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那日從攬花樓出來後,文致佑見胡定存一臉尴尬困窘,認為自己大概沒什麽機會再見到那個有些豐腴的花娘了,沒想到才過沒三日,他居然在路上又見着了。
他先是冷眼看着那個叫做月半的胖花娘在人群裏被推來擠去,還死命的抱着手裏的包袱,一下子碰撞到人家的攤子,一下子又踩了人家的鞋,豐腴的身軀一直微彎着腰拚命的說抱歉,他最後還是看不下去,喊住了前頭的車夫,「去把那……算了,我親自去。」
就當看在那日她沒哭的分上好了,他在心裏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莫纖纖被人從人潮裏拉出來的時候,還有點暈頭轉向的。
今兒個是南城裏大集的日子,許多城外的客商,甚至是附近的一些攤販都會來擺攤賣東西,整個空地街弄都有擺攤人把一些奇異的東西給擺出來,她早早就聽說這個大集的熱鬧,便和春鵲姨争取要來這裏瞧瞧的機會。
誰知只在小城鎮裏逛過集會的她,真的太小瞧這種大集的人潮了,帶着杏花才逛了沒一會兒,她一個轉頭就沒再看見杏花的人,而她剛剛一路走來也不怎麽認得路,只能憑着大概的印象,想辦法找到她們停馬車的地方。
人潮太多,她只能緊緊攢着手裏的包袱,眼神有一點花,一路走來跌跌撞撞的,只得不斷的彎着腰跟人家賠禮,頭都低得已經快看不清楚前路的時候,突然手被人一個拉扯,她就站在一輛馬車邊了。
「你是……啊!那天那個口氣不好又身體虛弱的客人!」莫纖纖想了想,眼睛一亮,眼角彎彎的沖着他笑。
誰口氣不好又身體虛弱了?!文致佑一聽她給他冠的稱呼後,臉色忍不住一沉,當下只覺得自己真是多此一舉,早知道就該讓這胖花娘繼續在人群裏打轉算了,啧!
「我有名有姓,誰讓你用一堆虛詞來稱呼我了!」他扯着她的手往後一拉,避開一輛經過的牛車。「還是你出門沒帶眼也忘了帶腦了?剛剛看你一路跌跌撞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故意搗亂。」
莫纖纖彎彎的眉眼垂了下去,吶吶的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眼睛看東西有點模糊,所以……」
她低着頭的模樣看起來有那麽幾分可憐,加上剛剛在人群中被擠亂的頭發,更是多添了幾分狼狽,讓文致佑不免又惱怒的反思自己是不是話又說太重了。
這胖花娘看起來也還沒及笄呢,他跟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計較什麽。
這麽一想,他有些別扭的說:「行了,我也……只是說說,下回兒記住了,我姓文,文致佑,別再用什麽身體弱不弱的來稱呼我。」
莫纖纖點點頭,然後怯怯的擡起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那個……我我我……」
「我什麽?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楚。」文致佑挑眉,口氣生硬的又道:「行了,我剛剛也是不知道你眼睛看不清楚,話才說得比較重一點,別放在心上。」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這種像是解釋的話,難道他是為了剛剛不小心罵了她而道歉嗎?她忍不住暗忖,嗯……這個公子的個性似乎挺別扭的呢!
不過她是真的沒放在心上,她剛剛只是忽然看見了一件事情,然後很想要跟他提一下而已。
見她不說話,文致佑忍不住皺起眉頭。「怎麽,還生氣?一個小姑娘家的怎麽氣性這麽大?行了,等等我直接送你回去吧,你……怎麽?有話要說?」
莫纖纖點點頭,然後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往下看。「那個……剛剛你好像踩到狗屎了,我親眼見着的。」
他冷着臉瞪着她充滿善意的眼神,再慢慢的往下看自己的腳,墨色的緞料鞋面沾上幾朵黃色的水痕,但那看起來有種黏稠的感覺,馬上讓他明白那是什麽,他倏地擡頭瞅着她,咬着牙反諷道:「你……很好!」
只可惜,文致佑大約在此之前從來不知道有一種人叫做天生的粗神經,心寬得如同大海,這樣一點言不由衷的諷刺對她來說,根本就不會往別的地方想。
莫纖纖是完全當成稱贊來聽的,她害羞的眯眼笑開,小酒窩招搖的在兩頰邊綻放。「嘿嘿,真的嗎?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只是剛好看見而已啦,不用太稱贊我。」
誰稱贊她了?文致佑的臉色又黑了幾分,忽然有種沖動想要看看這個胖花娘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要不然怎麽反應怎麽老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姑娘!姑娘!我可找到你了!」杏花氣喘籲籲的從人群中擠出來,在看見自己主子安然的站在馬車邊的時候,激動得都快要哭了。
「杏花!你來了啊,真是太好了!我剛剛可擔心你了,就怕你找不到咱們的車停在哪兒呢!」
「姑娘,我剛剛都回咱們車子那裏看過了,明明就是你找不到咱們的車子吧?」
「嘿嘿,你這麽說也是。」
這對主仆的對話讓文致佑下意識又望了那個胖花娘一眼,就看她臉上沒有半分被人挑錯的氣憤,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忍不住就一口氣竄了上來。
到底有什麽好笑的?!她整天這樣傻乎乎的笑,一看就是沒腦子的,沒看到就連自己的下人都管不好了嗎?!
不知為何,對于她一點都不符合自己預期中的所有反應,讓他有些煩躁。
他不耐煩的打斷這對主仆無意義的對話,「行了,沒事的話就先上車吧。」
杏花怯怯的看着表情冷冽的文致佑,輕輕扯了扯莫纖纖的手。「姑娘,人家在趕我們呢,快點跟我走吧。」
「喔,好。」莫纖纖愣愣的跟着杏花往前走了幾步,突地一頓。「等一下!」
她又轉回文致佑的面前。
「又怎麽了?」文致佑還是一臉的冷淡不耐煩。
莫纖纖抱歉的笑^笑,也顧不得自己的衣裳還是新做的,也不管地上髒得不行的環境,直接蹲了下來,拿出來自己的帕子,小心的替他擦掉鞋子上的污穢。
「你……」他先是一愣,随即想抽冋腳,但她的手腳也不慢,早已經擦好站起身,讓他只能皺着眉,一臉不解的望着她。
「好啦,這樣就幹淨了。」她沖着他甜甜一笑。「算是謝謝你剛剛拉我一把的因心情。」
「鞋子髒了就髒了,你又拿你的帕子去擦,豈不是連你的帕子都給弄髒了?」
文致佑緊皺着眉,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帕子髒了不要緊。」莫纖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反而很理直氣壯的回望着他。「只要你的鞋看起來不髒就行啦!」
「那是看起來。」他挑眉瞅着她,冷言打擊道:「就算看起來不髒也改變不了已經沾染過穢物的事實,最終我還是會扔了這雙鞋的,你做的這些根本就是白費力氣。」換言之就是多此一舉。
莫纖纖這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又做了有點愚蠢的事情,她撓撓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好像真的是我多事了呢。」
接着她猛然想起什麽,遂将手裏的包袱塞到他手中,往随身攜帶的荷包一掏,從裏頭拿出一顆粉嫩的糖果,她拉起他空着的那只手,極為小心的把糖果放在他的掌心上,笑咪咪的道:「給。這是之前春鵲姨托人給我買的糖,聽說是京裏最有名的六角糖鋪做的,可甜了,我身上只剩下這麽一個了,就給你吧,真的真的很好吃喔!」她圓潤的臉雖然露出有點心疼的表情,還是把糖果堅定的放下後,拿回自己的包袱往後退,眼神卻依然眷戀的望着那顆糖。
那糖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又不膩人,細聞之下還有淡淡的果香和花香味,她自吃了一回後就惦念上了,打那之後,那一匣子的糖,就一次只放一顆在荷包裏頭,小心的吃着,春鵲姨說那糖可不好買,要很早起去排隊,而且要排很久呢,不過剛剛他是為了拉她一把才弄髒鞋的,她沒什麽可以報答,就算再舍不得那顆糖,還是狠心的讓出去了。
文致佑有些無語的看着她一連串的舉動和表情,要報答他送顆糖也就罷了,她有必要像在看什麽傳家之寶般不舍嗎?他強忍着翻白眼的沖動,正想開口把糖還給她的時候,胖花娘的丫頭突然一陣催魂般的喊——
「姑娘!該走啦!不走的話回去該遲了!」
莫纖纖點點頭,羞澀的對他一笑,朝他揮揮手後,轉身跑開了。
幸好兩人懂得順着路邊走,不至于再讓路上擁擠的人潮再給擠散了。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手心裏那帶着黏膩的粉嫩糖果許久,最後緩緩将手一偏,讓那顆粉嫩糖果落入塵土之中,染上髒污塵埃。
甜或不甜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對一個吃什麽都吃不出味道的人來說,這顆糖就跟含了一塊石頭在嘴裏一樣。
他看着已經消失在人潮中的主仆倆,有些嘲諷的一笑。
或許,在某些時候,那個胖花娘是比自己要幸福得多了,不是嗎?
文致佑不曾想過,在短短時日裏,他竟這麽快的又碰見那胖花娘第三次。
他坐在涼亭裏,看着一群女人推推搡搡的往池邊走,那個明顯比一旁的花娘還要大上一小圈的身影,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後不得不無言的想着,如果這是巧合的話,那麽他和這胖花娘碰上的巧合也太密集了點。
只不過賞花宴會請些花娘來助興也是常理之事,能夠看見這一群花娘們似乎也不是太過奇怪。
他靜觀着那些女人到底要做些什麽,心裏雖說不打算再跟那胖花娘有什麽接觸,眼神卻不由自主的盯着那群女人看,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他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也不是在意那個胖花娘,就只是想看看無趣的賞花會能夠鬧出什麽有趣的事情來而已。
這時候他已經忘了自己不是專門來賞花宴的,而是來巡視自家這座園子的,畢竟也不是園子借給人辦賞花宴後就可以全都撒手不管,尤其還是借給胡定存那半點都不會憐香惜玉的,上回借給他,差點把偌大園子裏的花都給糟蹋個幹淨。
他替自己倒了杯茶水,像是随意的瞥到那群花娘停下的地方,眉頭輕皺,耳裏清楚的傳來那些花娘們的說話聲——
「死胖子!別以為現在一堆人捧着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不想想當初不過就是一兩銀子買來的下等貨,以為現在弄些奇淫巧技就能夠攀天了啊?!」說話的是一個狐貍臉的女子,一雙細細的長眉在她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勾起,看起來多了幾分兇狠。
身段妖嬈的牡丹輕搖着團扇站在衆女之間,噙着冷笑看着身邊的幾個花娘你一言我一語的聲讨着站在水池邊上的莫纖纖,心中忍不住一陣快意。
哼!明明都是花娘,憑什麽她得辛辛苦苦的賣笑捧着那些不過五、六品的小官,還要忍耐那些人對她的調笑,而莫纖纖就能憑着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東西,反倒讓那些男人們一個個捧着她,甚至連鸨娘對她也都有求必應。
鸨娘也不好好想想,在這之前,如果不是她牡丹還願意挑這個大梁待在攬花樓,就憑其它花娘的程度,花街上早已沒了攬花樓的存在。
其它的她就不說了,就提鸨娘上回兒居然那樣下她的面子,她若是不好好的提醒提醒這個胖花娘,她還真以為自己可以在攬花樓裏拿喬了。
「各位姊姊,我沒想過要攀天啊,那些客人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個來路的……」莫纖纖一臉認真的解釋。
她眼睛有些花,看人如果不湊近了看,哪裏分得出誰是誰?而且那些客人一般來說也不會自報家門啊,一開始是春鵲姨沒介紹,後來是客人們端着面子也沒說,畢竟要吃那些藥,也怕樓子裏的人出去亂傳,所以她頂多就是知道今兒個是王老爺、明兒個是薛公子的稱呼而已,其它的則是一概不知,自然也不清楚現在許多個客人都是京城裏腳一踱,朝廷就能抖三抖的人物。
只不過她的解釋在其它人聽來都成了辯解,她們接的那些客人,哪一個不是拚命吹噓自己的來歷,你要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奉承,還讨不了賞。
「月半妹妹,你也真是的,樓子裏大家姊妹還不都是好來好去的,偶爾客人一多,大家也會互相幫忙,你卻一直說不知,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姊妹,想要把客人都給占了?」牡丹在一旁煽風點火,不用她親自出手,身邊自然有許多自願沖上前去的傻瓜。
呵!攬花樓的确是因為這個胖花娘變得好上許多,只是當其它人就只是接接那打賞頂多幾兩的客人,月半一個人卻接那些打賞是整箱成打送的大人,這要其它人怎麽想?牡丹早先按捺不動,就是等着這些人再也忍不住的時候,此時不用她費心挑撥,三言兩語便能說動這些人出力把月半的風頭給壓下去,即使做不到,能夠稍稍教訓她一下,也是大快人心。
狐貍臉花娘冷哼了聲,咄咄逼人的往莫纖纖靠近。「是啊,你一個人倒好,吃着獨食,連個殘羹剩飯都舍不得分給其它姊妹,怎麽,是怕我們搶了你的客人?還是瞧不起我們這些殘花敗柳伺候不得?」
「是啊,秋菊說的對,可不就是這個道理!」有了第一個出頭說話,其它人也紛紛跟着附和。
莫纖纖不是個傻的,只是不愛把人心往壞裏想,但如今看她們的态度,她也猜到今兒個是難以脫身了。
這些人要她把客人給讓出去,但是那些人也不是她自己找來的,要怎麽個讓法?再說了,真是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的話,怎麽不在樓子裏提,怎麽不在春鵲姨面前提,偏偏在賞花宴的時候攔着她說這些話?如果不是心虛,又何必如此?
莫纖纖小臉一繃,頗為嚴肅的道:「各位姊姊說的話真是好沒道理,這明明不是我的錯,怎麽你們全都把錯攤在我身上了?如果大家以為我一個人占了太多的好處,那我回去就跟春鵲姨說說,看看要如何才能夠公平公正可好?」
牡丹聽她這麽一說,臉一僵,不禁感到惱怒。
這個肥子,怎麽這般油鹽不進?本來是打算讓這些人吓唬吓唬她,她自己能夠松口把那些客人分給她們最好,就是不松口,也能逮到一個現成的理由出手教訓她,卻沒想到她一張口就是要回去告狀?!
身為花娘,哪個沒吃過鸨娘的手段,即使春鵲姨平日看起來再好說話,那也是一樣的。
秋菊當初可是吃了春鵲姨不少的苦頭,這時聽着莫纖纖說要回去讓春鵲姨作主,哪裏還忍得住,她不等牡丹開口,又跳出來嚷道:「別以為春鵲姨這時候捧着你,你就嚣張了,你……」
她邊說邊往前逼近,話還沒說完,就見莫纖纖錯愕驚慌交錯的臉在眼前晃過後,緊接着撲通一聲,一大灘水花濺起,莫纖纖的人影就從眼前消失了去。
秋菊驚慌的看着在水中掙紮的莫纖纖,往後退了好幾步,嘴裏直嚷着,「不是我……我沒推她……是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說着,她求救的眼神看向牡丹,她還記得今日說要找月半麻煩的話頭,可是牡丹先提起的。
牡丹回視着她,心中暗罵她這個愚蠢的東西,臉色也有些僵硬,也退了幾步,手裏的團扇半遮着臉,急慌慌的說道:「唉呀!我們姊妹似乎都沒有識水性的,我們還是趕緊去喊人來幫忙才好。」話落,她就慌忙走開了。
其餘人看着牡丹走了,也紛紛跟着走了,至于嘴裏說要去喊人來幫忙,到最後是誰要去喊呢?這個問題大家放在心裏也沒人去提。
現在把春鵲姨的掌中寶給弄到水裏去了,要是她死了還好,要是沒死,只怕到時候她們都得要脫一層皮。
每個人心照不宣的匆匆對視一眼,便又立刻撇開視線。
不過幾個喘息之間,原本還很熱鬧的池邊,除了還在水裏撲騰的莫纖纖外,走得一個人都沒有。
從頭看到尾的文致佑已經不知道該說這女人蠢還是天真,這樣的人居然能夠當上攬花樓的頭牌花娘,她說自己不是靠賣身來的,他這下是真的相信了。
想想那些靠賣身上位的花娘,哪個不是心機轉得九彎十八拐,像她這樣的……
呵!
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別人自然不知道,他就是對她的天真覺得可笑,看在她之前給他的印象不算太差的分上,他還是出手搭救了。
涼亭其實離池邊并不太遠,只是中間隔了一座假山石壁和一些花草,若不細看,很難注意到裏頭有人。
他也沒喊人,直接跳進水裏,往那個撲騰得很起勁的胖花娘游去,最後在她沒入水中前一刻,手攬住了她的……脖子。
「嗚哇……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脖子……」莫纖纖想要掙紮的力氣全都放在如何把脖子上的那只手給弄開。
一邊拉着人,一邊奮力往岸邊游去的文致佑,抽了個空檔低斥道:「閉嘴!不想死就安分點!」
她也不想想兩個人身形乍看之下是誰比較壯,雖然在水裏他可以撐住她一點重量,但是光看她剛剛在水裏撲騰的力道,如果他不是用手架住她的脖子,別說救人了,只怕剛剛就得讓她一起給拉進水裏去。
她當然不想死,可是被勒住脖子真的好難受啊……
好不容易到了岸邊,兩個人靠在池邊都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莫纖纖是剛剛脖子給勒狠的緣故,文致佑則是因為第一次拉着人游水,耗費了太多的體力。
最後還是莫纖纖先回複了一點力氣,手腳并用的爬回岸上,然後伸手到他面前。「快!我拉你上來!」
她真的是好心,因為她剛剛爬上岸一回頭,就看到文致佑一臉蒼白的趴在池子邊,看起來比她更像是落水的可憐人,所以她想也不想的就伸出手,卻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中又刺了男人的自尊心一刀。
救人的到最後看起來反而像被救的,別人怎麽想他不知道,但是他現在只覺得一股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只能狠狠的瞪她一眼,也不甩她伸到眼前的手,撐着身子自己爬上岸。
雖然一開始因為衣裳沾了水的關系,讓他差點又滑了回去,但是總歸還是搖晃着站了起來。
全身濕答答的莫纖纖看着臉色不佳的文致佑,在他冷冷的眼神下,還是鼓起勇氣,過去攙住了他的手,将他給扶到一旁背風的石頭上坐下。
「你……你在這裏等會兒,我去找人來,你等我啊!」看着他坐好了,莫纖纖拔腿就想往外跑。
只是她才剛跑沒兩步,就讓人給抓住了衣袖,文致佑臉色不佳的死盯着她不放,黑沉沉的眸子裏有着說不清的冷意。「你要去哪兒?」
「找人來啊!要不然你身體不好,就算這天氣還熱着,等等你一吹了風,很有可能生大病的。」莫纖纖在這方面還是有點小自信的。
「不必。」文致佑想都不想就冷聲拒絕。
讓一個小姑娘去找人來幫忙,要他把臉面往哪兒擱?
「不找人來該怎麽辦?」她無奈又着急的望着他。「總不能我們兩個就穿着濕衣裳坐在這裏等衣裳幹吧?」雖說現在日頭正炙,就是晾衣服也一會兒就幹了,但是她撐得住,他挺得住嗎?才這麽想着,她順口就問了出來,「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話我還是去找人吧。」
文致佑現在可以體會到胡定存那天被指房事無力的困窘心情了,他堂堂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女人當着面問行不行,讓他有股想要将她再扔回水裏的沖動。
「我很行!」他幾乎是咬着牙回答,然後看着她全身濕答答的,發髻也一團亂,忍不住又嘲諷道:「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看看你的衣裳亂成這樣,成何體統?」
而他自己一瞧也才發覺,這胖花娘的衣裳因為剛剛在水裏撲騰的關系,最外頭的大袖對襟敞開,露出大半胸脯,裏頭的長裙緊緊黏貼着她的身軀,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線條,尤其是那豐乳肥臀,雖然比時下美人大了一小圈,但是也意外的更勾人。
突然,他覺得下腹一陣火熱,蒼白的臉上也浮現淡淡的紅暈,他輕撇過頭不再看她,心裏卻暗罵自己是不是腦子讓水泡出毛病來,要不然怎麽會對一個胖姑娘動了什麽心思。
「咦,我的披帛不見了!」被他這麽一提,莫纖纖低頭一看,馬上注意到自己今兒個才剛披上的新披帛不見蹤影。
聽到她這一聲喊,本來不想再搭理她的文致佑,忍不住又沉聲提醒道:「比起那該死的披帛,你還是先看看你自個兒的衣裳吧,瞧瞧衣襟處都開成什麽樣了!真是不成體統、不成體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一直執着在她的衣襟處,只覺得那露出來的大部分雪白實在是……有些礙眼。
「啊?我衣服有穿好啊!等等,那個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我的披帛不見了,那可是我新得的披帛呢!」她完全沒搞懂他的重點,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新的披帛上。
「把衣裳給我穿好!」看她傻得一直執着于那條該死的披帛,他再也受不了的站了起來,直接動手把她歪斜得落到肩頭上的衣襟給拉正。
他的手指有些冰涼,觸碰到她的鎖骨時,讓傻愣愣的她不自覺縮了縮肩膀。
不過就是一個喘息之間的動作,卻讓兩個人的心裏同時都升起了異樣的情緒。
他觸碰過的地方,似乎默默的,燃起了一簇簇的小火苗,從皮膚熨燙到身體裏,直至心中。
有些傻氣的莫纖纖,臉上忽然竄起一大片紅暈,而且還不斷擴散,一直蔓延到脖子下方。
文致佑扯好了她的衣襟後本來要放手的,但是手指下那滑如凝脂的觸感讓他頓了頓,緊接着那白皙肌膚漫染的淡淡粉色,讓他忍不住停下了動作。
一種難以言說的暧昧氛圍在兩人之間流動,她低下頭,不敢看着他的臉,而他也愣愣的忘了自己的初衷,手就停在她的衣襟上,回不了神。
直到一陣輕風拂過,濕淋淋的兩個人同時打了個冷顫,也讓他們清醒了不少,她咬着唇往後退了兩步,他則是輕咳了兩聲,臉上平淡無波,眼裏卻有着無法掩飾的尴尬。
最後還是文致佑先打破沉默,粗聲粗氣的道:「那個披帛落了水,就算撿起來也不好了,改明兒個我選幾條新的給你送過去。」
莫纖纖這時候哪裏還聽得進去他說了什麽,只是連連點頭,然後抿抿唇,輕聲回道:「我、我知道了。」
原本的暧昧成了尴尬,他向來不近女色,這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只能沉默的站在那裏,偶爾趁着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觑上幾眼。
就是這幾眼,也把那胖花娘仔細的打量了一遍。
本來看起來有些豐腴的身子,在他眼裏成了一種若有似無的妩媚風情,淩亂的發髻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那烏黑的發絲沉沉的壓在白皙的肩上,黑與白的搭配讓他不禁心口一熱。
更不用說那細長的眼下,小巧挺直的鼻梁和抿着的粉嫩唇瓣了,本來是哪裏都找不到的缺點,現在看來卻怎麽看都有着她獨特的風情韻味。
他覺得喉頭有些幹澀,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或者真如她所說吹了風着了涼,才會連腦子都有些不清楚了。
文致佑覺得腦袋微微發暈,但是明明如此,她的身影卻在腦子裏越發深刻,尤其是剛剛他的手觸碰過的那片嫩白滑膩,讓他有種想往上烙下自己痕跡的沖動。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喉嚨微癢,才想開口說話,但逸出口的卻是一陣輕咳。
「你怎麽了?」莫纖纖本來是羞澀的站在一邊,直到他一開口便是一串輕咳,之後更是斷斷續續的咳了起來,她也顧不得害羞了,快步走回他身邊,伸手輕撫上他的額頭,輕蹙着眉頭,肯定的道:「果然是受了寒氣了,我還是得趕緊去找人才行,要不然再這麽吹着風,等等肯定更嚴重了。」
文致佑抓着她的手,不容置疑的說道:「不用,就算要去也該是我去。」讓一個姑娘家去找人來,她身上的衣裳同樣也是濕透着,旁人該怎麽想?
「你不成。」她搖頭。「你已經有點發熱了,我說過了,你的身子太虛,讓你去找人是不行的,說不得等等還會在半路暈倒。」
被一個女人給小瞧了,文致佑望着她的眼神帶着明顯的惱怒。「月半!」
「我的本名叫做莫纖纖,月半是春鵲姨取的花名,我現在沒聽見。」莫纖纖是打定主意了,也是倔強得不想改變決定。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莫纖纖勝出,不是文致佑撐不下去了,而是她不知道做了什麽手腳,讓他只覺得腳筋一麻,整個人瞬間有種腿軟的感覺。
「行了,腿軟就別逞強了,我會很快的找人回來幫忙的。」她耳力不錯,遠遠的就聽見杏花在喊她。
文致佑還來不及拉住她,她就已經小跑步的離開了,他臉色如墨的坐在那裏,莫名有種被羞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