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人犟勁犟慣了,每次橫沖直撞後都吃了不少苦頭。一來二去,覺得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被他爹壓在凳子上一頓猛抽後,痛定思痛,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跑到圖書館裏翻孫子兵法,一句一段自己琢磨。
他自認為是個腦袋靈光的,只不過從來不放在正經事上而已。真用了心思後,一本書被他翻來覆去,倒也琢磨出些門道,理論還是要實踐的好,從此他就把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招用得越來越靈活多變,屢試不爽。
專門叫人吃癟。
按道理說現下心情應該是暗爽的,如若以往他早就面上平靜如水,實則心裏把自己從地球誇到外太空了。
但怎麽就是這樣不得味呢?
很快就有上級長官前來調解了,因對方無憑無據,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況現下情況特殊,哪有人力精力給你細細梳理糾紛?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雨點也漸漸小了。棚屋裏絕大部分來幫忙的士兵都撤了出去,只留下傷患和連軸轉的醫護人員。
依舊是來回穿梭,腳不沾地。
唐嘉眼睛熬得又幹又澀,只覺得眼睛像兩窟幹涸的泉。她用冰涼的手背貼貼眼皮。
有護士叫着問肝素鈉注射液在哪裏,唐嘉走過去翻了下藥品筐,很多東西已經告罄了。于是她說我過去拿吧,走過來翻看藥品的護士長說那行,然後她又報了一些藥品的名字,唐嘉一一默背下來。
這時候雨水已經完全歇了,只有涼風伴着濕氣息卷到臉上。那土是紅色的,爛爛粘粘,上面青色的草也被打蔫了,只是清洗一番後,襯着高天白雲,綠葉亮得刺眼。
她沿着幾乎被雨水沖垮的小道往營地內部走,取了藥品後又回來。路上遇到伊娃。伊娃糟蹋的像個被流放的吉普賽人,然而唐嘉還未開口,就被對方從頭到腳地嘲笑了一番。
知道自己現在的形象估計也是不大能入眼的,唐嘉只好默默閉嘴。
道別後,在接近臨時棚屋的小路上,她聽到左側空地上傳來的螺旋槳攪動空氣的嗡鳴聲,以及重型軍用卡車的發動聲。
那些士兵們正在做善後以及撤退工作。
她望着直升機上大塊的亮色塗漆,心裏莫名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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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回頭,快步走回棚屋。她掀開門簾,望見坐在病床拐角的人影,一愣。
唐嘉以為喻斯鴻已經走了,沒想到他坐在這裏。他腿上的軍靴綁得很緊,沾滿了泥水,側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轉動手裏的一只圓珠筆。
旁邊的白人護士接過她手裏的東西,順便說:“這人真是很奇怪,說是沖突中受了傷,空閑個醫生要為他做檢查卻又不讓,說是種族不同心裏不踏實。”
護士嘟囔:“這算是變相的種族歧視嗎?”
說完連她自己都笑了,白人被種族歧視,也是奇聞了。
唐嘉想着要不要上前去說句話,可是她又不知說些什麽。略一躊躇下,索性當做沒看見。
誰知對方卻率先站了起來。
身下的床架咯吱一聲響,床上埋在被褥裏的黑人小孩拉下被子,眼睛不錯動地打量兩人一眼。
喻斯鴻大步走過來。
唐嘉被她的氣勢唬了一下。
“你幹嘛?”她問。
問話的同時她擡起了頭,望見對方青色的下巴。
好像瘦了點。
喻斯鴻指了指小腿:“醫生,勞煩大駕。”
他打着檢查的正當旗號,唐嘉也是無從拒絕的。
兩人回到床架旁。
喻斯鴻半坐在床上,蹲身,去解軍靴。他将褲腳卷起來,露出半截小腿。
唐嘉忍着頭頂上方灼灼的目光,去觀察。他的肌肉很結實,線條流暢,毛發也不是特別重。可是她仔細看了一番,并未見到傷口。
于是唐嘉擡頭問:“你傷到哪兒了?”
擡頭的一瞬間,撞進對方的眼神裏。
那雙眼直直地看着她。
唐嘉迅速低頭,半響,又問了一遍。
上方傳來聲音,接着手指着一處:“青了。”
唐嘉這才注意到他小腿側部,有橡皮擦一塊大小的清淤。
唐嘉:“……”
她幾乎以為對方在逗弄自己,這麽一小塊青淤,至于嗎?
唐嘉深吸了一口氣,說:“沒有大礙。”
對方卻道:“我聽說醫學院入學的時候,學生都是要發誓的,對嗎?”
唐嘉低着頭說:“希波克拉底誓言。”
他問:“怎麽說的?”
唐嘉輕聲道;“為了病人本人的利益,我将采取一切必要的診斷和治療的措施,同時,我一定要避免兩種不正當的傾向:即過度治療或無作用的治療。我将牢記盡管醫學是一門嚴謹的科學,但是醫生本人對病人的愛心,同情心,及理解有時比外科的手術刀和藥物還重要……”
“醫生本人對病人的愛心,同情心,及理解有時比外科的手術刀和藥物還重要。你的愛心、同情心和理解心呢?”
唐嘉:“……”
“我現在是病人,我很脆弱的。”
唐嘉:“……”
唐嘉忍了忍,說:“淤青是因為淤血多在外力作用下,使皮下毛細血管破裂出血,血液從毛細血管破裂處外滲到皮下導致的一種常見的傷害,所以,”她吸了口氣:“你去找一塊毛巾,包着冰塊,敷一會,很快就會好。”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
唐嘉準備離開,身後傳來聲音:“我知道,可是我身上痛得很。”
唐嘉跨出去的腳步一頓。
他又說:“心裏也痛得很,”那聲音停了停,問:“你說怎麽辦?”
24. Chapter24
此後的一段時間裏,唐嘉常常會見到治行的身影。
他外表清隽整潔,文明有禮,樂于助人,會抱着衣不蔽體的枯瘦小孩,給他們一個個紛發糖果,也會幫着醫護人員整理人流,穩定排隊秩序。
很快便獲得周圍人的好感。
連隊伍裏最為苛刻的人也說:“千葉君真是一個溫和的好人。”
他會在唐嘉不那麽忙碌的時候出現,然後兩人便沿着白色矮屋間的泥巴道路慢行。
大部分的時候是治行在說,他挑的話題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乏悶無聊,也不會讓人覺得越界難堪。他會說一些兒時與惠子之間的趣聞,描述地生動活潑。
治行開頭:“其實小時候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壞孩子嗎?”
他笑,“對,壞孩子,而且對妹妹很不友善。”
唐嘉驚訝又有點好奇:“我以為你和惠子的關系一直很好。”
“惠子經常提到我嗎?”
“不是經常。”
“那是什麽?”
“每天。”
治行笑了,他問:“你一定沒有同胞的兄弟姐妹。”
唐嘉點點頭。
兩人繼續并肩走着,治行又說:“惠子一定沒告訴過你,她小時候特別喜歡哭鬧。”
唐嘉驚訝:“她現在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來。”
“那時候我六、七歲,她大概三、四歲的樣子,母親經常讓我們在一個屋子裏看電視。每次她哭鬧的時候,我就會把電視調到最大聲音。”
他笑着轉向唐嘉:“因為她實在是太吵了。”
治行轉回頭,繼續說:“我會欺負她、嫌她煩,不願意帶她出去玩。”
他眨眨眼睛:“可她依舊喜歡黏着我。”
唐嘉勾勾嘴角:“小孩子都是這樣的。”
治行:“我一直對她不大好,直到有一年。節日的時候父親那邊的一個阿姨來拜訪,她的喜好特別,給我們說了很多鬼故事。從天狗到裂口女,還給我們唱妹妹背着洋娃娃。”
“恐怖歌謠?”
治行笑着點頭:“阿姨臨走的那天,囑咐我們夜裏要把房間的小窗戶關好,若是不關,晚上就會有失去孩子的無頭女鬼把我們偷走。我是一點都不信的,惠子卻吓得要死。”
治行:“那時候還沒有搬家,我們住在同一個屋子裏。前幾個月的晚上,她每次臨睡覺前都要仔細把窗戶檢查幾遍。有一次可能太累了,直接睡了過去。那天晚上我沒有回來,而是住在朋友的家裏。清晨的時候回家,母親告訴我惠子她哭了一夜。因為她半夜驚醒,以為我被無頭女鬼偷走了。我看着她哭得通紅的眼睛,很難過也很感動。”
治行:“後來的幾天,她處處跟在我身後,我卻再也不煩她了。”
除了聊一些童年中的趣聞,他們還會聊一些別的東西。
治行問唐嘉最近的流淚是在什麽時候。
唐嘉想了想說:“一次是成年後重讀杜甫的詩歌。想着在八月深秋裏,狂風卷走了他屋頂上的茅草,孩子也欺負他年老體弱,公然搶奪被風吹走的茅草。想着他卧在漏水寒冷的屋子裏,蓋着又冷又硬地布被,沒有抱怨埋怨,卻祈願有千千萬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