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配重生(二)
薛沉璧:“……”好羞恥,小時候的自己怎麽連走路都不會啊,個傻孩子……
薛沉璧一臉嫌棄地看着小時候的自己摔在地上死死閉着雙眼不省人事,郁悶地尋思她上輩子之所以會被容庭辜負、被姜鳶算計到死卻猶不自知,全都是因了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腦子。從前的她怎麽就不明白容庭的目光越來越多地停留在姜鳶身上,怎麽就不明白在她所不能觸及的角落,那二人早已暗通款曲,她怎麽就不明白她在姜鳶和容庭的情愛裏扮演的角色始終都是一個死纏爛打且招人嫌的礙眼女配呢?
薛沉璧抱着暖和的被子蜷縮成一團,是極度保護自己的姿勢。她看着燕梁上被微風吹得紛紛揚揚的金色璎珞,璎珞簌簌地晃動,像極了姜鳶和容庭大婚那晚,洞房軟塌上的迷蒙赤色流蘇,流蘇繁複瑰麗,穗子層層漾開旖旎春光。
寒風獵獵卷入喜房,朱檐下的銀鈴猛地一晃。雙手被捆死,嘴巴裏被塞了泛着馊味麻巾的薛沉璧在寒風和銀鈴的碰撞下倏地驚醒,卻見面前的容庭執了盞合卺酒,笑意盎然地對姜鳶徐徐道:“不知本宮可否三生有幸邀得公主共飲這杯合卺酒?”
那些自欺欺人的自我麻痹戛然而止,似乎她在容庭的含玉宮裏所遭受的那些冷淡漠然和若即若離的對待都有了答案。被禁锢在喜房最幽暗角落的薛沉璧在黑暗裏絕望地掙紮,大滴淚珠自眼角滾落又洇入脖頸裏,被寒風一吹凍得她快要窒息。她似一只困獸一般嗚嗚低吼,卻無人理她,她親眼看着他們二人先是舉案齊眉、親密入骨,再是嫁衣委地、被翻紅浪。而她雖能眼睜睜看着卻口不能言,只得一身污穢地躺在鋪了精致羊毛氈的地上,任寒風蝕骨,淚濕殘衣。她無數次咬牙切齒地想,這個踐踏她一生的答案就是南陽公主姜鳶。
除開容庭在薛府被滿門抄斬前夜的見死不救,容庭賜予薛沉璧一人的鸩毒早已叫薛沉璧對他死心,如今心中想來那些無知過往也只是枯水無波,再泛不起一點漣漪。薛沉璧用了自己被下降頭的一生終看破世間情愛,世事炎涼。
她長長籲出一口氣,那些愛慕于她來說已是上輩子的年少懵懂,如今,愛慕已經磋磨盡了,獨留于她心底深處的只有恨。薛沉璧翻了個身,漠然的臉卻在看到一身朝服跟在幼年自己身後匆匆而至的薛懷頓時泣不成聲。
薛懷,大周丞相,薛沉璧的父親,是在薛沉璧的娘親早逝之後,她唯一可以在帝都張揚任性橫着走的依靠。若是上輩子豬腦子且任性驕縱的薛沉璧見了薛懷,那完全可稱的上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薛沉璧恨薛丞相的原因有二,一是沒治好體弱多病的薛夫人,二是在薛夫人逝世之後又納了幾房小妾。誠然大周上至帝王貴胄,下至百姓商賈納妾之舉蔚然成風,且身為堂堂一國丞相的薛懷納了五個實在是不算濫情,而光是薛府管家薛光的小妾們就比薛懷的妻妾兒女加起來還多。可薛沉璧向來不能理解這種在士大夫中頗受歡迎的納妾風潮,口無遮攔地便在宮宴大肆控訴薛丞相不為妻“守節”,是為不忠不義,薛沉璧“京城第一悍女”之名也由此而來。
可世事無常,時過境遷,雖然薛沉璧仍到死不低頭認錯,但如今乍然瞧見闊別三年的父親,她終是崩潰大哭。
薛懷被斬首之時,薛沉璧正叫姜鳶命人捉了,死死被一衆侍衛摁着跪在監斬臺上親眼目睹父親和族人的死。
視線盡頭,薛懷跪在一片狼藉的行刑臺上,只不過一夜不見,卻仿佛蒼老了十歲,就算隔得遠,薛沉璧也能瞧見他滿頭驟然生出的白發。
臺下憤慨激昂的百姓将菜葉雞蛋奮力丢到薛懷身上,怒喊:“砸死叛國賣國狗,打死狗官!”
“砸死薛狗!”
“替天行道!”
菜葉和雞蛋在薛懷頭上、臉上、身上一個接着一個綻開,薛沉璧的心也仿佛也被那雞蛋砸得破碎成幾瓣,似乎有血汨汨從心裏流出,她的靈魂仿佛也在那一刻被剝離,痛得她幾近發了瘋。不!她不會相信!小時候常常在床頭哄她入睡的父親,長大後替她收拾爛攤子的父親,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臣,怎麽可能是罔顧倫常、結黨營私、勾結大魏和東宋的逆臣呢?
薛沉璧奮力撞開一旁作壁上觀的姜鳶,聲嘶力竭地哭喊:“爹,你別走——你別走——你們別砸了!別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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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鳶被薛沉璧撞得一個趔趄,華服上略略沾染了些許灰塵而後勃然大怒,背着群情激昂的百姓暗暗朝劊子手比了個手勢,劊子手飲了一大口酒,從背上豎起明晃晃的大刀,行刑前也不忘奉旨羞辱這位昔日覆手乾坤的丞相。劊子手漱了漱口,将口中殘酒盡數吐到薛懷的頭上,酒液混合着菜葉蛋液一齊從薛懷頭頂滑落下來淋遍他全身,薛沉璧看得心如死灰,姜鳶挑了唇角在她耳邊若有若無地撩撥:“你現下是不是氣極了?”
薛沉璧赤紅了雙眼扭頭咬她耳朵:“姜、鳶!你還是不是人!”
姜鳶悠悠退後一步,擡起玉骨玲珑的手腕細細拭了拭鬓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又撫着衣袖上的雲紋對身旁部下漫不經心道:“既是做了一只狗的父親,那薛懷也沒有活下去的臉面了,勞煩劊子手大人即刻行刑……”話音将落,刀起刀落,頭顱委地。
三年前的景象如今回想起來仍是心痛難忍,薛沉璧腦子一抽還未回想起自己此番是重生到她早逝的娘親身上,看着急急忙忙将“她”扶起來的薛懷,舊痛連着新傷堵得她心口發慌,她帶了哭腔撒嬌道:“爹!”
正在同大夫查看自己突然昏死過去的小女兒的薛懷:“……”夫人這是恨自己納妾恨到都想和他隔代了啊……
薛懷一邊手忙腳亂地抱着女兒一邊據理力争:“夫人,我知你怨我又納了一房妾,但我保證這是陛下硬要塞給我的,我絕無和除你之外的任何一個女子有過夫妻之實。夫人,我薛懷對你的真心日月可鑒!我發誓!”
頂着薛府丞相夫人臉的薛沉璧:“……”
薛沉璧面無表情地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衣着,果然如她所料,衣袖被面上皆用銀線繡出了朵朵并蒂蘭花,蘭花姿态舒雅幽麗,像極了她蕙質蘭心的母親,她湊上去輕輕一嗅,似有袅袅檀香自四肢百骸深處蔓延開,将她的煩躁一掃而空,漸漸平複了薛沉璧的心緒。
她正思索要不要将真相說與薛懷聽,薛懷卻抖着嗓子在一邊焦急喚着懷中的“她”:“阿璧!阿璧!阿璧快醒醒!”
薛沉璧茫然地看着薛懷懷中已不省人事的小姑娘,小姑娘沉沉地閉上了眼睛,濃密卷翹的睫毛似是用濃墨在臉上勾勒出的兩抹丹青,金紅的紗裙下一雙潔白稚嫩的小手微微握成了拳頭,玉雪可愛的小姑娘,精致得讓人心疼。
薛沉璧艱澀別扭地開口:“阿……璧,她怎麽了?”
每日這個時辰都被薛懷從宮裏硬生生拖拽過來,還未飲茶歇歇腳的悲催太醫,在見識了丞相一大家子的別扭以及窩裏鬥的破事之後,也是失了在此做客蹭飯的興致,只待将丞相夫人診一診脈開點敗火的藥就早些辭去,免得讓前幾日才納的美妾在家中等得心慌。剛剛一踏進門看見丞相夫人竟然精神矍铄地東張西望,太醫欣慰地直覺今日的銀子和美人是都跑不了了。然而原本皆大歡喜的丞相府,誰知道被瘟神光顧得那樣快,丞相夫人前腳剛醒,丞相府的大小姐後腳就兩腿一蹬暈過去了,這叫什麽事啊!太醫痛心疾首地想,你們丞相府不缺太醫不缺郎中,缺的是個會跳大神的大師,這等晦氣的丞相府沒鬼才見鬼!
太醫內心快要吐血,面上卻沉穩和煦,太醫故作深沉地摸着胡子,斟酌語氣沉吟:“令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