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發生落水意外後,莫纖纖的生活并沒有太大的改變,除了收了一大箱滿滿的新披帛外,還有出去到處走走的機會幾乎沒有了。
春鵲并不是想禁她的足,只是看着她幾次出去,總是會出點小意外,這次還差點連小命都丢了,她就怎麽也不肯輕易的讓她出去了。
當然,她也狠狠收拾了那幾個挑事的花娘,讓她們知道,她平日雖然不管她們太嚴,但也不是那樣好說話的性子。
攬花樓如何有今天的盛況,外人不知道,樓子裏的人還,不清楚嗎?如果沒有莫纖纖那手功夫打出名氣,那些個不要臉的小蹄子還真以為自己有能耐攀上什麽官家,呸!也不照照鏡子,就是牡丹在攬花樓還沒興旺起來的時候,接過了什麽大官了,頂了天還不就是些書吏走商?結果現在看着月半來來往往的都是些貴客,這一個個的心就野了,還以為自己也該理所當然的分杯羹。
扯她娘的蛋!一個個都沒了腦子,被這一陣子風光給迷了眼,都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盡管她平日大多把心力放在月半那裏,但也知道那些人的狀況,男人就算來樓裏喊了花娘,哪一個不是開口先問了月半,也就那些眼皮子淺的,沒個腦子還以為自己突然王八變嫦娥了,成了仙女招人愛呢!
春鵲那日看幾個花娘提早回來,卻獨缺月半,心裏就覺得不好,還沒仔細盤問,幾個慌了心神的就忙不疊的招了,讓她氣得當下一個個都甩了一個巴掌,又趕緊讓人去找,幸好月半是個命大的,落了水又讓人給救了,看起來也沒受驚受苦的樣子。
莫纖纖沒了往外走的機會,心裏卻還惦着為她着了涼的文公子,想着那人看起來就是個富貴的,要什麽神醫請不到,自己那一點皮毛功夫就不在他眼前獻醜了,但想想又覺得什麽都不做有點放不下心。
最後她到了小廚房,做了幾個藥膳點心,先是問過了春鵲姨,并且讓她幫着把她的點心往那裏送。
其實她心中也是忐忑着,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她做的點心,也不知道他到底後來又病得如何了。
總之一顆心跟打了團團結的繡線似的,一刻都無法放松,讓她偶爾一想起就忍不住發起愣,幾次炖煮的湯藥都差點弄出了問題,也讓春鵲不得不好好跟她談談心。
這日是朝廷的大朝前日,也是莫纖纖難得有空閑的日子,春鵲只讓人稍微看着樓下的場子,就搖着團扇往莫纖纖的屋子裏走。
「唉……」
還沒進屋就聽見莫纖纖一聲長嘆,讓春鵲心一動,眼底滑過擔憂,她邊推門而入,邊探問道:「這是怎麽了,誰惹得咱們月半不高興了?」
「沒、沒啊!」莫纖纖心一顫,看着春鵲姨,不知怎地莫名有些心虛,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心虛些什麽,或許是上回兒送點心的時候,春鵲姨那種若有所思的眼神,讓她直覺認為不能把擔心的事情給說出口吧。
「沒事兒就好,我今兒個也難得有點松散時間,就想着咱們娘兒倆來說說話。」春鵲是個人精,哪裏看不出她那明顯的敷衍神色,只是也不戳破,而是臉上帶着笑,輕松的招呼着她捱着自己的身邊坐下。
「嗯,春鵲姨要和我說些什麽?」坐下後,莫纖纖有些忐忑的問着。
「也沒什麽。我記得你說過你在被人牙子給賣到我這裏之前,是要來京裏尋親的吧?」
「是啊,只是……人還沒找着,我就被騙了,幸好遇上了春鵲姨,要不我現在還不知道是怎麽個下場呢!」莫纖纖一臉感激的說道。
春鵲姨臉皮就是再厚,被這麽純良的眼神一看,也只能心裏發虛的微笑。
天知道若不是她有那一手的功夫,自己可沒那麽好心,白花了銀子養着她,最後還是得去挂牌的,只是相比其它那些個沒良心的青樓,可能會推遲一些時間罷了。
這話題聊起來有些心虛,春鵲也沒打算多加着墨,而是趕緊轉了個話題,「唉,別提那些,你能有今日也是你的造化,只是說起上回兒的事情,你也別太認真和那些眼皮子淺的計較,我都罰過她們了,說到底,那些人就是見不得你搭上的都是些貴客,才鬧出那些蠢事來。」
莫纖纖眨着眼,好奇的問:「貴客?那些客人都是嗎?」
春鵲姨裝作無意的回道:「可不是!那一個個的來頭都挺大的,就不說那些已經說了不準多提身分的那些貴人,就提那天你說要送點心去的文公子吧,你別瞧他看起來沒有旁人家那樣前呼後擁的樣子,但是那身家身分,在這京裏可是沒人不知道的。」
「他……文公子家裏這樣不同啊?」莫纖纖忽然覺得心悶悶的,有些不太暢快。
春鵲把她知道的都給說了出來,「在京裏提到文家,誰能夠不清楚,文家幾乎是隔代就會出一個一等的名醫,救治的人都是宮裏頭有數的,更別提那些王爺官家了,一個個都是咱們這些人攀不起的,更別說現在這個文公子,別看他身子弱,文家的家業在他的手上最少翻了一番,想想,文家都已經傳了幾代了,家業幾乎富得讓人連想都不敢想,更別說還翻了番。」
她喘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了口,看着低下頭去有些落寞的莫纖纖,又加了最後一把火。
「上回你說要送點心到文家我沒攔着你,是因為要送東西進去文家大宅可不容易,一道道的門,外門前院內院,這一路上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人的手,就我們這樣的身分,更是難字都說不清楚的。」春鵲頓了頓,輕拍了拍她的手。「我就是想着你有着這一份心,若不讓你好好的報答,你心裏也放不下,只是這話我也該和你說個明白,那樣的人家我們送東西是禮數,但是要是想等着那裏有什麽回應,卻是奢侈了。」
莫纖纖抿着唇,輕輕低語,「可是那日他不是還送來了一箱子的披帛……」
這事春鵲也知道,她幹脆利落的反問道:「可那日之後,他還有其它什麽動作沒有?」
這話猶如一桶冰水直接往人心裏潑,莫纖纖覺得心莫名發冷,卻又明白春鵲姨說的沒錯。
她失落的表情太過明顯,春鵲也是真心愛着這個小姑娘,不提她讓她賺了這許多的銀子,就這單純的性子她也是真心喜歡着的,她有些不舍的攬着她的肩,溫言道:「那樣的人家是我們想不起的,你也別把心思放在上頭,與其想着那些,還不如多多的攢下銀兩,你那親戚我也想辦法去打聽,以後要是真找到了人,春鵲姨也不收你的贖身銀子,直接就放你出去,讓你和家人團聚,啊?」
「真的?!」莫纖纖驚訝又驚喜的望着她。
春鵲笑着回望她。「這是自然,春鵲姨可沒說話不算話的時候吧。」
說實在的,攬花樓能夠有現在這樣的景況她也覺得滿足了,至于以後……她還想着找個好地方好好養老呢,到時候就算放她走,又有什麽關系。
「我先謝謝春鵲姨了。」莫纖纖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只能拚命搖着她的手,表達對她的感謝。
「甭謝了,總之這事兒你放在心上,也別往外說,以免那些眼皮子淺的又找你的麻煩。」春鵲最後忍不住又多叮咛了一句。
「嗯,我知道的。」
春鵲看話說得差不多了,莫纖纖似乎也把那人的事情給放到一邊,便起身準備離開,臨走之前,她看着還激動得不斷走來走去的莫纖纖,忍不住微微一笑。
能把她的心思給抽回來也好,進了樓子裏的姑娘,哪一個沒作過這樣的夢呢?
只是夢畢竟只是夢,她雖然殘忍的打破了,但也是為了她好,她這般單純良善,她是真心放在手裏疼的,就是舍不得她也受自己曾經遭過的那些罪啊!
文府。
那天花宴被人送回來後,文致佑果不其然的病倒了。
因為他吃什麽東西都沒有味道,平日用飯也不多,以至于身子本來就比旁人還要虛弱些,這一次受寒,明明只是一點小症狀,卻也讓他在床上躺了幾天。
只不過即使躺在床上,他還是記得那個胖花娘……不對,應該說是那個叫做莫纖纖的花娘心心念念的披帛,于是讓下人去尋了城裏目前最時興的一些顏色,裝了箱給送了過去,才安心的養病。
說是這麽說,但是文家的産業不能多日沒有主事的,所以他的身子才剛好了些,他就讓人把一些重要的賬冊事務給送進內院裏,精神好的時候就抽着點看看。
這日文致佑正看着藥材鋪裏的進貨簿子,才看了一半,一直跟在身邊的文大就端了一盞湯藥過來,小心的放到他手邊。「少爺,該喝藥了。」
「放着就行。」
文大也不走,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兒,像根柱子似的。
文致佑知道這是家裏人吩咐的,怕是要文大看着他把藥給喝光了才會走,雖然有些不耐,但最後還是吹了吹湯藥,直接一口喝盡了,至于苦不苦的問題,對于一個吃什麽東西都沒有味道的人來說,無疑是多餘的。
文大收了藥盞,轉身正要離開,卻又突然停下腳步,看起來有些踟蹰。
文致佑對于跟在身邊這麽久的小厮還是有些理解的,平日他做事可不會這樣拖泥帶水,于是放下帳簿,直接問道:「還有什麽事?」
文大跟在自家主子的身邊久了,并不是頭一遭遇上這樣的事情,若是往常他一個人就能夠拿主意處理,只是這會兒似乎不同以往,讓他有些猶豫。
他本來想着若是少爺沒問,他就當做沒事,可是想起上回主子都還病着,卻還記着讓人給那花娘送去一箱子的披帛,就想着是不是該把這件事情回了主子後再做決定。
想了想,文大還是開口道:「上回少爺救的那個花娘,後來送了回禮來了,前頭的小子們不懂事給扣了放在一邊,昨兒個晚上我才知道消息,心裏有些琢磨不清少爺的想法,所以想着是不是該跟少爺說,問問這事兒該怎麽處置比較恰當。」
說是少爺救的,但其實那「他帶着人尋過去的時候,一個是看起來活蹦亂跳的花娘,一個是病恹恹的主子,他都要以為是花娘救了自家少爺呢!
只不過身為男人怎麽會不懂男人心裏在想些什麽,一個男人若是讓一個女人給救了那還有什麽顏面?所以他沒等主子開口,直接就認為是自家主子救了人,也幸好事實的确是如此,否則他還擔心得承受少爺的怒氣。
文致佑一愣,眼神有些捉摸不定,看着外頭燦燦的陽光,就像那天一樣的爽朗天氣,讓他忍不住又想起那時的場景。
他讓人送了披帛過去,本來也沒想着還能和她有什麽接觸了,至于那些東西更像是自己鬼迷了心竅下吩咐的,他轉頭也就抛下了,不願多想。
只是即使不曾再遇見,但是她的身影卻還是時不時的跳出來,讓他偶爾想起兩人相遇的點滴,總會忍不住感到好氣又好笑。
若是旁人看他面無表情,或許會覺得他并不在意,不過文大跟在自家少爺身邊已久,對于他的情緒多少能掌握一二,若是真的沒放在心上,少爺只怕連半分猶豫都不會有,直接就讓他把東西給處理了,這一陣反常的沉默,更讓他慶幸自己沒有自作主張。
「東西呢?」
文大低着頭,用一樣平淡的音調回道:「在外頭讓人拿着呢!」
「拿進來吧,我看看。」
文大沒多問,走出去接過外頭小厮手上的東西,又把托盤給遞了過去,然後把東西給送進屋子裏後,不等少爺吩咐,就到屋子外頭等着。
文致佑看着那方方正正的食盒,沒有猶豫的直接拆開,裏頭的盒子隔了兩層,一層是紅棗裏頭包了餡兒的心太軟,另外一個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但是松松軟軟的看起來像是糕點。
他眉頭輕皺,看着裏頭的東西不知道該怎麽下手,尤其是那看起來松松軟軟,卻又變得有些幹的糕點,更是讓他有種想要把盒子給封回去的沖動。
對一個沒有味覺的人來說,這樣一盒點心吃起來無疑是痛苦的,甜味吃不到,心太軟吃起來就只剩下中間的黏稠還有棗子的黏膩汁水感,而糕點沒有味道,吃起來像是在吃棉花。
罷了,是她送來的心意,就嘗一口吧,剩下的再看看該怎麽處理。這麽想着,他随手拿起了一個汁水已經偏幹的心太軟送入口中。
原本是不抱任何期待的咀嚼着,文致佑卻忽然愣住了,嘴也忘記要動作,而是細細的感覺着甜點裏的味道。
是的,是味道!那一種淡淡的甜,屬于棗子的清香味道,還有中間夾心的微甜,和經過咀嚼過後散發在嘴裏的米香,讓他忍不住吃完了一個之後,又拿了另外一個丢進嘴裏。
一個又一個,一盤心太軟一下子就吃得幹幹淨淨,最後他又把目光移到另外一個盤子上的糕點,嘗試的拿起一塊送入口中,簡單的白米味道,揉合着糖水味和一點油香散布在嘴裏,那淡淡的甜,讓他也顧不得已經許久不吃甜點的習慣,一下子又吃了兩塊。
他看着最後一塊糕點發起愣來,過了好半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喊了文大進來,他壓抑滿心激動,淡淡的交代,「今兒個晚上,去攬花樓裏幫我點月半姑娘的花牌。」
月半這個花娘的名字在有些門道的家裏都是知道的,文大常跟着在外頭跑,當然也清楚,只是突然間少爺這樣吩咐,他卻有點為難了。「少爺……這月半花娘的花牌可不好點。」他沒說假話,月半這個花娘成名後,每一晚的花牌都是要排隊的,少爺和胡少爺一起去的那次,據他所知還是胡少爺透過家裏的關系硬排進去的,而那時候鸨娘也說了就那麽一次。
「今兒個晚上不成就明天,明天不成就後天。」文致佑相當堅持。
文大這回沒有再說什麽,少爺既然鐵了心要見,那麽他該想的就是怎麽去完成任務,而不是說這事兒有多難了。
文大會如何去做,他沒有放在心上,此時此刻他還沉浸在剛剛受到的震撼當中。
已經不知道幾年了,他吃什麽東西都嘗不出味道,也讓他對于吃東西這件事情越來越沒有興趣,也因為如此,他的身子日漸虛弱,家裏人看了也都只說讓他好生養着,其餘的也就沒了。
而現在突如其來能夠嘗到味道,讓他欣喜若狂之外,還有一些隐隐約約的興奮。
文致佑噙着愉悅的微笑,拎起桌上最後的一塊糕點送入口中,感覺微甜的味道慢慢在嘴裏散開。
雖然他在心底一直不願承認,但對于即将又能夠見到那個肥嫩嫩的小花娘,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