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梅
昏黑的牢房,随處可見的老鼠蟑螂滾爬在枯黃的稻草上,雪梅蜷縮在昏暗的牆角,面前有灰黑色的老鼠溜過,吱吱亂叫,好似在說:“恥辱,恥辱。”
“不是,不是。”雪梅捂住雙耳,拼命搖晃着腦袋。楊家的地牢裏,到處都充斥着一股腐臭,血腥,衰敗的味道,随着氣味飄蕩,一陣橐橐靴聲伴随而來。
獄卒掏出鑰匙,麻利地打開牢房,一位身穿柳綠色繡柳葉綢緞衣裳的姑娘走了進來,打發獄卒退下。她打量着這狹窄髒亂的囚房,看着衣裳污穢的雪梅,不由生出一絲笑意。“我的主子,新家住得可還寬敞?若是缺了什麽短了什麽,還要記得囑托我啊。不過我想想,恐怕我會忙得喘不過氣吧。”
雪梅渾身在顫抖,猶如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匍匐過去死死抱住柳綠的雙腿。“我求求你,求求你,替我表白表白。真的不是我,我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謀害姐姐的孩子。他的死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是真的。”
柳綠踢開她的雙手,踉跄退後了幾步。“誰都知道,幕後真兇一旦被捕獲,都會辯解不是自己幹的。這樣蒼白無力的辯解,你留着講給清二爺聽吧。或許清二爺腦子進水,還會信你一把。”她用袖子捂着嘴,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久久回蕩在牢房裏,飄之不去。
雪梅望着地板上的裂隙,古老的大理石上雕刻着各種刑罰,短短數尺就琢着砍頭斷腿,服毒上吊,五馬分屍的圖案。雪梅知道,如果自己不想辦法,下場甚至比他們還慘。
“你就不能幫幫我嗎?你是我的丫鬟,也是一直服侍我保護我的,我心中非常感激你。若這一次我的冤屈沒有洗白,我就活不成了。”雪梅極度虔誠地望着柳綠,期待她能助自己一把。
“你活不成不是因為你害了你姐姐的孩子,”柳綠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雪梅,“是因為你的愚蠢。你想想我叫什麽,柳綠?姐姐的貼身丫鬟呢,桃紅桃紅柳綠,想想也能得知,我一直是她派在你身邊的眼線啊!我護着你,是為了将你推向懸崖。去罷,我的傻主子。”柳綠高聳玉肩,裙裾飛揚,離開了囹圄。
她是眼線,雪梅悲哀地想,我一直把她當成地獄中保護我的人,沒想到揭開面具,她也是一個惡魔,毫不留情地伸手,将自己推向了深淵。
雪梅站起來,握着冰冷的欄杆,嘴唇打着顫,對着前來鎖牢門的獄卒道:“求求你,能不能再幫我找一個人,我還想和楊長清說一句話。”
“去你娘的,”獄卒毫不留情,“找了一個又找一個,有什麽意思?你這個狠心毒死了少爺的毒婦,人人得而誅之。還妄想找這個那個呢。再說清二爺是個什麽人,還會下降這地方來找你?”
雪梅心如死灰地躺在牢房裏,潮濕的稻草當是身下的席子,滿房的腐臭聞作是寶鴨噴出來的香料,眼前模糊一片,雪梅知道自己又哭了。
打從自己嫁進楊家的第一天起,厄運便如影随形。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卻被楊長清搶去當妾,一直飽受他正妻的折磨,如今她兒子死在滿月禮上,兇手之帽被高高地扣戴在自己的頭上。
這已經是入獄的第三天了,雪梅酸溜溜地回憶,在那個充滿死亡與驚愕的滿月席上,楊長清溫柔又悲傷地安慰謝賢——可憐的姐姐,他溫言暖語:“放心,賢兒,這個害死我們兒子的毒婦,我不會讓她活過七日。”
七日,剩下的時日已經不多了,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過,有時候雪梅會想到,自己不過是油鍋上正在煎炸的一粒黃豆,所有人都翹首企足地想聽黃豆爆裂的那一聲。
在楊長清許諾處死雪梅的第七天,獄卒解開牢門,沖進去抓住正在昏睡的雪梅。雪梅從夢中驚醒,看到面目猙獰的獄卒,渾身都吓得瑟瑟發抖,她使勁掙紮,想要掙脫,換來的是獄卒一個耳光。“賞你的。”獄卒咬牙切齒道。
乖乖地被獄卒押出牢房,一縷日光射到雪梅的臉上,蒼白而疲勞的神色映現在清波脈脈的碧塘裏。春光正好,幾朵牡丹點綴在叢綠當中,細小滾圓的鵝卵石鋪墊在蜿蜒的小路上,雪梅恍若隔世,這美好的春光,或許是自己一生當中,最後的景致了。
前面擺有木制的的斷頭臺,梨花木做成,安放腦袋的地方由于長年累月被血浸泡,已經顯出暗紅色。獄卒吩咐她将頭伸進去,她只得乖乖照辦。一擡頭,她看到了楊長清和謝賢。
他們站在一旁,楊長清顯得憔悴疲憊,謝賢尤自哭哭啼啼,眉梢眼角卻帶有一絲神秘的笑意。她走近,捧着雪梅的腦袋。“我說要你的腦袋祭奠我的兒子,夫君也答應我了。”
雪梅早知道如此結果,楊長清何曾愛過我,他愛的不過是一時新鮮。閉上眼睛,雪梅喝令自己閉上眼睛。
“再如何閉上眼睛,你死前看到的最後一眼,也是我謝賢。”
雪梅無奈地睜開眼睛。
“善惡終有報,”楊長清也走過來,挽着謝賢的手,“這毒婦害死我的兒子,我和賢兒唯一僅存的兒子,不誅之簡直是贻害世間。我要還賢兒一個公道。還不快動手。”
劊子手提着刀,舉到空中,謝賢望着雪梅空中飛揚的頭發,一字一句地問:“你想說什麽遺言?”
“不!”
一把寒刀從空中落下,鋒利的鐵刀從雪梅的後頸穿到泥土中,頭顱像皮球一樣滾落到碧綠的池塘裏,先前還在蕩漾的碧波迅速成了紅色,紅波漸起。
“不!”
雪梅的聲音還在花園裏飄蕩,尖細而痛苦。一層一層地疊加之後,終于被水池潺潺聲湮滅。
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沒有。
迷迷糊糊雪梅回過神來,突然覺得腦袋撞到一個什麽堅硬的東西,又麻又疼,難道人死了,腦袋還有意識?雪梅緩展雙眸,發現自己一身好好地坐在一頂紅轎子裏面,方才不過是轎子颠簸,腦袋撞到了轎頂。
轎子登時就停下來,轎簾子被人挑開,一個媒婆裝扮的婦人探頭進來,問道:“夏姑娘撞疼了嗎?”
雪梅望着簾外一襲夜色,望着面前這個媒婆,望着眼旁一卷紅簾,自己分明是回到了剛剛被楊長清拐去當小老婆的那一刻啊。重生了,雪梅緊緊捏着臉頰,我重生了!
“姑娘沒事吧?”媒婆锲而不舍地問。
“我沒事,”雪梅眼角挂着笑意,“這句話,你應該去問楊府的人。”的确,雪梅預計楊府所有害過自己的人,都要出事了。雪梅知道,這是諸神的憐憫,特意讓她重生,還清血債。
媒婆将簾子甩下,轎子又搖搖晃晃行往楊府。雪梅坐在其中,心思卻不在這兒了。前世自己在清二爺和姐姐手上受了多少折磨,都怨自己太無能,任人宰割,這輩子一定不要重蹈覆轍,有多少債還多少債。
雪梅有預感此時已經到了楊府門口,特意叫停了轎子,打開右手邊的簾子,一位丫鬟連忙上去問道:“姑娘什麽事”
“不管你的事,”雪梅讓她退下,又朝守門的家丁勾了勾手,“好奴才,惡魔伴着晚風入侵了楊府。”
家丁不知所措地望着雪梅,雪梅荒誕地想哈哈大笑,一甩青翠的簾子,極速地遮住了家丁的容貌,重新坐正,由着轎夫将自己擡入楊府。
轎子突然停了下來,一位身穿紅衫的丫鬟伸手托住雪梅的手,雪梅緩緩從轎子下來,由她領着到了新房。雕花的門一開,映入眼簾的是紅綢花朵,紋絲紅燭,以及一張垂挂着紅色紗幔的紅床。
此情此景觸動了雪梅心中的前塵往事,前世的自己忸怩地坐在床旁,當夫君挑起自己的蓋頭時,自己多麽的膽怯與害怕。他将腦袋埋入自己的胸中時,自己多麽的悲傷與怨恨。為了反抗他,還咬了他的耳朵和鼻子,換來的獎賞是兩個耳光,他還說這是獎賞我的。
很好的獎賞,雪梅此世再也不要領取這樣的獎賞。大大方方坐到床旁,放正自己的蓋頭,挺胸危坐。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随之又是關門合門聲,再後是察覺一個人坐到了自己身旁,最終以一句媚語收尾:“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人了。”
那口出狂言的男子如是說着,又如是揭開雪梅的蓋頭,雪梅含情脈脈望着楊長清。“從今以後,你也是我的人了。”
從今以後你會是我的死人,我會教你也領受頭顱離開身體的滋味,雪梅心想。
作者有話要說: 開學第一天開始發文!go!g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