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薛忖之患
薛沉璧将碗中藥汁一口飲盡,苦澀的藥味從舌尖一路蔓延至喉嚨,又緩緩沁往心尖,苦得她的眉頭皺成一團。凝香見此,從一旁的匣子裏取過一枚蜜餞果子塞入她口中。
蜜餞是熟杏子去核腌制而成,采初春初融的雪水以及香蜜反複腌漬曬幹後封存至小匣內便可随意食用。
果子方入口,絲絲縷縷的酸甜登時在舌上化開,甜味綿遠濃郁,杏子和香蜜的甜香漸漸盈滿薛沉璧的四肢百骸,連那艱澀入骨的苦都被沖淡。
薛沉璧看着沾了藥汁的瓷勺暗自冷笑,哪裏有什麽小太監見財起意,繼而為了殺人滅口将一個侍郎夫人掐死的鬼話。
她到死都清楚地記得那夜的棄殿月黑風高,別說是活人,就是宮裏放養的飛鳥走獸也沒見幾只。朦胧凄慘的昏暗月光下,勒住她脖頸那雙手也顯得慘白,骨節修長硬實,微凸指腹上是長年練武握刀留下的繭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太監整日也就伺候宮中女眷或是做些粗活,怎會有這般英氣的手,又怎會有這般難得的機緣去練武?
薛沉璧這幾天冥思良多,也曾經想過是姜鳶侍衛為防主子事情敗露而下的毒手,然而這想法剛剛冒出來就被她立馬否決。
宮中侍衛隸屬京都衛,京都衛嚴苛殘暴,手下的每個侍衛皆是受過極其嚴厲的訓練。宮中侍衛出師後秉着京都衛寧可自己身死也不肯讓主子遭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便形影不離跟着主子,為的就是以防主子遭遇不測,由此一來,時常奔波在外,渾身也極易出汗,行走之間衣袂簌簌散開,自始至終都攜了絲不甚清爽的汗味。
而那兇手用力掐住薛沉璧脖子的時候,襲入她鼻尖的是一種她未曾聞過的香氣,香氣清雅馥郁,袅袅四周。即便薛沉璧被掐得喘不過氣,可被那香氣一熏,竟也不覺得痛苦,用此上等香料的定是個位高權重的貴人,看來這兇手是個大人物。
前世的容庭向來不喜佩戴容臭,含玉宮裏清爽宜人,金獸香爐裏長年種着盆景,後殿裏亦不曾栽種什麽豔香花朵,淙淙的清泉邊長年就只有松木青草的幽香。但如今已然時過境遷,容庭現下是個什麽癖好薛沉璧也不曉得,前世的容庭為了保護姜鳶那樣心機深沉地利用她再将她棄如敝履,城府之深令薛沉璧也無法小瞧,故而也不能排除他下毒手的可能。
薛沉璧琢磨,宮裏要将小太監拉出來做替罪羊,有兩種原因可以解釋得通。一種是為了早日給薛府一個交代、給天下的悠悠之口一個交代,案情毫無頭緒只得暫時搪塞過去以守住皇家尊嚴。
而第二種則是為了包庇真正的兇手,正如這碗中瓷勺勺底的福壽花紋,雖隐在烏黑藥汁中模糊不可見,然而将藥汁一口飲盡後真相便也昭然若揭,她薛沉璧如今要做的就是将這小太監熬的藥汁潑開,剝繭抽絲直直看穿勺底的真相。
凝露依舊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素紗衣袖被眼淚浸染皺成一團,凝露上氣不接下氣道:“還有那禽獸李大壯,做什麽要去刨小姐的墳?雖說小姐活過來這一事那厮确然功不可沒,可我們薛府的墳豈是他想刨就能刨的?他這般打着發財的注意去挖小姐,未免也太輕賤小姐輕賤我們薛府了!”
薛沉璧這才想起府上還有個之前一直關在柴房的李大壯,大周法律固來剛正不阿,掘祖宗墳被告發的賊子乃是對祖宗大不敬之罪,均處以誅刑,盜來的物什需歸還宗祠,族人對其留不得半分情面。
凝香同薛沉璧一般年紀,自然也不太知曉生老病死之事,只迷茫地看着凝露和薛沉璧,薛沉璧換了個姿勢,裝作懵懂無知孩童的模樣道:“李大壯?”
“可不就是安和縣裏來的那個粗人,在府裏胡鬧了一通不說竟敢去挖墳,”凝露解氣地跺了回腳,“楊府的管家将他扭送了衙門這下子總算是報應臨頭!”
凝露記起剛剛來府上做客的安和縣薛家二兄妹,薛忖看起來沉悶不愛多言但是個心中有算盤的主,那雙眸子裏時時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算計陰沉,忍不住又是一頓編排:“小姐你剛剛醒來可是不知,老爺那弟弟薛忖如今竟帶着胞妹跑到我們府上叨擾,怎生如此不知羞恥?據說還在外面說我們薛府的閑話,吃着我們薛府的住着我們薛府的還這般不知好歹,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小人!”
Advertisement
薛沉璧自然也不會忘記上輩子薛忖的兩面三刀做派,自薛忖高中步入仕途後凡事都要壓過薛懷一頭,薛忖被容庭提拔為禮部尚書的時日更是變本加厲,處處為難薛懷。到最後丞相府被滿門抄斬,薛府的血在行刑臺上血流成河,薛沉璧才從姜鳶那裏得知這也是薛忖參了一腳的緣故。只是這輩子,薛沉璧再也不會讓他如願了。
到了正午,日頭更大了點薛沉璧被凝露帶去了飯廳用飯,因着母親的去世,飯廳裏也挂了白幡白花,吃食也較為清淡,薛沉璧略略掃過一眼,三個半素半葷的炒菜和一碗冬瓜肉片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珍馐美味。薛沉璧安心地坐下來,上輩子她還是丞相府大小姐的時候極其挑嘴,被姜鳶囚禁了三年胃口也大不如前,再世為人,再素淨的菜蔬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恩賜。
薛懷還未回府,一切便由季恪生張羅,季恪生默默坐下來,取過淨勺替薛沉璧舀了碗湯。清湯汨汨滑入瓷碗中,冬瓜肉片漂浮在湯面上,薛沉璧偷偷偏頭看向季恪生,季恪生神情專注地替她挑着肉片,幽長濃密的睫毛垂下來,在鼻翼上投下淡淡陰影,薛沉璧心頭莫名顫了顫。
待薛沉璧喝了碗湯後,薛忖才抱着薛錦繡姍姍來遲,本就不是什麽大病,過了一夜又休息了一早上後薛錦繡精神極好,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薛沉璧。眼珠子剛剛轉到季恪生面容上時,薛錦繡頓時兩眼放光,小丫頭也不怕生,急忙要掙脫薛忖的懷抱,朝着季恪生伸出雙手:“哥哥抱,錦繡要哥哥抱。”
作者有話要說: 這薛錦繡也是個色鬼啊……等等,我為什麽要用“也”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