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瓶兒

牢房裏總是少不了老鼠的尖叫和犯人的低語,玉瓶兒素來喜愛清淨,除了主子要來別無他法,玉瓶兒根本不可能踏足這片污穢吵鬧之地,然而現在,玉瓶兒不得不來。

獄卒跟在後面,因玉瓶兒的身份,極力溜須拍馬:“姑娘小心一些,前面有污泥,仔細髒了鞋子。”

玉瓶兒回頭報之一笑。“沒關系,我還有換洗的新鞋子。”玉瓶兒都覺得自己是在強顏歡笑,不過至少玉瓶兒明白,對他冷漠總沒有好處。

到了寒香的牢門之前,玉瓶兒突然有一絲負罪感,說真的,這麽多年玉瓶兒都沒有這種感覺了。以前在牙婆那兒的時候,玉瓶兒設下圈套害死了三個對自己嚣張跋扈的賤人,從未有過愧疚感。

獄卒打開牢門,然後恭敬地退下,玉瓶兒摩挲了一陣子手,走進了牢房,寒香衣裳褴褛地蜷縮在牆角,像是一只貓兒。寒香發現玉瓶兒進來,有些膽怯不安地朝着牆裏挪了挪。

房裏有一張凳子,玉瓶兒捋順了裙子,坐在上面,輕聲說道:“沒想到你會承認。”玉瓶兒的确很驚訝,整件事情下來,比自己預想的順暢千倍不止。玉瓶兒想過杏果會和盤托出,想過寒香會死也不承認,想過楊長清會不相信,但是沒有一個實現,玉瓶兒有些不喜歡這樣的順暢。

寒香頭抵在牆壁上。“反正你想要這樣的結果。”

玉瓶兒知道她在置氣,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玉瓶兒也不想解釋這一點,反正這一切都要結束了。要是比狠毒無情,玉瓶兒覺得自己真不及雪梅一半,至少跟在她身邊這麽久了,從來沒有發現過雪梅在意什麽東西。

玉瓶兒沒打算再說什麽,只想靜靜坐着,一時牢房出其意料的安靜,寒香擡起頭,望着牢頂。“你知道嗎?雖然我就要死了,但是我很知足了。我以前在老太太那兒的時候,就打定主意會死了,但是最後死裏逃生。我感激上蒼賜予我的新的生活,我也僅僅把它當作意外驚喜。前些日,你告訴我,我能夠逃離這三尺圍牆到外面溜一圈了,我去了,我也遂願了,回來之後,我就經常想,就算死也無憾了。”

“沒有遺憾麽?”玉瓶兒也沒有遺憾。活在楊府,就好好算計,得到自己想要的得到的東西,死了就罷了。

“我突然發現還有很多,”寒香冷笑一聲,“師父,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去聽折子戲,去喝濃濃的酒。”

一切都不能夠了,玉瓶兒悲哀地想。玉瓶兒有些懷念以前的場景,陽光傾斜在黑色的瓦片上,自己獨自坐在廚房的小凳上,玉箱兒沒好氣地和自己說:“你不會自己看啊。”

玉瓶兒透過窗子自己去看呀,白筆、秦鴨子、寒香三個人興高采烈地聽春榮家的訓話呢,可如今呢……

門口穿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寒香顯然有些發怵,玉瓶兒轉頭去看門口,春泛漲着一張紫紅的臉端來一個紅布蓋着的盒子,玉瓶兒突然真切地覺察到了心的跳動。

春泛看了一眼玉瓶兒。“幹姐姐也在啊。”玉瓶兒禮貌性地回話。春泛不再理會玉瓶兒,揭開紅布,盒子上裝着三樣物品:一個青色的瓷瓶,瓶口用紅色布塞子塞着的;一把銀色的匕首;三尺白绫。

“姑娘,清二爺的恩惠,自己挑選吧。”不知為什麽,春泛臉上也有不忍的神色。寒香渾身顫抖,顫顫兢兢站起來,走到春泛面前,目光呆滞地盯着三樣東西。春泛突然想說什麽,但是一瞬間便扭頭來看玉瓶兒,然後閉上嘴巴安分地站在那裏。

玉瓶兒只覺莫名其妙。

“怎麽死呢?”寒香突然大笑,手指在三樣東西間來回摸動。

“□□喝下去,五髒六腑劇痛無比,死後面色極為難看;匕首自盡,需要莫大的勇氣;至于白绫,不僅難受,還極為不詳。三樣東西,自己看着選吧。”玉瓶兒說完覺得這些都不夠好。

“砍頭呢?”寒香笑道。

“那樣就沒有全屍了。”玉瓶兒順着她的話說下去。

“清二爺說要她兩個人的腦袋,血祭老太太。”

“反正我也沒有全屍了,”寒香擠出一絲苦笑,“砍頭吧。”

“幹淨利落,疼痛只在一瞬間。”玉瓶兒現在想不出其他的詞了。春泛猶豫了一刻,叫來了獄卒。獄卒看起來也不開心,在玉瓶兒的印象中,玉瓶兒從來沒有見過獄卒會帶着這樣一副表情,憐惜之情。

獄卒壓着寒香在前面走着,玉瓶兒的腳步有些沉重,走在狹窄擁擠的甬道上,不過多時玉瓶兒便落後了,時不時有人在撞擊自己,玉瓶兒擡眼望去,是春泛走在自己旁邊,沒想到他也走得這麽慢,玉瓶兒幾乎不去理會他,畢竟這兒這麽狹窄。

“知道嗎?”春泛問玉瓶兒,然後歸于寂靜。

“知道什麽?”玉瓶兒不問,他好像就不會說下去。

“她是一個純真的好姑娘,”春泛短暫地咬了咬牙齒,“只想着一天瑣碎的事情,安于平淡乏味的生活。她不抱怨生活,不嫉妒,不貪婪,沒有心機。”

玉瓶兒沒有接話,春泛扭頭望進玉瓶兒的眼睛裏。“我說她那樣的人,根本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說完他一甩衣袖,大步上前。玉瓶兒停頓了一會,他說的話,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誣陷了寒香,這是事實,玉瓶兒也跟上了腳步。

到了外頭,日光正好。一大片橙黃色的陽光照在古老陳舊的院子裏,褐色的砍頭臺依稀散發着熒熒紅光,寒香将頭放了進去,春泛和玉瓶兒立在旁邊,親睹行刑。

劊子手朝手上唾了一口唾沫,然後揮舞着一把巨大的劍。玉瓶兒只希望他能一下就砍斷寒香的頭,如果砍很多下才砍掉,寒香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可是顯然的是,劊子手好像并不忍心下手,這很難見,劊子手勉強道:“姑娘,你有沒有什麽遺願?”

“我希望師父,能夠找到一個對她無微不至的人,在她失落的時候安慰她,在她受傷害的時候保護她,在她無聊的時候陪着她。”寒香這樣說着,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玉瓶兒一眼。

玉瓶兒從她眼睛裏讀到了:然後那個人親自殺了她。

那也沒關系,玉瓶兒不想解釋。不知什麽時候獄卒也站到玉瓶兒身邊了,他在玉瓶兒耳邊低聲說:“她是個好女孩。”玉瓶兒知道,不用他強調,獄卒好像看出了什麽,又笑道:“姑娘家還是把頭轉開比較好。”

“不。”不回複他玉瓶兒覺得不禮貌,随口敷衍。劊子手靜靜等待寒香說完,寒刀一落,香消玉損。

“姑娘很勇敢。”獄卒這樣說,但是他的語氣極度的悲傷和難過,玉瓶兒不知道他為什麽有這樣的語調,但是顯然玉瓶兒聞到了炊餅的味道。

春泛嘆了一口氣,瞪了一眼玉瓶兒,徑直走出了院子。玉瓶兒對着獄卒道:“叫幾個繡活好的人,把她的腦袋給縫上,然後好好安葬她,缺了什麽東西,少什麽銀子,只管來紅梅院要。如果幹的好,還會送你打賞費。”

“就算銀子我出都行,”獄卒斬釘截鐵地道,“只是清二爺那邊,你也知道的,他要寒香姑娘的腦袋祭奠他娘的墳墓,我們無法……”

一陣粗魯的叫罵聲傳來,一個獄卒押着杏果上來,另外幾個獄卒粗魯地将寒香的身體挪開,然後押着杏果上去,可憐的杏果除了尖叫求饒,還是尖叫求饒。

玉瓶兒和獄卒朝前走了幾步。“你放心,”玉瓶兒道,“這件事你只管按照我說的去做,清二爺不過做做表面功夫,另外姨太太也是答應過我的。這件事,說起來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

“我覺得不可能,”獄卒說,“我不是說頭這件事,是寒香姑娘根本不可能謀害老太太。”

劊子手手一揚,砍下了杏果的腦袋,尖叫聲登時消失。

玉瓶兒指了指杏果落下來的頭顱。“人都死了,可不可能還有什麽好說的。”

玉瓶兒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杏果也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好殘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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