光,他啪地把一整束玫瑰花扔到路旁的垃圾桶裏,轉身上了汽車,用力一甩車門,絕塵而去。
空留下吃瓜群衆,吃了一肚子汽車尾氣。
沒過多久,季東林便纏着自家父親,說要親自打理季家紡織廠的生意。季老板見他願意上進,也不追問緣由,大筆一揮,就讓他空降當了紡織廠的總經理。
季家的生意多,紡織廠的生意只是最開始起家時的業務,故季老板也不大放在心上。如今洋布暢銷,很多土布被擠兌得活不下去,季家的工廠雖然也引進了新式機器和留學的人才,但生意也只是勉強保持盈虧平衡。
季老板蠻願意,大兒子拿它練練手,便是搞砸了,也虧不了幾個錢。
季總經理一走馬上任,在紡織廠內就引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