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瓶兒

玉瓶兒簡直被廚房裏的老婆子弄得哭笑不得。黃婆子特別像是情報将軍,頭一個将這些事情說給廚房裏的人聽,惹得她們又衆說紛纭。劉婆子說這肯定是那小丫鬟觸犯了水神,被帶去了,又是念佛,又是哀悼,像是死了她女兒一樣。李婆子紅着臉,唾沫橫飛和她辯解,肯定是姨太太又殺雞敬候了。陳婆子也不肯閑着,只說如今主子越來越難伺候,一不小心小命就玩完。

玉箱兒是親眼目睹此事的,十分想要和她們說,玉瓶兒早就囑咐她不可亂道,她如今正不住拿鮮山莓吃堵着嘴兒。倒是炒菜的老婆子一喝:“你們要說出去說,別在這裏聒噪。”

老婆子們讨個沒興,一個個都出去外頭院子裏說話了。說真的,這麽多老婆子裏面,玉瓶兒最喜歡炒菜老婆子了,她又安分又硬氣,關鍵還有慈悲心。

一衆人正在廚房外的大槐樹底下坐着,只看到桃紅過來了,老婆子們擡着頭把她望着,只聽她道:“玉箱兒在哪?和玉箱兒一起送菜的那個姑娘又在哪?”桃紅立在那兒,被其他四個婆子一襯,倒是有些高貴了。

“在這。”玉瓶兒和玉箱兒雙雙走出來。

“很好。你們都知道了罷,新來的姨太太手下,一個丫鬟死了。明天清二爺要你們兩個去說話,問一問。”說罷就走了。

玉箱兒自然是心滿意足的,那些老婆子卻炸開了鍋,一個個湊上來問東問西,玉箱兒享受着這樣的虛榮,玉瓶兒十分不耐煩,徑直回房尋個清淨。

到了房裏,玉瓶兒從床底下翻出一本書捧在窗邊讀看,看了幾頁覺得實在太無趣了,正要擱下,玉箱兒推開門。“要吃晚飯了,像個主子一樣,還要我來請。”說着去了。

玉瓶兒放下書本,也推開門,到了廳堂,一衆老婆子正在桌旁坐着。玉瓶兒坐下來,旁邊的還有玉箱兒、黃婆子、李婆子、陳婆子、劉婆子、炒菜老婆子。

這廚房的規模不大不小,是由春榮家的掌管的,單為夫人、姨太太和清二爺做飯做菜的。廚房裏有一個炒菜老婆子,四個打雜老婆子(黃李陳劉),兩個年輕丫鬟(玉瓶兒和玉箱兒),兩個守衛(有時候也做廚房裏的重活)。

現在玉瓶兒和她們坐着,沒有一個動菜,只有春榮家的來了才敢。四個老婆子嘴碎,也不肯閑着,一個個問玉箱兒,玉箱兒也十分得意,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描述:“那當口你們不知道,姨太太先給她扇了七八個耳光,牙齒都打飛了幾顆,我那時候看得好不真切,怪滲人的……”

要死了,玉瓶兒心想,自己遲早被這群人逼瘋。正在這時門突然“吱呀”一開,春榮家的進來了,登時全場默然,老婆子們和玉箱兒都安安靜靜地坐着,看着。

雖說玉瓶兒也不怎麽喜歡春榮家的,但是能夠堵住五張無聊的嘴,玉瓶兒還是喜歡的,當然面上什麽也沒流露。于是衆人聚在一起開始動用晚膳。三五個小菜,一碗臘肉還擺在春榮家的面前,要伸筷子都不好意思,也就這不好意思之間,幾塊臘肉被她們搶光了。平常有好吃的,她們都藏着掖着,帶回家去,桌上這些爛菜還要搶,玉瓶兒真是用生命在容忍。

吃完飯,玉瓶兒和玉箱兒留下來收拾廳堂。春榮家的和五個老婆子坐在坑上一面嗑鹹瓜子,一面聊蕪茗的事情,好在她們都知道分寸,因為有春榮家的在那。

玉瓶兒拿起一碟碗要收進去。“放着,我來!”玉箱兒叫。說着她趕上來收拾碗,玉瓶兒便拿起抹布擦拭桌子。春榮家的一面和老婆子們說閑話,一面贊賞:“好個勤勞伶俐的丫頭。”

玉箱兒臉上挂滿了得意洋洋的笑。玉瓶兒心裏嗤之以鼻。勤快?的确是勤快,她收碗就會收一晚上,其他的活都會是我幹的。伶俐?嗯,的确充滿了無聊的小心思。

玉瓶兒擦到玉箱兒那去的時候,她咕哝道:“瓶兒,明日指控姨太太的時候,你準備說什麽?”

指控?指控?玉瓶兒想荒誕地哈哈大笑。不過看到主子弄死一個奴婢,你還當看到了皇家機密呢!玉瓶兒壓低嗓音道:“我照實說。”

“你就算照實說,功勞也是我的,”玉箱兒道,“是我通報的,等将姨太太拉下馬,夫人會記得我的,我就要飛上枝頭了。”

不過一顆棋子罷了,玉瓶兒并沒有說出來。越想她越想笑,玉瓶兒盡量不去想在廳堂哈哈大笑的情景。

說着,楊家管家就進來了。他姓童,但是廚房裏的人都管他叫桶管家,因為他和飯桶一樣,肚子一圈肥膘。如果有時新蔬果,他比主子們還大,第一個就要去吃,做了什麽好菜,也是頭一個嘗,有時候李婆子熬給豬吃的剩菜剩飯大雜燴,他都要伸勺子進去舀一口喝,還美其名曰楊府的試毒師。

春榮家的沒給他好臉色。“桶管家,什麽事情?”

童管家陰沉着臉,春榮家的笑解釋:“你瞧我,我舌頭有問題,那個‘童’姓我念不出來,我只念得出‘桶’。”話一出口,衆婆子哈哈大笑。

童管家道:“有一天你們一個個都要被拉下馬。話說回來,人都到齊了嗎?今夜可不許喝酒賭牌。”

春榮家的應承下來,童管家巡視一周,又跑進廚房裏拿了一個瓜果和幾碟子果子出去了,春榮家的恨得牙癢癢,又說不出來。

無聊,玉瓶兒心想,收拾好房子,玉瓶兒就徑直回房休息了。将外衣都脫下,溜到床上,終于有一絲寧靜了。

寧靜的時刻不多,劉婆子進來了。

玉瓶兒曾拜劉婆子為師,學習照顧主子,看人臉色的本事,不過玉瓶兒只在她身上學到了前者,後者——這個師父根本不會。師徒兩個一直睡一個屋,兩張床。

劉婆子上了床,翻來覆去好像睡不着,又找玉瓶兒說話,玉瓶兒不好違拗,溫柔地笑着和她接話,接着接着便裝睡了,不再發聲了。過了一會兒,劉婆子那邊沒發聲了,玉瓶兒謝天謝地,終于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覺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連串“阿彌陀佛”魔咒一樣響起。

我忍,我忍,我忍,劉婆子每念一句佛,玉瓶兒就心中念一句“我忍”。在劉婆子念了七八十聲佛後,玉瓶兒受不住了。“今天就死了個蕪茗,師父如何念這麽多聲?”

“哪是,”劉婆子好像奸計得逞一樣地笑,“今天不僅死了蕪茗,還殺了十二條草魚,兩只雞,一只鴨……”

側個身子,玉瓶兒睡了,不去管她在那邊自言自語。

玉瓶兒第二日起來看到玉箱子,她十分歡喜,臉上打扮得和鬼一樣,穿得和野婦辦喜事一樣,簡直夠了。“走罷。”玉箱兒發話,好像她已經是大丫鬟了,然後就像是後頭跟着一個丫鬟一樣往去處去了。

這場戲是在花園的三風亭上演的。楊長清坐在上首,右邊是謝賢,謝賢後頭站着桃紅,左邊是雪梅,身後沒有人。

玉瓶兒和玉箱兒雙雙跪地。行了禮後,楊長清率先發話問玉瓶兒:“是你說,蕪茗是梅兒溺死的。”

玉瓶兒連忙搖頭,玉箱兒迫不及待地道:“是我,是我。”然後往謝賢那裏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像背書一樣流利道:“蕪茗的确是姨太太溺死的,奴婢親眼所見。先是姨太太在盤問蕪茗什麽東西,蕪茗說了,姨太太就狠狠把她的頭浸在水中,蕪茗掙紮啊掙紮,到了後來就掙紮不動了,硬挺挺死了過去。”

連比帶劃,繪聲繪色。想必昨晚練習了一晚上罷,結果還是練出一場笑話,玉瓶兒心想。

謝賢像是在看蠢貨一樣,桃紅則咬緊牙關,雪梅的神色像是看戲的,玉箱兒說的那個雪梅不是她。玉瓶兒一一打量衆人神色,正要去看楊長清,突然發現他的視線正往自己看來,玉瓶兒連忙低下頭去。

“你是昨日目睹此事的另外一個丫鬟?”

“回清二爺,正是奴婢。”

“哦,”楊長清饒富興味地道,“那你倒是也說一說。”

桃紅搶着道:“二爺,她們兩個都是廚房的人,口供肯定對好了,多問無益。”

“有益無益要你來說了,”謝賢教訓,“你說說,輪到你指點主子該如何做事?”

“沒事的,”楊長清如此對謝賢道,“你說,丫頭。”

玉瓶兒眼眶裏盈出淚水,望着雪梅,顫着聲音道:“對不起,姨太太,我必須要說真話。”說着将頭轉向楊長清,作說話狀。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中秋節快樂快樂快樂,愛你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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