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薛府紀事
薛懷年輕的時候實打實是個無甚雄厚家世的寒門子弟,十歲之前尚在鄉下過活,整日泥巴和着粗飯玩,過得很是潦倒落魄。
由于鄉下收成一年比不得一年,薛懷的兄弟姐妹相繼夭折,因此薛懷的父親薛耀不得不告別故鄉,攜家眷遠赴京城投奔薛懷外祖父家。
薛懷的外祖父辛泰安在宮裏是個五品的小官,雖人微言輕,可也到底是個朝廷命官,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薛耀早年進京趕考的時候,順手救了被街頭混混們纏得脫不了身的薛懷母親辛茹,自此辛茹芳心暗許,在辛家一哭二鬧三上吊吵着非薛耀不嫁。辛泰安好話歹話說了也做了,辛茹幹脆同薛耀私定終身,氣的辛泰安大病一場,将辛茹連同薛耀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姑爺一齊掃地出門,于是辛家算是同這個女兒斷絕了關系。辛泰安一向不待見這個拐了自家女兒又一事無成的窮小子,見便宜姑爺拖家帶口上門尋親,果斷将薛家一行人拒之門外。
薛耀的母親看着絕情冷漠的親家氣的當街撒潑,戳着辛茹的腦袋指桑罵槐,羞得辛茹無地自容。但到底血濃于水,辛泰安私下裏尋到辛茹落腳的客棧,偷偷塞給辛茹幾包銀子,反複叮囑她薛耀這人野心極大心胸狹窄不可信,要她多多少少要替自己留點後路。辛茹在家中向來以夫為綱,轉頭就把銀子遞給了薛耀,薛耀自辛茹處得了銀子,便決定在帝都裏做些小買賣以謀出路。然而生意一事貴在堅持、足夠吃苦且還要忍得住每日千篇一律的活計。起初幾年薛耀倒是樂在其中,也逐漸攢了點微薄家底,夠得薛家一大家子人吃飽喝足。
但薛耀是個不願平庸,一心想出人頭地的人,薛母也時常在薛耀耳旁編排親家辛府的不是。長此以往下去日子越發枯燥,生計也做得沒什麽滋味。眼瞅着大周帝都裏每逢春試就蜂擁而來的貢生們,薛耀漸漸萌發了重拾舊業,寒窗苦讀的心思。
薛耀将鋪子丢給辛茹就幹起了挑燈夜讀的大事,苦讀幾載,又塞錢上下打點周旋,終是勉勉強強做了個小縣的縣令。
然而事情的發展果如辛泰安預料的那般,擺脫京城鄰裏嘲諷走上官途的薛耀果然就似變了個人。辛茹因多年勞作已年老色衰,色衰而愛弛,薛耀見了辛茹滿是風霜的臉心中生厭,又屢屢回想起從前被岳丈一家子嫌棄羞辱和那些卑躬屈膝的過往更是一口怒氣卡在胸口處上不去也下不來。薛耀想着,一個是在大周的帝都,一個是在偏遠縣城,天高皇帝遠,任辛家如何想插手薛家的事也毫無可能。想通此事,薛耀頓時神清氣爽,瞧着辛茹及幾個孩子也順眼了許多。
薛耀将将走馬上任不過月餘,縣令府就又迎來了一位夫人,據說新夫人年輕貌美,花容月貌,連衣衫子上都帶了一抹香,是個豔名遠播的美人。辛茹聽了下人的閑話,急急忙忙領了幾個孩子奔去薛耀房裏質問,推門而入時,薛耀正同懷裏面生的美人對酒當歌,濃情蜜意得簡直不堪入目,辛茹見此情景急火攻心,當下便要扯起美人暴打一番。
薛耀拂了她的手,将她和美人用力分開,皺眉不耐煩道:“瞧瞧你自己,你現在還有沒有一個縣令夫人該有的樣子?”
辛茹被駁地啞口無言,牽了薛懷的手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受了夫君的折辱,到底也是辛府的大小姐,從小嬌生慣養哪裏受得住這樣的氣,她羞怒地指着美人:“我沒有我該有的樣子,那她又算是什麽?”
薛耀飲下美人遞到嘴邊的一杯酒:“她是被許配給我做夫人的臨縣張大人之女,這事你必須依。”
辛茹一聽簡直快要氣昏過去,指着薛耀鼻子罵道:“你這負心漢,你忘了當初是誰供你銀兩讓你做官的?現今如意了倒是翻臉不認人了,你快些将她趕出去,不然我就要同爹說!”辛茹收回手,繼而揪住美人油亮烏黑的秀發低咒:“你這不要面皮的狐媚子,盡幹些不知恥的勾當,将你扒光了丢到菜市口才好!”
薛耀扭了她的手腕子勃然大怒,薛懷同幾個弟妹被父親母親吓得嚎啕大哭。美人躲開辛茹,倚在薛耀肩頭用柔弱得能掐出水來的嗓音道:“大人怎的娶了這樣不明事理的女子?妾身的母親也是正室夫人,也比不過姐姐這般不識得大體,這般粗俗狹隘豈不是折煞了大人?”
薛耀被吵得頭昏腦漲,加之又有美人善解人意的耳旁風,便沖上去扇了辛茹一耳光啐罵:“你這丢人的東西!”辛茹捂着臉哭哭啼啼跑回房裏,連幾個孩子都忘在薛耀房裏。
自此番大鬧之後,辛茹同薛耀的關系越來越僵,薛母也沒什麽好臉色給她,冷嘲熱諷道:“鐵公雞拔毛一樣的便宜親家生出來的女兒果真也是如此上不得臺面,薛府的臉都給你個死丫頭丢盡了!”。
半年後,忍無可忍的辛茹打算進京回娘家告狀,剛剛一跨進辛府的大門,卻得到辛泰安已病逝半月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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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茹糊塗了大半輩子,為薛家做牛做馬了大半輩子,這一次難得有些清醒。爹尚在世上時,薛耀多多少少還會有所顧忌,并不敢招惹她太多。而如今她與辛府當家的庶弟關系極差,二人打小就水火不容,而她唯一的依靠沒了,自此以後薛耀終是對她再無情分可言了。
帶着薛懷還家後,辛茹郁郁寡歡。薛耀已擡了張若芷為平妻,只待辛茹回來就用一封休書将她休走。辛茹得了婢女的提醒已有幾分打算,剛下馬車便獨自回了房中,薛耀帶着新妻幼子以及仆婦們浩浩蕩蕩來到辛茹房前。仆婦舉着休書在門口扯着嗓子趾高氣揚地喊了半晌都不見辛茹開門,思及這大夫人已經是個下堂妻也不需要什麽大禮索性将門一腳直接踹開。兩扇門被踹得晃晃悠悠,吱吱呀呀地抖開,扒在門前的仆婦們卻驚叫起來。薛耀覺察出不對勁,慌忙去瞧,只見辛茹高懸于房梁之上,頭微微低着,舌頭吐出來幾寸,單薄身姿似一片枯葉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張若芷尖叫着捂了獨子的眼睛摔在地上,薛懷下了學堂歸來,愣愣地看着房梁上沒有氣息的母親,愣愣地看着僵直的母親被人解下來,怒瞪了張若芷和薛耀一眼後奪門而出。辛茹的喪事辦的草率簡單,張若芷相中了辛泰安私下贈給辛茹的嫁妝,在得了薛耀的首肯後就将嫁妝搬回了自己的庫房中。薛懷知曉這薛家的後宅今後是要完完全全姓張了,便謀劃着逃出薛府。薛懷暗中偷偷問幾個胞弟胞妹願不願意同他一起去京城闖蕩,幾個胞弟胞妹膽小不敢前去。于是在辛茹去世的一月後,薛懷摸去張若芷房中偷了不少銀兩,獨自一人踏上了赴京之路。
薛懷在京城裏吃了許多苦,他沒有投奔恩斷義絕的辛府,每日以地為席,以天為蓋。盤纏被人偷了一半後,又被人搶光,身無分文的薛懷因交不上銀子而被夫子從學堂裏趕出來,末了又去藥鋪裏苦苦哀求掌櫃謀個藥童的差事。掌櫃也是個吃過不少苦的人,知世事不易,人心險惡。見薛懷舉目無親又天資聰穎,便生了惜才的心供他讀書。
薛懷終在而立之年考取了狀元,衣錦還鄉回到藥鋪時仍不忘已逝掌櫃的大恩大德,将掌櫃的孫子收為學生帶到薛府上悉心照料。
辛府得知新科狀元同辛家還沾些親帶些故,強行四散辛薛二家早有婚約的謠言,将辛家唯一的小姐辛蘭硬塞給了薛懷。薛懷不是沒有怨言的,起初對待辛蘭可以稱得上是疏離,然而日子漸久漸知辛蘭的好,辛蘭也知薛懷是正人君子,夫妻二人這才重歸于好,推心置腹。
對于後宅一事,薛懷早已疲憊麻木,他厭惡父親薛耀雞犬不寧的後宅,厭惡後宅裏的陰謀詭計,于是便只娶了辛蘭一個。遇到同僚贈予舞姬歌女之舉,便當即一口回絕,偶爾礙于顏面時,只得當場收下,第二日又偷偷遞了盤纏打發走。所謂的小妾,只是個幌子,是他為了應對官場諸多算計的權宜之計。辛蘭在辛府中一直不太受正室待見,在娘胎裏就因為正室下藥一出生就體弱多病,僅有一女薛沉璧。
對于獨女薛沉璧,薛懷是想要将她寵上了天的,薛懷的娘和妻子沒有這樣美好的孩提時光,他希望他的掌上明珠沉璧能遠離那些後宅的争鬥,平平安安地長大。而向來活蹦亂跳的沉璧如今卻歪倒在他懷中,任憑他如何去喚都無法醒來,他急紅了雙眼,正要太醫看診,卻見愛妻辛蘭靠在床頭一動不動地凝視懷中的沉璧,眉眼沉肅,面色沉靜如水,絕非往常神色。
塌上的辛蘭似是感覺到薛懷的目光,她緩緩擡起頭看向一旁正沉吟的太醫,瞳色幽深漆黑,一字一句道:“太醫不能救阿璧。”
作者有話要說: 人渣家族2號、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