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薛家之争(一)
容庭身為含玉宮的二皇子,自紀皇後病殁以來早已對宮裏諸多陰險毒辣的害人手段司空見慣。他是元後之子,身後又有紀家的鼎力相助,問鼎東宮不過是早晚。
然而姜家野心勃勃,以長公主府的權勢和姜家多年來的家底終歸是将姜後送到了皇後之位上。
将滿期年,姜後誕下十一皇子坐穩了中宮。
人一旦開始擁有了什麽就會妄想得到更多,東宮儲君的噱頭實在誘人,姜後出身姜家必然不是目光短淺的尋常宮婦,又加之有了姜複的耳提面命,姜後深知自己肩負光榮姜家的使命,日日暗中盤算立嫡大計,自然将身份高貴的容庭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小到吃穿,大到容庭身邊侍候的宮人親信,含玉宮裏沒有哪一樣是尚未被姜後算計過的。
主子千錘百煉得多了,在大風大浪中幾經沉浮,困厄艱險一一熬過去了,屬下也耳濡目染這些君臣之道。
紀淩并非紀家本家後裔,因失了雙親才被本家接回府裏教養,紀太師見他剛正嫉惡如仇頗有資質,便送入了含玉宮放在容庭身邊做個親信。紀淩跟在容庭身後見多了宮中的肮/髒手腕和你死我活的權謀,對陛下容熙的性子也摸了個五成。
上位者最忌憚的就是捏在掌心裏有着不軌之心的臣子,這樣的臣子就如同養在手心裏把玩的獾,乖巧踏實之餘卻也乖戾無常,随時都有可能頂着一身刺反過來撕咬主人一口。
帝王的位子高處不勝寒,向來沒有能夠相守相知可以相信可以陪伴的人。更何況當今聖上容熙并非先帝親子,先帝再世時雖貴為儲君,但也受了諸多白眼諷刺。長公主在娘胎裏還未出生的時候,陛下都不知被那些皇族宗室在背後嚼了多少舌根。這個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能體會,到了如今也終究養成了個喜怒無常猜忌多疑的品性。
凡成大事者,皆無一人可置身事外。當紀淩窺探出二殿下的野心時,他口中未吐一字,只默默将殿下托付的事情一一辦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大約就是誓死追随。
紀淩拱手聽令後便求辭去辦事,容庭低頭略略思索一番喚來了含玉宮的大宮女。
薛忖高中狀元後,薛府裏整日整夜地熙攘喧嚣。更有同為安和縣官員的甚者在得知薛忖的一大家子尚在安和縣居住後,立即遣人馬不停蹄趕去去安和縣報信,說是要安和縣也沾沾狀元府的喜氣。
薛沉璧裹着織花夾襖握了一根鐵鈎子在後院裏給菊花松土,這些活計平日裏都由府裏的侍女來做,不需她勞心勞力。但上門祝賀的貴客都一窩蜂擠在前院的風華堂,連凝露都被支去了,她和凝香閑在芳淑閣也無事可做,倒不如尋些事情解解悶。
後院的菊花生的極好,品種也極其繁多,是先帝再世時就一直留下來栽種的,其中的瑤臺玉鳳和雪海最為奪目,如今還未到下雪的時候,但遠遠觀去院中已經是白皚皚一片,仿佛霜雪灑滿花瓣之上,細碎的雪沙在花枝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在重重白雪的掩映下,菊花骨子裏的矜貴孤傲自花尖從花枝緩緩沁出,素雅芳香實非凡品。
薛沉璧輕輕鈎開厚實的泥土,花根錯雜,盤虬在土裏結成烏壓壓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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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快至十月,不出她所料,安和縣的那一大家子約摸下個月就會趕來肅京。
前世她莽撞蠻橫,張若芷心機頗重,暗中給她下的絆子不少。每次薛沉璧同張若芷發生了口角就只管頂撞回去,她太祖母本來就不喜歡她父親薛懷,見她待人無理便更是不喜,在薛府裏處處給她小鞋穿。如此一來二去,她潑辣的性子也漸漸被有心人在肅京貴女貴婦之中傳開,終是落了個不好聽的名聲。
薛沉璧捋起袖子冷靜地撥開土屑,将将松了兩盆,身後就響起了幾道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為首的是個衣衫幹淨,發髻整潔的薛府仆婦,薛府教養下人一向很好,仆婦也很是懂禮退後一步對着薛沉璧恭敬道:“小姐,這宮裏來的姑姑說是要取先帝故物,老爺便讓奴婢将姑姑領過來,說是讓小姐領着姑姑去芳淑閣。”
薛沉璧方見跟在仆婦身後的女子,膚色白皙五官端正,一雙明眸望穿秋水,唇角翹起婉約恬淡的弧度,一襲淡色宮裝将她臉龐襯得極其柔和,看起來不過是二十左右的年紀,倒有些眼熟,只是薛沉璧忽然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她的。
這位姑姑領着身後的小宮女上前一步客氣地行了個禮,薛沉璧以為她是要寒暄幾句,卻未料到這姑姑竟然伸手比劃着幾個手勢,眉清目秀的小宮女在一旁目不轉睛瞧着,見她比劃完了才清清嗓子朗聲道:“姑姑說這般麻煩薛小姐實在內疚,不知小姐可否替奴婢們領個路”
小宮女言語時,這位姑姑一直看着她的嘴唇,見她說完又偏過頭看着薛沉璧,又比出個“多謝”的手勢。
原來這位宮裏姑姑竟是個啞女。
薛沉璧因自己前世那幾年的遭遇便很是同情這些身有沉珂的女子,她們生來就帶着頑疾,面對周身無數人的嘲諷憐憫,咬着牙活下去,比她被人迫害致殘要痛苦艱辛許多,她被姜鳶毒啞過嗓子就更能那種難以開口的苦痛。
薛沉璧接過凝香遞來的絹帕擦淨了手後便領宮裏的這位姑姑去了芳淑閣。
路上也無事,薛沉璧無意中回頭時瞥見啞女姑姑探尋的目光心中登時一驚。
她想起自己如今還是十歲的模樣,步履這樣循規蹈矩實在是不像一個小姑娘該有的樣子。她踮着腳踩了幾步,忍了忍心口湧起的怪異之感,回想一下薛錦繡走路的樣子,最終慘不忍睹地學起了走路時喜歡蹦蹦跳跳的薛錦繡。
小宮女比薛沉璧還要大上好幾歲,性子卻也活潑,眼睛炯炯有神,見姑姑又對着薛府小姐比劃:“這薛小姐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大約是跳着跳着心緒漸漸開闊,薛沉璧猛然想起這姑姑就是前些日子來府裏驅車接季恪生進宮面聖的含玉宮的宮女!
既然是容庭身邊的人,自然對他的事情了如指掌……薛沉璧斟酌着開口,跟在後面的小宮女脆聲道:“敢問薛小姐,不知芳淑閣裏是否有先帝的字畫”
轉眼就到了芳淑閣,薛沉璧推開芳淑閣厚重的木格門,陽光透過門上的青紗照進繁複的屋子裏,帷幔上織繪的雲紋绮麗旖旎,博古架上的珍玩琳琅滿目,一旁的盆栽郁郁蔥蔥,紫檀桌案上的文房四寶整理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薛沉璧指着博古架上的書卷懵懂道:“阿璧不知有什麽畫卷,這些書晦澀難懂,以前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不知姐姐尋畫卷做甚”
小宮女快言快語,她不知道薛沉璧意欲何為,只當她是随口一問,便利落答:“二殿下正要尋先帝的一幅圖,宮中未曾見過,極有可能是在先帝別苑裏的。”
“……二殿下”
“薛小姐尚是年幼,還不知我們二殿下,”小宮女跟在姑姑博古架上細細翻看,眼中是掩藏不了的欽慕,“二殿下驚才絕豔,待含玉宮裏的宮人們極好,對女眷們也是克己有禮,從不越距……”小宮女自覺失言,慌忙閉了口,想到差點将主子的底給兜出去,惶恐地看了身旁的姑姑一眼,見她似是未曾聽見才放下了一顆懸在半空的心。
薛沉璧本想打探容庭的脾性喜惡,卻聽了一大串小宮女奉承容庭的話,她心中已有幾分不耐,喚門口守着的幾個仆婦丫鬟過來一起尋了片刻,才在博古架最下邊的裏層找到了一幅完好無損只略微有些泛黃的畫。
薛沉璧差人将二位送出長街口,見人都走淨了又悶在芳淑閣裏拿過博古架上的書卷翻看。
前院風華堂裏依舊熱鬧,薛忖酒過三巡便有些微醺的意味,他壓制住心口那只快要爆發的猛獸,渾渾噩噩挨個回禮。
到了傍晚上門拜訪的客人才相互攙扶着四散,薛忖站在挂着燈籠的朱色府門前陪着薛懷送客。
夜裏的風又大又亮,涼風撲面而來,吹得他身上起滿了雞皮疙瘩,那股被他刻意壓下去的醉意此刻又“騰”地沖上腦門。酒壯慫人膽,薛忖看着身邊沉默不語看不出情緒的薛懷,不滿的情緒被點着,憤怒登時如狂湧而來的潮水一般發作。
薛忖一把将手心裏攥了許久的酒杯一把砸下,被子在地上炸裂開來,碎片彈在堅硬的地面上撞出堅實的聲響。
薛忖指着薛懷罵道:“薛懷,你不配做我薛忖的兄長!”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胡漢三又回來了o(≧v≦)o
啊哈哈哈哈哈哈……