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張鶴白回去後,獨自在辦公室裏,把玩着那盒沒送成功的香粉盒子,眼神有些飄忽不定。似乎是回想起有趣的畫面,他冷冷的面孔上突然洩露出一絲笑意。

“老大,你啥時候開始玩娘們的玩意?”彭定坤推門而入,看見把玩香粉盒的張鶴白,瞬間一臉囧囧有神,站在他身後跟着進來的彭定山忍不住用力捅了哥哥的後背一把。

提醒他:“別問了,老大想把它送給一個姑娘,結果沒送出去,可丢人了。”彭定山特意壓低了嗓門貼着哥哥的耳朵說話,不過他這音量在張鶴白耳朵裏卻一點都不低,他勾唇冷笑地把手中的盒子收進抽屜深處。

帶着殘餘的冷笑,他擡眸看向彭定山,眼神中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

彭定山立刻把高大的身軀矮下去,瑟縮地躲在哥哥背後,企圖用哥哥并不高大的個子把自己遮擋住。

嘴裏不怕死地嘟囔:“哥哥,你瞧,老大這是氣瘋了,還不讓我說實話。”

張鶴白不動聲色,抓起桌上的墨水瓶砸了過去。

冷着臉道:“把你滿臉的胡子刮一刮,不然明日我們都得喊你叔叔了。”

彭定山伸手撈下砸來的墨水瓶,探出半個頭顱來,舔着臉賊兮兮地笑:“老大,您要是樂意叫我叔叔,我也姑且聽着。”

彭定坤回頭就狠踢了他一腳,教訓道:“沒大沒小的,怎麽和老大說話的!”

張鶴白不理會他們這一唱一和的,正色對彭定坤道:“南港的第一批貨我上次跑過了,這第二批就由定坤你去跟一跟,我就不去了。”

他稍一遲疑道:“家裏來信,我不放心,可能要回去看一眼。”

彭家兩兄弟從混道開始就跟着張鶴白,被他罩在羽翼之下,向來唯他的命令馬首是瞻,這會聽見他的話,兩人只是對視一眼,便拍拍胸脯道:“老大,你盡管放心。”

……

姚纖纖返校後,發現蘇雯麗忙得沒空約她一起上下學,也沒空一起做作業。她找機會了解蘇雯麗參加了話劇社,便不再多問。倒是張小蝶的情緒很不對勁,姚纖纖聽同班的女學生說,在她出去比賽的那幾天,張小蝶時常缺課,請了好幾天假,即使來到學校亦是一臉的精神恍惚。

只是張小蝶一向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班上便沒人留意她的異常,看見了也不放在心上。姚纖纖覺得不能再放任她不管了,原先她以為張小蝶可以自己想通的,事實卻打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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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我們一起坐電車回去吧。”姚纖纖主動開口邀請張小蝶。

張小蝶低垂着頭不說話,好半晌才搖搖頭,濃密的黑色頭發蓋住了她蒼白的臉龐。

姚纖纖說完那句話便是極限了,她不想勉強張小蝶,也不想勉強自己。

下課鈴聲響後,姚纖纖并沒有馬上離開,今天輪到她值日做衛生。蘇雯麗也要參加話劇社活動,姚纖纖不需要等她。等她做完衛生,發現張小蝶已經走了,教室裏也沒有其他人了。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把掃成一堆的垃圾裝進紙簍,準備拿到教室外去倒。她鎖好門,順手把書袋一起背上,便去丢垃圾。

離去前她轉頭看了一眼教室,确定裏面都沒人,門窗也都關好了。

把垃圾帶到校門口,丢到垃圾車裏後,姚纖纖摸了摸書袋,又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把電車月票落在教室裏了。

她轉身折返回去。

爬上二樓,她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發現門扉虛掩着,根本沒有鎖。她一臉狐疑,頓時放輕了手腳,悄悄推開門閃身進去。

眼前看到的場景,卻讓姚纖纖瞳孔一縮,驚訝萬分。

她按捺住紛亂的思緒,佯裝若無其事輕叫一聲:“張小蝶,你回頭看我!”

張小蝶果然緩緩轉過頭。不知何時,她偷偷回到位于二樓的教室,爬上了高高的窗臺,坐在窗棂上仰面凝視天空。她的上半身已經探出窗外,整個人暴露在空中,裙擺下兩只細細的小腿懸在窗外微微晃動着。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她側身低頭看向姚纖纖。

其實,張小蝶是一個美麗的姑娘,她只是習慣了用厚厚的劉海發簾把自己遮擋住,拒絕任何人的窺探。然而此刻這個無憂無慮坐在窗棂上的姑娘,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黃昏的微風吹散了她的額發,她光潔的額頭和潔白的臉龐都暴露在空氣中,她的皮膚是透明的,仿佛流動的清澈溪水。

她像一只無邪的精靈,又仿若一只展翅欲飛的美麗蝴蝶。

姚纖纖眼神一黯,繼續說道:“從二樓跳下去,不會死。它只會讓你摔壞手腳,半身不遂躺在床上茍延殘喘一輩子。”

她面無表情輕聲質問:“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張小蝶臉上帶着異常的興奮:“只要跳下去我就能解脫了。死或者不死都是我的命,上天早已注定。我只要能擺脫掉她,就夠了。”她恢複了平靜,視線在死寂的空間中四處游走,眼神沒有焦距,像個沒有生氣的陶瓷玩偶。

“我告訴你,你不會死,你只會茍延殘喘地活着,而她,我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她會繼續擺布毫無自主能力的你,你的身體将不再屬于你,之後,你的心靈也将離你遠去。行屍走肉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姚纖纖大聲發問,腳下卻悄悄往窗臺靠近。

張小蝶被她的話吸引住了,她歪了歪頭,一臉恍惚地苦苦思索着。

“忘了告訴你,這次我在鹿城遇見了你哥哥。他拜托我給你帶一盒香粉,可惜半路上香粉被我不小心摔壞了。我本來打算再買一盒一模一樣的,之後再給你的。”姚纖纖突然一轉話風,輕松地談論起另一個話題。

“那盒香粉呢?”張小蝶一臉緊張地問。

姚纖纖聳聳肩,故作無奈:“看來來不及毀屍滅跡,我只能把那盒摔壞的香粉拿給你了。”她伸手放進書袋裏,一面朝張小蝶招招手,“你下來,我馬上拿給你。”姚纖纖與窗臺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張小蝶把一只腳從窗外收了回來,想要下來,突然又猶豫了:“我不是傻瓜,你是在騙我吧!我寫信給我哥哥,他都沒有回信。”

“反正我是個私生女,又不是張家的種,我不應該姓張。奶奶和哥哥,肯定很早就想擺脫我了。再說,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張小蝶了,我回不去了。”她跨坐在窗臺上,一只腳還懸在半空,低着頭,眼淚滾珠子一樣成串地滑落在藍色的裙擺上。

姚纖纖趁着她低頭的空擋,終于成功接近了窗臺,她雙手按住張小蝶的腰肢,一提一拽,把張小蝶整個人都從窗外扯回來。

張小蝶掙紮起來,姚纖纖抱着她滾落在教室的地板上,撞歪了好幾張桌椅,姚纖纖嘴裏一聲悶哼,很快又咽了下。她狠狠掄起巴掌朝張小蝶掴下去,大聲怒斥,從看見張小蝶準備自殺那一刻起就苦苦壓抑的痛苦情緒,滾燙如酷熱的火山岩漿,突然間猛烈地噴發出來:“你要自殺,不會等我離開學校再自殺嗎?你非要讓我看到,非要在我面前跳下去,張小蝶,我從來不知道你會這麽狠毒……”

重生以後,再也不曾流淚的姚纖纖,雙眼通紅瞠目欲裂,眼中滿溢着痛苦和掙紮,晶瑩的淚水一粒接一粒地滾下來,她面無表情地流淚,兩只手狠狠摁住張小蝶細弱的脖頸:“你不是想死嗎?你不是想死嗎?我成全你!”她瘋狂地笑起來,手上不斷用力不斷收緊,冷眼看着張小蝶漲紅了臉無力地掙紮,呼吸越來越弱。

在她還是周芷若的時候,就是那麽眼睜睜無能無力地任憑滅絕師太從高樓上一躍而下,留給她一輩子的痛苦。她們這些人怎麽能這麽狠毒呢?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如果可以選擇,她情願代替師傅去死,而不是背負着重擔活着。她恨過師傅,怨過師傅,唯一沒想過的就是師傅會選擇自殺身亡。

張小蝶一定沒有想過,如果她死了,她嘴裏一直念叨的奶奶還有哥哥,那個清俊的男子是否還能好好地正常活下去。

上輩子的周芷若背負着滅絕師太的死亡包袱,畫地為牢,性情大變,乃至自困一生。她的心永遠都是缺了一塊。她視為再生父母的師傅,無情地将她抛棄了。也許在師傅眼中,她只是一個好徒兒,一個優秀的掌門接班人,卻唯獨不是可以被放在心上疼惜的人。師傅若是疼惜她,便不會那麽自私那麽殘忍,對她那麽狠毒,看着她左右為難,看着她衆叛親離。

這一刻,姚纖纖很同情那個被張小蝶叫做哥哥的人。

姚纖纖無力地放開了雙手,愣愣地坐在地上,張小蝶緩過氣來,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姚纖纖收斂臉上的表情,幽幽地瞥了她一眼:“死亡的滋味很難受吧!死很容易,活着才需要勇氣。”

姚纖纖從地上站起來,收拾起掉落的書袋,從裏面掏出那盒破碎的香粉,放在地上,轉身離去。

張小蝶仰起頭,突然嚎哭着撲過去死死抱住姚纖纖的腳,不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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